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愿意,我想我們可以成親,哪怕是......假成親。”</br> 陸楷話音落地,院子間一陣清風吹過。</br> 四下靜悄悄的,又在下一息,傳來忘念和小弦玩在一起的笑鬧聲。</br> 兩個孩子從遠處跑來,在兩人之間一個叫著“娘親”,一個叫著“爹爹”,繞了一圈又跑開了。</br> 風吹起計英的衣擺,她低聲問去陸楷。</br> “世子為什么要這么幫我?世子畢竟是興遠伯府的世子爺。”</br> 陸楷微微笑了笑,“可我也只是陸楷而已,一個你認識的朋友。作為朋友,我想讓你一切自由一切隨心,可以嗎?”</br> 計英看著他的眼睛,陸楷在她的目光下繼續微微笑著。</br> “計姑娘,你可以考慮考慮,隨時都可以來找我,我希望能幫到你。”</br> 計英沉默著,陸楷看著她比五年前更加通透的眉眼,又說了一句。</br> “若是我有什么私心,那么,我可能想通過這種方式,彌補從前沒能幫得了你的遺憾吧。”</br> 計英搖搖頭。</br> “世子怎么會這樣想呢?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br> 但陸楷說,他看著計英的眼睛,“但我希望能幫到你更多,所以成親的事情,你好好想想。”</br> 又是一陣清風吹來,計英看向空中漸漸有了身影的月亮,那是一輪滿月。</br> 她默然許久,說了聲好。</br> *</br> 金陵城,宋家。</br> 宋遠洲的院子增派了瑞平郡王的暗衛,為的不是旁的,而是這座小院里面,又增加了一幅來之不易的園林畫——懸仙亭。</br> 王鳳宇和王培騰被毒打一番,說出了許多話,包括懸仙亭可能別有含義。</br> 瑞平郡王看了懸仙亭和宋遠洲手中其他五幅園林畫,可惜他不懂園林也不懂畫作,只能讓宋遠洲全部帶了回來,細細研究。</br> 而同時,宋遠洲也把消息帶回了家。</br> 宋川和宋溪都在,兩人坐在一起,寬敞的袖袍下面兩只手緊握。</br> 宋遠洲忽然感慨萬分,他看著自己姐姐和族兄,“那王培騰在王府地牢審訊的時候,被嚇死了,人已經處理了,沒了。”</br> 宋遠洲說完這話,那兩只寬長衣袖下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br> 宋溪心緒復雜,不知是感嘆自己終于解開和那王培騰的關系,還是感慨從前自己做錯的一切都有了重新選擇的機會,她眼睛紅了起來。</br> 宋遠洲走過去,坐到了宋溪另一邊,微微笑著看向她。</br> “姐姐不必哭,以后的路只會更加光明。”</br> 他說完這些話,見宋川也鼻頭微微紅了幾分,看著宋溪似有千言萬語在口。</br> 宋遠洲拍了拍宋溪的肩頭,起身往外走去。</br> 他聽見身后宋川聲音疼惜地同宋溪道,“小溪,你終于自由了,真好。以后,縱然我們不能以同姓為婚,卻也可以長長久久地在一起了。”</br> 他又說了一遍,“真好。”</br> 在這兩聲“真好”里面,宋遠洲聽見了她姐姐宋溪,抑制不住的抽泣。</br> 她說,“川哥,我們可以一起慢慢變老,真好......”</br> 宋遠洲撩開門簾離開了,房中的抽泣的聲音漸漸遠去,他信步登上了房后花園里的假山上。</br> 清風吹在身上,宋遠洲深深吸入一口清新的空氣,突出了肺腑里暗藏了很久的濁氣。</br> 月兒悄悄升了上來,又是一輪滿月。</br> 他愿人長久,卻不知與誰共嬋娟。</br> *</br> 宋遠洲把自己關在房里整整一天一夜,又一日,宋遠洲帶著畫去了計家。</br> 他尋了計英,也就魏凡星,再次一起看畫。</br> 計英換了裝扮見了他。</br> 按照陸楷的說法,宋遠洲約莫認出了他,他待忘念過分的在意,仿佛也證明了這一點。</br> 計英心下不免忐忑,宋遠洲今次過來,會不會直接說破呢?她又該如何應對?</br> 計英進了招待宋遠洲的花廳。</br> 宋遠洲見她來了,定定看了她一眼,然后起身行禮。</br> “魏先生。”</br> “魏先生”三個字落在計英耳朵里面,令她禁不住皺了眉。</br> 宋遠洲不是知道了她的身份了嗎?</br> 她不動聲色地走了過去,與宋遠洲如常寒暄,宋遠洲也如平常一樣,將畫拿了出來。</br> 可是不知怎么,計英總覺得他說話仿佛帶了些輕柔,比之上一次來的時候。</br> 她略一晃神,宋遠洲就叫了她。</br> “魏先生,眼下已經有六幅園林圖了,魏先生先看看那懸仙亭的圖,是不是當年魏先生曾經見過的。”</br> 計英順著他的手看了過去,果然是懸仙亭。</br> 計家的七幅畫,沒想到零零散散間,已經集齊了六幅。</br> 她問宋遠洲,“宋先生在這六幅畫里,看出了什么嗎?”</br> 宋遠洲將畫全部擺好,“若說像皇家別院,那是真的像,可到底怎么像,又有什么聯系,宋某倒是沒有得出一個準確的答案,所以,想聽聽魏先生的意思。”</br> 他看向計英,“魏先生一來是王爺選定的人,必然不會說出去,二來,魏先生學識過人,對園林技藝十分有見解,也許有什么是宋某想不到的。”</br> 他跟計英笑著點頭,計英聽到他說到后半句,有些時空錯亂之感。</br> 計家還沒有敗落的時候,她總覺得有大把的時間學習園林技藝,到了計家敗落才知為時已晚。</br> 所以后來她到了宋家,跟在宋遠洲身邊,只把他說的每一句關于造園技藝的話都記在心里。</br> 宋遠洲倒不是藏私的人,見她頗有興趣學習,反而教的認真,計英著實在宋遠洲身邊學到了不少東西。</br> 但她那時候,只覺得自己充其量就是個小學徒而已。</br> 而現在,宋遠洲竟然當面夸贊她學識過人,技藝有見解。</br> 他從不是喜歡夸贊旁人的人,可計英卻聽到了他這般的贊揚。</br> 如果她真的是魏凡星,或者宋遠洲當真不知道她的身份,她興許受之無愧,可眼下,宋遠洲不是知道她的身份了嗎?</br> 他說這話到底是在贊許誰?</br> 計英迷惑極了,她印象里的那個偏執的宋遠洲,如果知道了她的身份,怎么能這般平靜地對待她,又怎么能認真的夸贊呢?</br> 是宋遠洲確實不曉得她是誰,還是從前那個宋遠洲,經歷五年的時光,已經變了?</br> 計英不知道,卻覺得宋遠洲說起話來越發輕柔了,言語里面又帶著對她濃濃的贊賞。</br> 計英不敢再多想,唯恐出現了上次一般的差錯。</br> 不過兩人也著實沒能從六幅畫里看出到底有什么秘密。</br> 宋遠洲干脆提議,讓計獲也來看一看。</br> 計英見他點出了計獲,卻沒點出自己,又是一番思慮,卻沒有再亂想下去,將自家三哥叫了來。</br> 可惜,計獲也沒能看出其中的奧秘。</br> 時間已經不早了,揭開圖中的秘密不在一朝一夕。</br> 宋遠洲收起了圖告辭,又同計英提到了不久之后別院開工的事項。</br> 兩人接下來還有長久的相處。</br> 計英也不知該有怎樣的心情面對。</br> 只是宋遠洲要離開的時候,突然問了一句。</br> “忘念今日不在家中么?”</br> 計獲皺眉,剛要回一句“不在”,一個圓頭圓腦的小家伙便從草叢里面竄了出來。</br> 他一身的草,不知在那蹲了多久。</br> 計獲的話說不出口了,計英定定看了自家兒子略帶幾分興奮的神色,叫他給宋遠洲行禮。</br> 小娃娃有模有樣地躬身行禮叫了,“宋先生。”</br> 但他看宋先生的眼神,著實和從前看其他先生的漫不經心不一樣。</br> 宋遠洲也禁不住笑了起來,叫了黃普上前,取來一只匣子,遞到了忘念手邊。</br> “瞧瞧喜不喜歡?”</br> 忘念打開了小匣子,瞬間睜大了眼睛。</br> 匣子里面是個木雕,巴掌大小,用上好的木料雕刻了一匹小馬,馬上有個小人,圓頭圓腦的扎著鬏鬏,騎在馬上威風極了。</br> 忘念大大的眼睛里抖出了光亮來,“是我嗎?!”</br> 宋遠洲看到他的驚喜,也跟著笑了起來。</br> “不然是誰呢?”</br> 忘念驚喜極了,捏著小人手里的小鞭子,“鞭子還是皮的!”</br> 計英和計獲不禁對了個眼神。</br> 計英上前,“宋先生怎么送這么好的東西給小孩子?這不太合適吧?”</br> 宋遠洲說沒什么,“不是什么好東西,本就是玩意,我手作的而已。”</br> 計英看住了那做工精細、栩栩如生的小兒騎馬木雕,心下咚咚咚地打鼓。</br> 宋遠洲竟然親手做了這東西給忘念。</br> 可即便如此,宋遠洲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摸了摸忘念的小腦袋。</br> “喜歡嗎?喜歡的話,我下次給你做一個會動的小人。”</br> 會動的小人么?</br> 忘念都快要興奮到跳起來了。</br> 計英心里止不住發酸,看向宋遠洲和小忘念,那眉眼間掩藏不住的相似,令她心頭一陣收縮。</br> 但她吸了口氣,略顯冷淡地同宋遠洲道,“宋先生的手作在江南一帶,求得人甚多,怎么能隨隨便便給小孩子家家做這些東西。忘念不懂事,并不曉得珍貴之處。”</br> 她想要攔了宋遠洲,可宋遠洲卻搖頭,看向了計英,那眼神輕柔中帶著歉意。</br> “魏先生錯了,只要他喜歡,玩起來開心,便是最懂得其中的珍貴,這不是價錢能衡量的,不是么?”</br> 計英突然不知道怎么說了,再看向自己的兒子,小家伙滿眼都是期盼和請求。</br> 計英著實沒能開口說什么,宋遠洲卻和忘念約定,下次給他做一個會動的小人,忘念欣喜若狂。</br> 宋遠洲走了。他一走,計獲便叫了計英。</br> “我怎么聽著宋遠洲話里有話?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br> “可是哥哥不是說,宋遠洲若是知道了,不會這般淡定么?”</br> 計獲是這么說的,計獲印象里的宋遠洲是何等的陰冷,欺壓計英又是何等狠心,便是后面愛上計英,也偏執不肯放手。</br> 他會這般淡定面對一切?</br> 可計獲卻拉了計英,聲音壓低了幾分。</br> “你不是說,陸世子能幫你嗎?我想,與其我們猜來猜去,倒不如在宋遠洲面前亮了身份,然后同陸世子假成親,斷了宋遠洲的念頭。英英,你覺得怎么樣?”</br>m.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