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莫問說這話的時候,顯得十分小心,甚至還略微帶著幾分討好。
瞧見這么一個老同志,居然如此卑微地請求著,我心中莫名有了幾分酸楚。
但問題是,這位大爺從哪里瞧出來,我是有錢的大老板?
他能夠跟著我吃香喝辣?
就憑我幫他結了八百多的賬單,還是我身邊這個彪呼呼的大傻個兒?
關鍵是,現如今的我,可是已然遭遇到了財務危機啊……
更何況,我怎么可能讓這么一個來歷不明的人,跟在身邊?
于是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不行。”
范莫問很是失望:“為什么不行?”
我說:“我小門小戶,不是那種大家大業的地方,不養閑人……”
范莫問積極爭取:“我不算閑人啊——雖然我沒了以前的本事,但這些年的江湖閱歷和名氣,還是積累了不少東西的,甭管你做什么,這些都還是能夠幫到你的……就算是用不著,我幫你跑跑腿都行啊?”
說完他又對我說:“你都不用給我開工資,只要給我管飯,包吃包住,每個月管幾頓酒就行……”
他無比卑微地說著,然后盯著我,似乎有了幾分乞求的意味。
瞧見他這般的模樣,我心中不由多了幾分不忍。
但我還是疑惑:“前輩,按道理說,你以前不是沒有發達過,自然也結交了一些朋友的,不至于如此吧?”
范莫問苦笑著說:“的確,人生在世,誰還沒幾個朋友呢?但問題是,我最好的朋友,幾乎都隕歿于歸云墟中,剩下的都是那種行外人……我身負歸云墟的詛咒,又沒有你爺爺那種移花接木的欺天手段,過于接近,只會害了他們……”
我揉了揉鼻子,說:“那你不怕害我?”
范莫問哈哈大笑:“你繼承了你爺爺身上的詛咒,看樣子比我還強幾分呢,說不定都能把我身上的詛咒給壓下去……”
我哭笑不得:“所以你擱我這兒,以毒攻毒呢?”
范莫問拱手懇求:“真的,真的,只要你給我管飯就成,我會的東西很多的……”
瞧見他這模樣,我陷入了沉思。
過了一會兒,我點頭說道:“也行!我可以收留你,不過我與你,可是要約法三章的。”
范莫問放下筷子,身子挺直,就跟過來面試環衛工人的普通大爺一樣,認真說道:“你講,你講嘛……”
我豎起右手的第一個拇指,說:“第一,如果你有任何讓我不適的行為,我們之間,隨時散伙。”
范莫問臉上堆滿笑容:“放心,放心,我一定約束自己……”
我又說:“第二,我不養閑人,所以去了我哪兒,你看你能做些啥,就主動去做……”
范莫問興致勃勃地說道:“我老胳膊老腿了,干重活肯定不行,但其它的技術活兒都還行——什么做飯洗碗之類的家務,我都可以;另外我還懂藥材,之前在寧中,我家就是祖傳的藥材生意……”
我瞧見他滿嘴跑火車的自賣自夸,也沒有多問,繼續說:“第三點!”
說到這里,我停頓了一下,隨后盯著他的雙眼,平靜地說道:“如果我知道你接近我是另有目的,甚至有可能危害到我、或者我身邊人的安全……我會第一時間,將你鏟除掉,懂嗎?”
范莫問被我盯得有些不自在,隨后卻哈哈一笑,說:“你現在這樣子,更像你爺爺當年了……”
接著他反而高興起來:“感覺你不比你爺爺差多少……如此一來,我倒是能夠過上幾個月舒服的生活,不用再顛沛流離了……”
我瞧見這家伙,倒真的有幾分發自內心的喜悅……
我沒有再多問,而是端起旁邊的茶杯,向范莫問舉杯說道:“如此,那就煩請前輩多費心了。”
這一位,不管現如今怎么落魄,當年也是與我爺爺,以及囚徒那種人平起平坐之人。
這樣的人,不管如何,都得給予一定的尊重才行。
范莫問歡喜地與我碰杯,然后一口飲盡杯中酒……
這邊算是商定入伙了,范莫問也不再客氣,開始舉起筷子,與虎子搶奪桌上飯菜。
而我則來到門口,看著過往人群,點燃了一根煙。
我瞇著眼睛,細細思索起來。
收留范莫問,利弊各占一半。
但這樣的人,與其放著流落在外,還不如在我跟前來得好一些……
下午一點半,鋼局的電話打了進來,問我在哪兒。
他那邊已經完事了,正準備出發呢。
我說了地方,他讓我趕緊去一趟總部……
我掛了電話,回到店子里結帳,然后領著兩人趕去停車場那邊。
路上范莫問問我,說這是著急去哪兒。
我有心用宗教局來震懾這個“來歷不明”的前輩,于是淡淡說道:“去領個孩子……”
隨后我問他:“你呢,現在住哪兒?你是改天再去我那兒報道呢,還是咋樣?”
范莫問咧嘴笑著說:“我就住在這附近,待會兒老板你捎帶著搭把手,把我載過去,讓我拿點東西,然后我就跟你回去,可行?”
他已經知道了我的名字,不過雖說他是我爺爺生前好友,但現如今畢竟“寄人籬下”,所以也不好太過于托大。
于是叫我“老板”……
我點頭,說好。
隨后我們上車,我朝著宗教局的總部開去。
距離不算遠,十幾分鐘左右,我開著車,想起一件事情,對副駕駛室的虎子說道:“對了虎子,你要有空,學學車,然后去考個駕照唄?”
虎子一臉懵:“為什么啊?”
我說:“我特么都老板了,還天天給你當司機啊?再說了,要萬一我有事兒出去了,你們出入,總得有個開車的人。”
虎子摸著頭說:“這個,我真不會啊……”
他平日里雖然看著還算正常,但畢竟小時候發高燒,把腦子燒壞了,有點兒傻傻愣愣。
這個要求,對他來講,實在是太難了。
坐在第二排打量著車內裝飾的范莫問這時卻探出頭來,笑嘻嘻地說:“老板,我會開車啊,到時候真要干啥,我來就行。”
我抬頭看了一眼后視鏡,問:“你會開車?”
范莫問得意洋洋地說:“那是,我是八十年代最早的一批萬元戶,額們寧中第一輛桑塔納,就是我買的……”
我問:“那你有駕照沒?”
范莫問頓時萎了:“我江湖飄零,別說駕照,連身份證都丟沒了……”
我聽了,直接黑臉——媽耶,這江邊小院,當真是一窩黑戶……
車到了山城宗教局總部門口停下,門衛打量了一眼范莫問,沒讓他進。
我也不在意,下了車,然后帶著虎子進了廠門。
到了辦公樓這邊,我瞧見鋼局和李騰飛帶著一票人下來,瞧見了我,鋼局把手邊牽著的小萱寶帶到我面前,激動地說:“那家伙開口了,我們現在過去,將東西拿下……”
我說:“需要我們做些什么嗎?”
鋼局說:“暫時不用,你先帶小萱寶回去,事情成了,我跟你報喜……”
我點頭,說好。
鋼局他們著急行動,也沒有跟我客氣太多,讓助理將我們送離。
我這邊抱著小萱寶,問她吃飯沒。
小萱寶說吃了,然后居然有些擔憂地問我:“許秀哥哥,你說那個壞阿姨,后來會怎么樣啊?”
我愣了一下,說:“怎么了?”
小萱寶說:“其實,其實萱萱覺得,她也不是很壞……”
唉……
我嘆了一口氣,說道:“沒事,一切都會有歸屬的。”
回到車上,小萱寶瞧見有些臟兮兮的范莫問,頓時就嫌棄起來,不肯在后面坐。
范莫問努力討好也沒用,只有跟虎子調換了位置。
隨后在范莫問的指引下,我們來到了附近一個快拆遷的老城區。
車子在坡坎下停好,然后沿著小坡往上走。
地方是一個破破爛爛的小樓,門口坐著幾個閑人,瞧見范莫問過來,幾人紛紛喊道:“不知道,不知道,又去哪兒騙錢了啊?”
范莫問,不知道?
范莫問卻是揚眉吐氣地說道:“騙什么錢啊?你們這個狗東西,大白天的,不去上工嗎?”
有人半躺在竹椅上,揮著蒲扇,說:“哪有那么多活路做哦……”
還有人說:“二房東找你了,說格老子的你再不交房租,他就把你那些爛伙家什,全部都扔出去……”
范莫問趾高氣揚地說:“別管那狗日的了,你跟他講,老子范神仙,去住大別墅了,龜兒子才住他這破狗窩……”
說完他回頭,對我小聲說道:“老板,里面太窄了,我一個人進去收拾就行了,你等我五分鐘。”
范莫問進了那破爛小門,爬著吱吱呀呀的樓梯上去。
我和抱著小萱寶的虎子,在門口等著。
那個躺在竹椅上的老頭打量了我一眼,笑著坐直起來:“唉喲,還真的遇到老板了啊?”
隨后他沖著我擠眉弄眼:“老板,你怕不是被‘不知道’騙了喲——這個老騙子,滿口扯擺子,就沒有一句實話講……”
另外一個人則說:“對對對,這個老東西,好吃懶做不說,而且吃喝嫖賭,樣樣精通,其它的拉稀擺帶,一樣不行……”
幾人一言一語,擠兌著范莫問。
我笑了,問他們怎么了。
然后幾人跟我講起了范莫問的一堆荒唐事……
反正就是各種白嫖,被人毆打。
甚至連他們都被騙得一愣一愣……
有人還找我討債。
聽完這些,我突然間有點兒后悔——我收留這個范莫問,到底……
是對,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