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英,你不要......”</br> 宋遠洲想要阻止計英,可話沒說完,就被她比了噤聲的手勢止住了。</br> 她的眸光中滿是堅持。</br> 宋遠洲看住了。</br> 很久以前他就想過,他那時明明以為計英和計家是害宋家落魄的兇手,可計英就是不知緣由地讓他止不住關(guān)注,止不住上心,止不住地看進了眼里、心里。</br> 宋遠洲突然想到了某天午后的一場雨,那時,宋川說若是他將她看進了眼里心里怎么辦?</br> 他那時以為決不可能,如今看來,一切仿佛命中注定。</br> 因為,她那堅持而有韌性的目光,或許就是他畢生的渴求。</br> 宋遠洲在那目光下,忍不住低聲問她。</br> “為什么陪我?”</br> 外面的雨淅淅瀝瀝地落在地面上,發(fā)出脆響聲。</br> 計英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高挺男人。</br> 他眼眸壓著什么令人心跳加速的光亮,讓計英不知怎么回答。</br> 她咬了咬唇,半晌,聲音輕如羽毛地開了口。</br> “因為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想和你分開......”</br> 那聲音飄在宋遠洲耳邊,夾在叮叮咚咚的雨水之中,卻如響雷一般敲打著宋遠洲的心。</br> 他忽的伸手握住了計英的手,姑娘睜大了眼睛,又在下一息微微彎起了嘴角。</br> 宋遠洲手下的力道更大了,想要將她徹底攥緊握進手心,甚至扣緊懷中。</br> 旁邊住持一聲“阿彌陀佛”,把宋遠洲飄出的那一點念頭給鎮(zhèn)住了。</br> 地面上的陸梁似乎有了行動,在指揮著人準備炸毀寺廟。</br> 香客的人群里時不時有哭聲傳出,又在某個瞬間戛然而止。</br> 宋遠洲不能再耽誤下去,和計英對了個眼神,兩人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確認,然后牽著手向地道深處跑去。</br> 這小寺廟的地道聯(lián)通著瑞平郡王別院和皇家別院,兩人跑到銜接處的時候,遇上了宮里安排巡邏的侍衛(wèi)。</br> 兩人連忙將事情說了,侍衛(wèi)深知情況不妙,立刻讓人去兩邊的別院請求支援。</br> 誰料,派出請求支援的人剛走,寺廟的方向便發(fā)出了轟隆一聲響。</br> 接著,地道頂部震動了起來,有碎石塵土和草根,如雨般紛紛落下。</br> 這一段地道是宋遠洲親手設計,他見侍衛(wèi)驚恐,連道無妨。</br> “一般的□□,沒有找準地方,不至于一次炸爛地道,不過我們不能等了,必須要立刻引走陸梁的人!”</br> “怎么引?!”</br> 宋遠洲沉了口氣,看向了頭頂?shù)牡孛妗?lt;/br> “我在地上露面,引那陸梁離開!”</br> 他這話說完,不等計英反應,一下從一旁的通氣口翻身跳出了地道。</br> 大雨瞬間將他渾身淋得濕透。</br> 計英驚詫,“宋遠洲......”</br> 宋遠洲卻按住了計英想要跟出來的手,他安撫地看著她。</br> “在這等我。”</br> ......</br> 宋遠洲在那句話之后很快消失在了叢林間。</br> 侍衛(wèi)繼續(xù)派人前來增援,計英心驚膽戰(zhàn),攥緊了雙手等著他回來。</br> 宋遠洲很快繞到了寺廟后面,這一帶他在修建地道的時候便十分熟悉。</br> 他藏在樹叢里,東一下西一下地制造響動。</br> 計劃進行地十分順利。</br> 起初,響動只是令陸梁派人過來查看,可看來看去,陸梁的人沒看出什么門道,陸梁便親自前來了。</br> 陸梁被無用的手下請來,十分不耐而煩躁。</br> 因著下雨的緣故,炸毀寺廟的事情,并沒有想象中這么順利。</br> 而這里的奇怪響動找不到源頭,更令他煩躁。</br> 他甫一出現(xiàn),便瞇著眼睛四處掃蕩起來。</br> 他很快就看到了這一片樹叢中的隱秘地帶。</br> 其中有棵兩人合抱一樣粗壯的古樹,樹葉奇怪地晃動著,陸梁冷笑一聲。</br> “出來吧!”</br> 他這話一出,樹叢后便是一靜。</br> 接著,有人從那古樹后面走了出來。</br> 陸梁定睛一看,差點笑出了聲。</br> “我道是誰,竟然是宋二爺!我可去你金陵城的宅子尋了三遍,都沒尋到你,竟然在此處?”</br> 陸梁說到這里,目光陡然一亮,“你做什么來了?是不是宮里讓你疏通地道來了?告訴我,地道的入口都在什么地方,我饒你不死!”</br> 宋遠洲聽了可就笑了。</br> “我雖被你發(fā)現(xiàn),但會不會被你抓到又是另一回事。陸梁,你別想知道。”</br> 宋遠洲說完,一下又繞回到了方才的古樹后面。</br> 陸梁一氣,立刻讓人前去查探,可那樹后竟然沒了人影。</br> 陸梁可不是吃素地,眼睛一瞇,又在另一邊發(fā)現(xiàn)了宋遠洲的身影。</br> “給我追!必抓此人!”</br> 山林里的追捕的聲音大了起來,陸梁帶著他的人手很快離開了寺廟附近。</br> ......</br> 計英等在地道下面,緊張到不行,直到宋遠洲的腳步聲出現(xiàn),計英連忙挪開了地道通氣口的石塊。</br> 她甫一挪開,男人身手敏捷地跳了下來。</br> “宋遠洲!”</br> 計英連忙上前扯住了他的衣袖打量他。</br> 他除了身上濕透之外,旁的什么都看不出來。</br> 只是他被計英上上下下打量得心口泛著熱。</br> 要不是一旁的侍衛(wèi)對于魏先生和宋先生的狀態(tài),投來太過奇怪的眼神,宋遠洲真像就趁著這個機會,把姑娘抱進懷里。</br> 他柔聲說著沒事,滿眼都是寵溺的光。</br> 頭頂,陸梁他們的腳步聲漸近,又一無所獲地離了去。</br> 陸梁氣急敗壞的聲音響在頭頂。</br> “跑哪去了?!”</br> 地下的兩人皆是目露解氣,又看住了對方笑意盈盈的眼睛。</br> 兩人不便耽擱,同侍衛(wèi)說了一聲,便重新回到了寺廟,告知住持安排不相干的人盡快離開。</br> 地上還有殘留的陸梁手下。</br> 宋遠洲看到那些人手里還有火器,右眼皮騰騰跳了兩下。</br> 他找到了住持,偷偷翻上了地面,尋了幾個孔武有力的和尚與香客。</br> 宋遠洲并住持和這些和尚,趁著陸梁的手下不備,將他們?nèi)恐品?lt;/br> 住持看著被綁在地上的陸梁人手,大聲念了一句,“阿彌陀佛!”</br> 眾香客見狀也都忍住不哭的哭,笑的笑。</br> 宋遠洲看著陸梁的人,只怕他們再返回,連忙讓香客抄小道離開。</br> 香客一走,寺廟的大門一關(guān),住持并眾生又是一番念經(jīng)。</br> 宋遠洲卻抿著嘴看著大門的方向,沉默起來。</br> 計英走上前去問他。</br> “怎么了?是怕陸梁派人回來么?”</br> 此處還有陸梁的人手,他派人回來的可能很大。</br> 但若是派一兩人過來,寺廟里的眾僧也能制服得了。</br> 可宋遠洲卻轉(zhuǎn)頭看向計英,目色沉重。</br> “怕的不是陸梁派人回來,而是他帶人返回。”</br> 計英在這話中,心下一跳,剛要說要不派人去塔上放哨,以做準備。</br> 門外突然有了腳步聲,接著,大門被砰得撞開。</br> 那陸梁重新出現(xiàn)在了眾人眼前。</br> 住持病眾僧全都驚呆了,宋遠洲拉著計英掩在自己身后。</br> 陸梁目光掃過他們,最后落在了宋遠洲身上。</br> “宋二爺,可真是被你騙慘了,你何時練得在山林里躲藏的工夫,若不是我深覺不對,這一招還真就被你騙過去了。”</br> 他說著,陰陰地笑了起來。</br> “可惜呀可惜,我陸梁可不是蠢人,你還是被我抓住了......還有你身后這位魏......”</br> 他笑得更開心了,“原來計家女也在,你兄長是個命大的,怎么都殺不死,前些日還殺了我的人,我今日倒是也瞧瞧你的命大不大!”</br> 宋遠洲扯著計英掩在自己身后,沉聲,“你想知道什么,沖著我來,同旁人沒有關(guān)系。”</br> “知道什么?”陸梁仰頭大笑了三聲,“我想知道這地道的入口在地方,不過這樣看來,你這么護著此處,那這入口是一定就在這廟里了。而且此廟距離兩個別院都不遠,嘖嘖,說不定兩個都通著。我炸了此廟,可不就斷了兩個別院的聯(lián)系,我還需要你告訴我嗎?”</br> 不得不說陸梁猜中了這廟的重要。</br> 他需不要宋遠洲再說什么,就從住持的臉色上也能看出來了。</br> 他笑得不行,卻又在某一瞬眼中射出陰鷙的神色。</br> “來人,埋上□□,把這小廟的前殿后院,還有這里所有的人,全都給我炸了!”</br> 住持一聽,驚慌起來。</br> “你這般屠戮這般造孽,神佛可都看在眼里!”</br> 住持這般警告,宋遠洲在旁聽著,叫了住持,“算了,這位陸三爺,原也不是什么信奉神佛的人。”</br> 陸梁嘖嘖兩聲,“你倒是了解我,到底是同我交過手的人,比我那六弟強得多,他卻只會說些冠冕堂皇的話。臨走的時候,還勸我同父親,說要謹慎保命要緊,你說好笑不好笑?最后還不是束手就擒,被關(guān)在了伯府里。”</br> 他說的六弟正是陸楷,計英聽了,心下沉重。</br> 宋遠洲怔了怔,見著陰雨的天氣也有了幾分放亮的跡象,暗暗算了算時辰。</br> 他剛要說什么,陸梁手下的人便道,“□□埋好了,還有個藏書塔,□□不夠了。”</br> 這等小事陸梁并不放在眼里,“塔不重要,塔下地基深,建不了地道,入口一定在前殿或者后院。傳我的命,把所有人帶去前殿,就跟著佛像一起,全部炸了!”</br> 計英的手下攥緊了宋遠洲,住持和眾生的經(jīng)文不住地念著,一聲比一聲敲打著人心。</br> 這是,宋遠洲突然叫了陸梁。</br> “你不想知道計家藏著的園林圖秘密嗎?你不要動手,我告訴你。”</br> 計英睜大了眼睛,卻也一下明白了宋遠洲的意圖。</br> 陸梁眼中瞬間抖了光亮。</br> 可他沒有直接答應。</br> “你莫不是想要拖延時間吧?那可不成。你們?nèi)丝梢圆凰溃堑氐牢冶仨氄耍 ?lt;/br> 他說完,不論宋遠洲如何再說,把人全都拉到了一邊,下了命。</br> “點火!”</br> □□瞬間被點燃,砰砰幾聲之后,煙霧彌散,籠罩在寺廟上空。</br> 慈悲的佛陀半閉著眼睛看著世人。</br> 宋遠洲看向一切焦黑和塌陷,一顆心沉到了谷底。</br> 可他身后還有計英和那些僧人,地道沒了,不能連人命也舍掉。</br> 他深吸了口氣,叫了陸梁。</br> “陸三爺請過來,宋某這就把園林圖的秘密一筆一劃畫給你。”</br> 陸梁一聽,越發(fā)地目露精光,“那園林圖的秘密,是不是直通皇宮的地道?!”</br> 他都猜準了,宋遠洲也不瞞他,點了點頭,然后拿起了一根樹枝在地上畫了起來。</br> 陸梁見此,哪有不上前一看究竟的到底。</br> 若是知道了這地道圖,就相當于掌握了皇宮的命脈,他馬上就要立大功了。</br> 他俯身向宋遠洲畫的圖看去。</br> 就在此時,宋遠洲忽然從袖中抖出一只匕首,像著陸梁脖頸刺了過去。</br> 然而陸梁到底是武將人家出身,反應快極了,就在宋遠洲觸碰到了他脖頸的一瞬,他也抽出刀來,刺向了宋遠洲身上。</br> 說時遲那時快。</br> 兩把刀全都沾了血,陸梁捂住脖頸倒在了后面,宋遠洲則被一刀插在了大腿上。</br> 場面忽然變得血腥起來。</br> 雨還在淅不停地下著,血水混著雨水流滿了地面。</br> 計英驚嚇地沖上前去,抱住了宋遠洲。</br> “你怎么樣?!有沒有事?!”</br> 宋遠洲重重地喘息著,臉色發(fā)白,額頭滿是汗珠,他握住計英的手說沒事,卻看住了那滿身是血的陸梁。</br> 計英也看住了陸梁,沒有哪一刻,她那么希望一個人死去。</br> 可陸梁卻捂住脖頸站了起來。</br> 他開了口,聲音已經(jīng)走了調(diào),可狠厲陰鷙依然。</br> “你們想弄死我,也不看是誰先死!”</br> 話音未落,他一下從旁邊的侍衛(wèi)手中抽出了長刀,刀尖對準了宋遠洲和計英。</br> “你們兩人早在五年前就該死了!今日,我就讓你們共赴黃泉!”</br> 說話間,長刀毫不猶豫地砍了過來。</br> 計英反身抱住了宋遠洲,而不過一瞬的工夫,又被宋遠洲轉(zhuǎn)身護在了身下。</br> 雨聲遮蓋了所有,兩人之間只剩下彼此緊靠的心跳聲。</br> 直到有刀破風的聲音傳來,下一息,有什么鮮血噴發(fā)的聲音刺著人耳。</br> 計英沒有感到任何疼痛降臨,可正是因為沒有疼痛,才有巨大的惶恐和疼痛落在了她的心上。</br> 她抱緊了宋遠洲的腰間。</br> “遠洲,遠洲,遠洲......”</br> 眼淚止不住落下,她聲音哽咽到幾乎開不了口。</br> “你不要死......我要你活著,要你活著和我在一起,我們還有忘念......”</br> 她的哭聲抑制不住,但她不敢看向男人。</br> 然而,男人卻陡然間用力握緊了她。</br> “英英,我沒有事,我們會在一起,還有忘念!”</br> 他的聲音強壯有力。</br> 計英驚詫看去,才發(fā)現(xiàn),宋遠洲沒有被那大刀砍傷,他沒有死。</br> 可地上血流不斷,有人抽搐的聲音就在身側(cè)。</br> 宋遠洲指了指計英身后,計英看過去,她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陸梁。</br> 陸梁手中的大刀落在了地上,而他腰間橫著一把冷光四射的寶刀。</br> 陸梁已經(jīng)奄奄一息,有人從雨中走來,那腳步聲穩(wěn)而堅定。</br> 計英看去,驚詫萬分——</br> 竟是陸楷。</br> 他先看了計英和宋遠洲沒有大礙,也松了口氣。</br> “我沒來晚。”</br> 在當他看向陸梁的時候,陸梁也看向了他。</br> “你、你怎么來這里......你想弄死我......父親不會饒了你!他不喜你,你早晚被我取而代之!”</br> 然而陸楷朝著他哼了一聲。</br> “他喜不喜我已經(jīng)不重要了,這世子我做不做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要做我自己,做陸楷。”</br> 陸楷說完,沒有再看陸梁一眼,一把抽出了沒入陸梁腰間的刀。</br> 那刀一出,陸梁面露驚恐,他看著自己的血噴涌而出。</br> 一息之后,血落在地上,陸梁睜著那驚恐的眼睛,沒了聲息地倒在了血泊里。</br> ......</br> 住持將宋遠洲安置在了沒被炸毀的藏書塔里。</br> 宋遠洲腿傷不輕,不能動彈。</br> 計英替他簡單包扎,寺廟中略通岐黃的和尚看了看,“施主莫要亂動,慢慢養(yǎng)傷十天半月,也就好了。”</br> 計英大松了口氣。</br> 宋遠洲見她額頭都出了汗,從袖中抽出了帕子,伸手替她擦去額頭的汗水。</br> 計英沒有避開,只是臉頰微微有些紅。</br> 陸楷輕輕嘆了口氣,別開了目光。</br> 倒是住持開了口。</br> “寺廟炸毀,佛祖怪罪,而且這地道也沒了,這可怎么辦?”</br> 這事才是緊要的事情。</br> 陸楷正是看守地道的侍衛(wèi)請來的援軍,他看向宋遠洲,低聲道。</br> “宮里要派人從金陵出來,然后從外面包抄厲王亂黨,此處炸毀,宮里的兵如何與別院兵馬會和?更不要說借用地道之勢,打厲王措手不及!”</br> 此處是關(guān)鍵連接地道,突然被炸毀,也是宋遠洲萬萬沒想到的事情。</br> 他沉默地想著,計英在旁問他,“還有沒有別的通道?”</br> 宋遠洲搖搖頭,“此處是我根據(jù)六幅園林圖中的地道地圖,與瑞平郡王別院做的連接通道,園林圖中的地道圖哪里還有別的通道?”</br> 他這么說,計英也想到了。</br> 沒有別的通道了,其余都是零星的容一人過的小通道而已。</br> 兩人都陷入了沉默。</br> 陸楷突然問了一句,“不是七幅園林圖么?為何只有六幅?”</br> 宋遠洲解釋,“最后一幅圖在宮中藏書閣,宮里的藏書閣曾失過火,那圖便下落不明。我也一直想知道第七幅圖有什么,可惜找不到圖。”</br> 第七幅圖也是計家曾經(jīng)珍藏的圖。</br> 計英回憶著,道,“我只是兒時見過,記不下來了,上面畫的園林叫做秘園。”</br> 這秘園圖渾然不見蹤跡,眼下緊急時候,是怎么也用不上了。</br> 計英可惜。</br> 但在此時,住持突然開了口。</br> “秘園?老衲曾聽過了世的大長公主說,公主看過一幅園林圖,就叫秘園。”</br> 他說著,指向塔頂。</br> “那圖就在塔頂!”</br> 宋遠洲和計英、陸楷三人面面相覷,萬分驚訝。</br> 誰能想到失蹤的秘園園林圖,竟然就在這座沒被陸梁炸毀的塔上。</br> 陸楷和住持立刻上到了塔頂,拿下了那幅圖。</br> 計英一看,訝然確認,“就是這幅!”</br> 按照其他六幅圖打開秘密的辦法,他們立刻揭開了第七幅圖秘園的二層。</br> 二層解開,計英和宋遠洲都愣住了。</br> 這一層上只有零零星星的幾條短線。</br> 另外六幅圖合成的地道圖,已經(jīng)交到了宮中。</br> 這些零星短線令人看得迷惑不解。</br> 陸楷和住持看得迷糊,但計英想到了什么,尋來紙張,將那六幅圖合成的地道圖,及憑著記憶,重繪在了紙上。</br> 連計英自己都沒想到,她竟然在無意間記住了地道圖。</br> 這或許得益于當年在歌風山房摹繪園林圖的經(jīng)歷......</br> 再將第七幅圖與重繪的圖疊在一起,宋遠洲忽然笑了。</br> “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會只有一個大的通道呢?果然還有另外的通道和出口,原來就在這第七幅圖上!”</br> 他指到了一個偏僻的地方,那里就是替代被炸毀的寺廟的通道口!</br> 他們沒有保住寺廟,卻有了新的通道。</br> 不管是宮里的侍衛(wèi)出來,還是別院的官兵進城,陸梁的破壞計謀都沒能得逞。</br> 陸梁立刻帶人尋了別院的人疏通新的地道。</br> 不過兩刻鐘的工夫,山間已經(jīng)隱隱有了大量官兵的聲音。</br> 他們集結(jié)著,抖擻著,借著地道之勢,神出鬼沒地向著金陵城包抄而去......</br> 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停歇了下來。</br> 計英和宋遠洲坐在一片廢墟的寺廟之中,坐在藏書塔一層的檐下。</br> 還有零星的積雨從飛檐上落下來。</br> 而山中雨后清新的空氣灌入兩人口中。</br> 他們看著遠方的濃煙,握緊了彼此的手。</br> *</br> 厲王叛黨在叛亂三個時辰之后,被不知從哪里竄出來的官兵從外自內(nèi)圍剿殆盡。</br> 厲王眼看著自己的人馬被天降神兵打敗,死的死、殘的殘,一口老血自胸腔噴出,沒等官兵捉拿,便從馬上墜下,沒了氣息。</br> 其余人在厲王的墜馬聲中,或束手就擒,或困獸之斗。</br> 在一個隱秘的角落里,興遠伯陸治通滿臉血污地聽到厲王兵敗的消息,自來鎮(zhèn)定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不可抑制地慌張。</br> “必須要逃,不能被抓到!”</br> 逃了,或許還有翻身的機會,逃不掉,等待他的就是死!</br> 只是令陸治通怎么也想不到的是,他換了官兵的衣裳,剛離開那藏身地,準備潛在人群中逃離。</br> 突然有三支利劍破空而來。</br> 陸治通堪堪擋住了兩箭,卻還是被其中一箭射穿了手臂。</br> 他痛倒在了地上。</br> 而射箭的人這次打馬走上前來。</br> 來人坐在一批白馬上面,滿身銀甲與白馬呼應著。</br> 雨后的風吹得他身后的披風裹起。</br> 陸治通仰起頭看到了那人,他心下一跳。</br> “魏凡風?”</br> 計獲笑了,“看來興遠伯是忘了我真實的名字,或者說,還妄想著殺了我計家人,今日周旋過去,再從我手下逃出一命?”</br> 陸治通確實沒叫出計獲的真名,就是想再做周旋。</br> 可計獲早已識破,將他的心思說的一清二楚。</br> 陸治通不知道計獲如何曉得是他害了計家,但他臉色灰白了一時,“你要怎樣?”</br> “不怎樣,手刃仇敵而已。”</br> 計獲一字一頓說完,三支箭再次搭在滿弓之上。</br> 可陸治通卻突然喊出了一句話,“陸楷我兒!快快救我!”</br> 計獲手下一頓,陸楷打馬上了前來。</br> 兩人目光接觸,計獲問他,“你是要我放了你父親嗎?”</br> 陸楷點頭。</br> 計獲臉色沉了下來。</br> “若是我做不到呢?你為我兄妹示警,計獲感激在心,但這大仇我必須要報,不然對不起我父兄和計家上下遭受的苦痛!”</br> 計獲這般說,陸治通聽出些許。</br> 他一下指了陸楷,“你、你這逆子,竟然是你告訴了計家人......也罷也罷!快快救了為父,拿下這計家殘孽!”</br> 計獲也警惕地看住了陸楷。</br> 可陸楷卻下了馬來,走到了陸治通身前。</br> “父親,兒子不孝,方才已替興遠伯府鏟除了陸梁這叛黨孽障。”</br> 他突然說起這句,陸治通驚詫地瞪大了眼睛。</br> “你、你說什么?!你殺了你哥哥?!你怎么敢......”</br> 但他忽然在自己兒子沉沉的面上,意識到了什么。</br> “你不會也要殺了我吧?!”</br> 陸楷搖了搖頭。</br> 計獲皺眉。</br> 陸治通陡然升了希望。</br> 可陸楷接下來的話,卻令他希望破滅了。</br> “但我也不會放了父親。當年計家家主計青柏,并沒有對你出爾反爾,我問過母親,你的事情本就是外祖父自己查到,與計青柏毫無關(guān)系。可你卻因此生下仇恨,害了計家,還追殺計家兄妹多年。</br> 興遠伯府滿門忠君,不能由你這樣的人敗了這忠君愛國的名頭。陸梁已死,至于父親你,是兒子不孝,救不了你了。”</br> 陸治通張口結(jié)舌地說不出話來。</br> 下一息,陸治通猛然破口大罵起來,可陸楷卻跟沒有聽到一樣。</br> 他轉(zhuǎn)身問計獲。</br> “計三哥,將此人交于朝廷,可以嗎?”</br> 計獲看著陸楷,也看向了驚恐地面上抽搐的陸治通。</br> 突然覺得三箭射死他,著實是便宜了了他。</br> 計獲念及此,攥緊的手慢慢松開,三支利劍緩緩取了下來。</br> 多年的仇恨在心中如天上的陰云一般,慢慢地散去。</br> 他最后看向陸楷。</br> “也好。”</br> ......</br> *</br> 宮變后的第五日,金陵城的大街小巷又開始熱鬧了起來。</br> 街面上的血污已經(jīng)在那天的雨中消失掉了。</br> 有個小娃娃從蘇州城快馬加鞭地趕了過來。</br> 他趕到金陵宋家的時候,正看到有兩人在廊下吹風。</br> 一人站著,穿著柳黃色的衣裙,那是他美麗的娘親。</br> 而另一人坐著,著墨綠色長袍,正仰著頭跟他娘親輕聲說著什么,臉上滿是溫柔的笑。</br> 而他娘親微微抿了嘴,臉上有些許紅暈。</br> 小人兒忘念邁開小短腿飛奔了上前。</br> “娘親!娘親!”</br> 計英這才看到了忘念,兩步上前一下將小娃娃抱了起來。</br> “怎么這么快就來了?沒到午間就到了?”</br> 忘念根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直往計英懷里鉆去。</br> “娘親不想我!根本不想我!孩兒委屈......”</br> 他小嘴一癟就哭了起來,計英哪里受得了這個,連忙抱著他哄了起來。</br> 但小人兒眼淚掉了兩滴,便在計英肩頭打量起了坐在椅子上的宋遠洲。</br> 宋遠洲朝著他笑,跟他招招手。</br> 他眨巴著水亮的大眼睛,想說什么,又礙于稱呼說不出來。</br> 而就在這時,計英抱著他轉(zhuǎn)身,徑直走到了宋遠洲身前。</br> 她忽然開了口。</br> “忘念,叫爹爹。”</br> 檐下有小黃雀啾地一聲飛跑了。</br> 小人兒小臉如同被點亮了一樣。</br> 而宋遠洲卻抬頭看住了計英。</br> 他看到她明媚的眼眸一如年少,嘴角卻揚起了溫婉的笑意。</br> 宋遠洲在日光下慌了眼睛,但一聲又脆又響的“爹爹”,將他叫回了神。</br> 小人兒撲到了他的膝頭。</br> “爹爹!爹爹!”</br> 宋遠洲一下抱起了忘念,甚是顧不得腿上的傷,將兒子緊緊抱在了懷里。</br> 這次忘念小人兒眼淚嘩啦啦落個不停,計英也抹了抹眼淚,她又拍著忘念的屁股。</br> “小心點,爹爹腿上有傷。”</br> 宋遠洲卻道,“無妨,無妨。”</br> 他一手抱著忘念,一手握住了計英的手,看住她的眼睛。</br> “英英,有你有忘念,我什么傷都不怕,什么傷都能好。”</br> 計英眼淚又落下了豆大的兩顆。</br> 但這時,有人發(fā)出了異常不滿的聲音。</br> 宋川拉著宋溪走上前來。</br> 他叫了宋溪,“你聽聽,你弟弟說的這是什么騷話,他還有沒有把我這個太醫(yī)放在眼里?!”</br> 宋溪笑到不行。</br> 宋遠洲尷尬地輕咳兩聲。</br> 計英紅了臉。</br> 忘念小腦袋左轉(zhuǎn)右轉(zhuǎn),眨巴眨巴眼睛,轉(zhuǎn)身又鉆進了宋遠洲的懷里。</br> ......</br> 又過了三日。</br> 厲王宮變那日的所有痕跡,就如清晨的白霧一樣,日頭出來,消失殆盡。</br> 宋遠洲的腿傷好了許多。</br> 如今的他早不是當年病弱的宋遠洲,在深山療傷那幾年,吃過最苦的藥,治過最痛的傷,思念過最愛的人,而現(xiàn)在,所有的一切如同傷病一樣慢慢治愈了。</br> 他又活過來了,擁有了正常人的強健體魄。</br> 計英這幾日都帶著忘念在宋家陪著宋遠洲。</br> 忘念小人兒每日都要黏著他的爹爹,一會同爹爹好得不行,拿著木頭小人和小馬,等著他的爹爹給他做新的小木頭物件,一會又同爹爹生氣了,噘著嘴抱著膝蓋坐在廊下的石階上。</br> 宋遠洲過來問他,“念念為什么不高興了?”</br> 小人兒噘著嘴問宋遠洲,“爹爹為什么不早點找娘親和我?”</br> 宋遠洲愛憐地道歉,“是爹爹不好,以后我們都會在一起了。念念不要生氣了好不好?”</br> 小人兒點頭,眼睛咕嚕嚕一轉(zhuǎn)。</br> “那爹爹給小弦妹妹也做會動的小木人吧。”</br> 宋遠洲摸著他的圓腦袋,“好。”</br> 計英晚間哄了忘念睡覺去了,宋遠洲同計英在窗下說話。</br> 宋遠洲拿了折扇替計英打扇。</br> 天氣要轉(zhuǎn)涼了,天上卻依舊星河閃爍。</br> 計英想起了計獲,“哥哥這一次是立了大功,從那天之后一直在大營里,今日匆忙給我遞了信,也沒能說上兩句話。”</br> 宋遠洲打著扇子,“三哥這次要升了指揮使了,又有郡王看重,前途不可限量。”</br> 說到這里,計英抿嘴笑了一聲。</br> 宋遠洲那句“郡王看重”可不是一層含義,還有菱陽縣主的那層含義在。</br> 計英也從窗下的小桌上拿起團扇扇了扇。</br> 窗下有流螢輕輕地飛著。</br> 她問宋遠洲,“你可知道三哥下晌同我遞了什么信兒?”</br> 宋遠洲思索了一下,看著她晶亮的目光,“是計家恢復清白的事情吧?”</br> “正是。”計英想到計獲送來的消息,不禁挺直了脊背。</br> 那日陸楷和計獲一道將陸治通送進了宮中。</br> 不管陸治通怎么打罵陸楷,他都不為所動,反而面圣的時候,將陸治通污蔑計家的罪行,明明白白地說了出來。</br> 計獲當止不住灑了淚。</br> 皇上聞言讓人再行重審陸治通。</br> 今日計獲遞來的消息,瑞平郡王也跟皇上情愿,要求為被污蔑八年的計家恢復名譽,為計獲兄妹重正出身。</br> 計英說著,眼睛的晶亮化成了淚,她看向流淌的星河。</br> “父親、母親和兩位兄長在天之靈保佑,計家終于洗清罪名,恢復了清白!”</br> 天上繁星閃爍。</br> 宋遠洲攬住了計英的肩,讓她靠在自己肩頭。</br> 夜靜悄悄的,窗下的流螢飛到了窗邊,那微弱和輕暖的光亮,如同神仙灑下的造福人間的仙術(shù)。</br> 宋遠洲輕聲叫了計英。</br> “英英,七幅園林圖揭二層之后,放到宮里修復,就快要修好了。到時候,你帶回計家吧。”</br> 這話讓計英迷惑了一下,她抬頭看向宋遠洲。</br> 宋遠洲給她投去確認的眼神。</br> “帶回計家,幫助計家東山再起。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帶著計家,重返往日的榮耀。”</br> 這話令計英更加迷惑了。</br> “我?”</br> 宋遠洲笑了,“是呀,三哥定然要做指揮使了,計家是造園世家,家主還應該由造園師來擔當,這個人,不是非你莫屬嗎?英英,你可以做好這個家主。”</br> 計英在宋遠洲的話中好像明白了什么。</br> 去做計家的家主,去做一名女造園師,去做她一直夢中要做的事情,而不是單純地留在他身邊。</br> 這是宋遠洲在五年之后,重新給她的愛意。</br> 這種愛不是束縛也不是強迫,是尊重,是給予選擇。</br> 那群螢火中飛越過了窗邊,在兩人身邊環(huán)繞著。</br> 計英這才看到原來男人今晚穿了一件寶藍色的長袍。</br> 月光、燈光、螢光。</br> 計英恍惚之間仿佛看到了她十三歲那年的上元節(jié),一不小心貼錯了燈謎的那個少年。</br> 少年轉(zhuǎn)身看來的目光有淺淺的驚喜,他嘴角勾起溫柔的笑意。</br> “計大小姐,認錯人了吧?”</br> 彼時,他問她。</br> 計英在他那一刻的溫柔里晃了神。</br> 在之后的八年里,她一直在想,她確實認錯了人,男人沒有再真心地溫柔過。</br> 可今日,她再看到眼前的人,她突然覺得答案又變了。</br> 原來,她又擁有了那年上元節(jié)的寶藍色衣袍的少年。</br> 他已經(jīng)成長為如松柏一般挺立的男人。</br> 這個男人,就在她身邊。</br> 月光灑下。</br> 計英看向宋遠洲,宋遠洲也看向了她。</br> 流螢環(huán)繞著,將兩人距離不斷地拉近。</br> 夏末的夜,有小娃娃在內(nèi)室呼呼大睡,而安靜的窗下,有兩人經(jīng)歷磨難與成長,緊緊地相擁,輕輕地相吻。</br> 天上銀河閃爍著流淌,月牙兒掛在房檐。</br> 流螢又飛出了窗外,融進了安靜祥和的夏夜之中。</br> *</br> 正文完結(jié)。</br> ——本文正版首發(fā)晉江文學城,寫作不易,請正版支持。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