忘念騎上了小馬,手里拿著小鞭子，紅色的衣衫被風吹起來，像極了計英小時候。</br> 計英看著他,不免想到了自己兒時。</br> 也許孩子對于娘親的意義,就在于此刻。</br> 計英看著他被計獲扶著，在馬上耍了一會，只怕他吹著風，不敢讓他多玩,帶著他回去。</br> 忘念委委屈屈地噘了嘴。</br> “娘親，孩兒還想跑馬。”</br> 計英見他那模樣，心想平時不太能有這般機會，便只能同他道,“你午間好生睡上一覺，下晌再跑一會,可好？”</br> 忘念一聽，立刻乖了,跟著計英回了菱陽縣主的別院。</br> 這幾日，計英帶著孩子,都是同菱陽縣主在一處吃飯，今日也不例外。</br> 他們回到菱陽縣主處,飯菜已經擺好了。</br> 計英極其不好意思,“怪我了,縱著念念耍玩，忘了用飯的時辰。”</br> 她要告罪，有個打扮華貴的女子撩開簾子,從門中走了出來。</br> 她穿著深紅色衣裙,樣貌明艷,只是臉上籠著幾分愁容和迷惘之色，壓下了明艷的姿色，令她看起來沉悶了幾分。</br> 她說非也，“不是你們來晚了，是飯菜早了。我想著念念跑馬一上晌，定然會餓，這才讓人提前吩咐了。”</br> 她說著，走上前來，叫了忘念。</br> “念念，到我這兒來。”</br> 忘念很是乖巧，爬上了縣主身旁的繡墩。</br> 計獲看著菱陽縣主要給忘念喂飯，走上前去道。</br> “縣主今日不是身上不適？就不要操勞了，我來喂他便是。”</br> 計英也連忙上前道是。</br> 縣主給忘念尋了這批小馬駒，本是要看著忘念跑馬的，可惜一早身上乏力，頭暈了一陣，便沒能成行。</br> 兄妹兩人都這么說，菱陽縣主臉上浮現一陣愁云。</br> 她突然問，“我就這么不中用？連給孩子喂飯都不成嗎？”</br> 這一問，問的飯桌間一陣靜默。</br> 兄妹兩個對看了一個眼神，計獲眉頭皺了起來。</br> “縣主為什么這樣說？不過是不想讓縣主操勞罷了。”</br> 計英也在旁點頭，小忘念小聲道，“縣主娘娘，念念會自己吃飯。”</br> 他小人家家的一開口，就把菱陽縣主引笑了。</br> 菱陽縣主淡淡的笑了，笑得慈愛，拿了一塊小餅子給忘念。</br> “那念念就坐在我身邊吃，好不好？”</br> 小人兒奶聲奶氣，“好。”</br> 誰想這聲剛落了地，丫鬟突然過來回話。</br> “縣主，姑爺來了。”</br> 菱陽縣主手里的筷子頓住了，臉上的淡笑消減下去，平添一番迷茫之色。</br> 她起了身，離了桌。</br> “怎么這會兒來了？我去看看。”</br> 菱陽縣主很快走了。</br> 計獲眉頭越壓越緊。</br> 計英走過來低聲問他，“王侍郎是不是有些時候沒來了？”</br> 計獲說是，目光看向菱陽縣主離開的方向。</br> “縣主初初嫁給王侍郎王鳳宇的時候，王鳳宇對她是極好的，只要縣主有一點不快，王鳳宇便掛在心上，每日只想讓縣主笑著，誰人瞧了都羨慕。</br> 后來縣主唯一的男孩夭折了，王鳳宇只怕縣主想不過來，每天都陪在縣主身邊，連郡王瞧了都不得不說，縣主覓得良人。</br> 可是，再后來，王鳳宇到了金陵坐上了禮部侍郎之后，人開始忙起來，而縣主身子不好，王鳳宇親自送了縣主來府君山調養身體，之后來的便少了起來。</br> 如果不是今天他突然來了，我想連我都把他給忘了。”</br> 計獲淡淡說著，計英上前拉了拉計獲的手腕。</br> “三哥，那到底是縣主同王侍郎的事情，容不得我們置喙。”</br> 計獲低笑了一聲，略帶幾分嗤笑的嘲諷意味。</br> “是，輪不到我來置喙。”</br> *</br> 正院，菱陽縣主和王鳳宇說了兩句話，夫妻之間客氣的寡淡。</br> 王鳳宇打量了她一眼，“我每次來看你，還總見你不好，看來這病是個長久的病了。不過沒事，我們到底不是那平頭百姓人家，你慢慢養著也就是了。”</br> 菱陽縣主聞言，臉上露出幾分愁容，又問了王鳳宇，“怎么想起來過來了？”</br> 王鳳宇說沒什么事，“沒事就不能過來看看你了？你如今怎么對我這副模樣？難道不想見我？”</br> 菱陽縣主被他這般說的，神色一陣萎靡，“我也不知道我這是怎么了？你別忘心里去。”</br> 王鳳宇聽了，卻起身拍了拍她的肩。</br> “你我夫妻，我怎么會往心里去呢？等你病好了，一切都和好了。你就好生養著，千萬不要胡思亂想，只把頭腦放空，我就放心了。”</br> 他又說了幾句安慰菱陽縣主的話，讓菱陽縣主好生養病，萬事不用操心。</br> 可菱陽縣主并沒有因為不用操心松快了心情，反而神情越加沉悶，王鳳宇便也沒再多說什么，道一聲累了。</br> “下晌邀了一位造園名家過來說話，你只管去歇著，我自來招待。”</br> 他說著，將菱陽縣主送回了內室，又替菱陽縣主關上了門。</br> 室內昏暗暗的，只有濃重的藥味和安息香，以及菱陽縣主幽幽的嘆息聲。</br> ......</br> 王鳳宇來了，計家兄妹也是不便，下晌帶著念念去外面跑馬去了。</br> 而府君山菱陽縣主的別院，來了王鳳宇請來的人。</br> 是宋遠洲。</br> 王鳳宇生的相貌堂堂，三十出頭的年紀，留著美髯，身段猶如少年人，穿藍色錦袍，意氣風發正值壯年。</br> 宋遠洲心里一直在想王鳳宇為何請自己來此。</br> 是明面上，他為王鳳宇的岳父瑞平郡王造園的緣故，還是當年那拂柳山莊的畫的原因？</br> 只是他見到王鳳宇，聽王鳳宇開口，心下另外有了思量。</br> “宋先生今次準備為郡王造一座怎樣的園子？”</br> 宋遠洲照著平常說辭說了來，說的自然只是地面上的建造事宜。</br> 可王鳳宇又問，“似這等宅院，總要有些地窖之類的地方，用來存放冰塊酒水、過冬之物，這些宋先生可也設計在內？”</br> 他問得并不經心，但宋遠洲卻聽得倍加留意。</br> 他說要的，“似郡王別院，這些地窖之類必不可少，這些都是尋常造園設計。”</br> 他說完，看住了那王鳳宇。</br> 他在想，這王鳳宇會不會繼續問他，什么是不尋常的設計呢？</br> 可是王鳳宇并沒有問，又說了些旁的建造上的事，然后便端了茶。</br> 宋遠洲見狀，起身告辭，王鳳宇至此，也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甚是客氣，禮賢下士一般地送了宋遠洲兩步，就在宋遠洲要離開的時候，突然說了句話。</br> “聽聞宋先生手里有五幅著名的園林圖，我手里不巧也有一幅，圖上園林名喚懸仙亭，宋先生下次再來，不若一同品鑒？”</br> 宋遠洲抬眼看了過去，王鳳宇同他點頭含笑。</br> 宋遠洲不動聲色地拱了手，道了聲好，離了去了。</br> 他走著離開的路上，耳邊止不住向前方才王鳳宇說的最后那句話。</br> 懸仙亭，同他手中其他五幅畫一樣，是計家七幅畫中的一幅。</br> 那畫之前流入到了宮中，沒想到眼下竟然轉到了王鳳宇手里。</br> 他早就想著那幅畫了，王鳳宇問他要不要看，到底是為何意呢？</br> 拉攏他？可他有什么值得拉攏？</br> 宋遠洲禁不住回頭向王鳳宇院子的方向看過去。</br> 他默默笑了一聲——有意思。</br> 宋遠洲快步離開了府君山的縣主別院。</br> 他正要離開的時候，遠處傳來了馬叫聲，他手里牽著的馬兒不知是不是聽懂了那叫聲，也回應了一鳴。</br> 宋遠洲拍了拍他的馬，不想對面的叫聲又傳了過來。</br> 這次，他禁不住抬頭循聲看了過去，就在不遠處的山腰林中，慢悠悠走出來一匹小馬。</br> 那馬兒還是馬駒模樣，是匹白馬，遠看一眼，同他自己這一匹頗有幾分相像。</br> 難不成，是他這匹白馬的小馬駒？</br> 宋遠洲不免多看了兩眼。</br> 可就在此時，有人上了馬背，宋遠洲正要移開的眼神，忽的就定住了。</br> 那是個孩子，身上穿著大紅色的小衣衫，坐在身下那匹白色馬駒上，手里甩著小鞭子，他不知聽到了什么，咯咯地笑了起來。</br> 宋遠洲心下一陣快跳。</br> 那白馬紅衣和笑聲，瞬間將壓在心頭的記憶翻了上來。</br> 他舌尖禁不住說出來一個名字。</br> “英英......”</br> 名字說出，他才看出那是個男孩，可他定睛細看，卻發現那男孩，竟然就是自己在街上遇到的小娃娃，叫做忘念的小孩。</br> 魏凡星的兒子。</br> 宋遠洲心頭又是一陣跳動，這一次，跳的有些莫名。</br> 他禁不住往前走去，可就在下一息，他看到一個男子從林子里走了出來，牽住了忘念身下的小馬駒。</br> 日光曬在他臉上，那側臉令宋遠洲腳下怔了一下。</br> 那男人轉過臉同小娃說話，宋遠洲看到了他臉上的半面面具。</br> 是計獲，計英的三哥。</br> 他竟然牽著魏忘念的馬繩？！</br> 宋遠洲心里有什么念頭一直不敢相信，此刻，簡直呼之欲出。</br> 所以那一直令他莫名熟悉的魏凡星，到底是誰？！</br> 他止不住快步向前走去，心下快跳，幾乎跳出了嗓口。</br> 他想要找到那個答案！</br> ......</br> 他不住往前，計獲和忘念舅甥兩個都沒有察覺。</br> 但返回別院拿了水囊過來的計英看到了。</br> 在她看到宋遠洲快步向著忘念和自己三哥走去時，就意識到了什么。</br> 她想要喊三哥和忘念避開已經晚了。</br> 她定定看了宋遠洲幾息，忽的轉身向別院而去。</br> 再回來的時候，身上的長袍和臉上的妝容都已經不見了。</br> 她簡單綰了個婦人的發髻，換了一身素淡的衣裙。</br> 日光曬在她臉上，她已經太久沒有穿著女子的衣裳走在陽光下了。</br> 但此刻，她深吸了口氣，朝著宋遠洲走了過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