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這鳴聲,緋煙第一個念頭是算時日。此時乃是三月初二,離上一次信陵王毒發才過去不到二十日,應該不會是與他毒發有關,那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竟讓這些暗衛吹出了緊嘯?
魏廷將女子臉上一閃而過的怔怔收入眼中,不禁出聲詢問道,“緋小姐?”
緋煙被這一聲呼喚將思緒拉回,忙略帶歉意地道,“五殿下,小女家中突發急事,需先行回去,望殿下恕罪。”既然她聽到了這鳴聲,那五皇子必定也注意到了,緋煙自知瞞不過眼前的男子,便坦誠以待,但求他能理解。
“唉,怎么你們一個個都要走的如此之急?本殿下是什么洪水猛獸嗎?”魏廷無奈地搖了搖頭,卻什么也沒問,依舊溫和地道,“既然緋小姐有事,那便去吧。只是若有機會,在下想去府上叨擾緋相一杯頂好的毛尖,不知姑娘可否將話帶到?”
這是變相相邀?緋煙眉梢一挑,見男子臉上一片坦蕩,暖暖的笑榮中帶著些許安慰之意,這番姿態倒是讓緋煙開不了口去回絕,她只得柔聲應下,旋即轉身離開這靜心亭。
望著女子果決離開的身影,魏廷立在亭中,笑意微斂。不知她是否真的是他要尋的那人,此女清雅中帶有一抹濃重,飄逸瀟灑中又夾雜著一點決絕強硬,一明一暗,一柔一剛,雖聽起來矛盾但卻在她身上結合得甚好,倒真是叫人有些在意呢。
“讓人跟著,護她安全?!敝坏痪?,雖無人應答,但不遠處的林間,樹枝輕搖,棲鳥驚飛,無端落下幾片綠葉,顯示出此處并不像所見那般杳無人跡。
出了淑芳苑,緋煙急急地往相府的馬車邊走去,一個眼神制止了香玲疑惑詢問,她撩起車簾,只丟下一句,“去信陵王府?!?br/>
香玲被自家小姐那一刻周身散發出的凌厲氣息下了一跳,當即不敢多問,催著車夫往那信陵王府而去。
馬車內,緋煙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便發現小桌上出現了一張之前并未存在的紙條,旋即指尖一拈將其展開,紙條上只有寥寥六個字“王爺毒發,速回”,但就是這幾個字,卻在緋煙的心中掀起驚濤駭浪般的震驚。
怎么會?!他身上的毒難道不是每月十五時發作嗎?怎會發作的這樣快?緋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轉念又想,信陵王身上這種毒,雖然此刻她手邊沒有可以解毒的藥材,但是卻有一些東西可以牽動這毒的發作,上一次她情急之下用自己的心頭血替他拖延了些,卻不想……難道他接觸了什么東西,而導致這毒提前發作了嗎?
當馬車在信陵王府還未停定,緋煙就吩咐香玲先回府,自己從馬車上越下,還未行至門前,便看見尉遲慕的貼身侍衛木在府前走來走去,眉間滿是著急的神色。
見緋煙趕來,木的神色一斂,急忙迎了上去。緋煙在木的帶領下邊往信陵王府深處走,邊問道,“王爺今天接觸了什么人嗎?”
木一愣,聽到準王妃聲音中的寒意,也不敢有所隱瞞,便道,“今日王爺被皇上傳入宮中,半路遇見德妃,交談了幾句后便回府了,卻不想……”
“好,我知道了。”緋煙神色不豫,皇上和德妃嗎?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緋煙來到那地牢前,感受著來自地牢的嘶吼與震顫,銀牙微咬,素手一揚讓木開門,不等他說什么,便踏了進去。
手臂般粗細的鐵鏈在地牢中間那人的拉扯下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三千銀絲散在腰間,原本深幽的眸子中一片猩紅,臉上的絲絲血跡讓男人一張本就俊美的面容顯得更為妖治。
緋煙一步一步地朝那地牢中央的尉遲慕走去,看著他的痛苦,瘋狂,只覺一顆心似乎被什么東西一下一下地擊打著,激起鈍鈍的痛。走到那人面前,緋煙拿出之前被木塞進手中的匕首,輕笑一聲,執那匕首,自左腕上而過。巨大的疼痛從手腕處涌自心頭,緋煙手一個不穩,匕首“?!钡囊宦暵湓诘厣?,卻見少女那皓腕上,一道鮮紅的細線般的傷口上,先是一滴,兩滴,接著暗紅色的鮮血入小溪般流下,血腥味漸漸彌漫開來。
不待被鐵鏈綁住的尉遲慕有所反應,緋煙便忍著劇痛,手一揚送至男子的嘴邊。毒發下的尉遲慕哪里顧得上什么,當即頭一低狠狠地含住那鮮血,大口大口的吸食起來。
感受到手腕上傳來的異樣的感覺,緋煙一時間竟忘了痛,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手腕上的血越流越多,她不禁一陣眩暈,小小地掙扎了一下,卻掙脫不得,一種虛空感漸漸襲上心頭,緋煙苦笑一聲,怕是過不了多久,她便要成為第一個被吸干血而亡的掛名王妃了。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一陣恍惚之下,緋煙只覺天旋地轉,眩暈感化作一個浪頭撲來,天地終于化為一片黑暗陷入那沉寂之中。
昏迷中,似是覺得有一個溫暖的懷抱將她包圍,唇上又有什么溫熱的液體流過。不知睡了多久,緋煙終于悠悠醒來,平躺望天,她心下竟有一些慶幸,她還活著。扭頭望去,手腕上纏著厚厚的紗布,那人體內的毒應該是壓制住了吧,她虛弱地一笑,掙扎著想要坐起,卻是渾身無力,試了幾次都徒勞無功。這時替她喂藥的侍女走了進來,見床上的人兒醒了驚喜不已,將那藥碗往桌上一放便跑了出去,高呼道,“王妃醒啦!王妃醒啦!”
又不是什么大事,值得這么嚷嚷嗎?緋煙皺了皺眉,蒼白的臉上掛了些許無奈,當她雙臂用勁再次掙扎著想要坐起時,卻不想下一秒落入一雙有力的臂彎之中,那雙臂稍一使勁,她便半坐起來。淡淡的龍延香鉆入鼻中,緋煙不用看也知道,來人是尉遲慕,心中不免輕嘆了一聲。
尉遲慕望著女子那纖長如小扇般撲閃的睫毛,蒼白如紙的臉上一片憔悴,心下閃過一陣后怕。那日幸虧他恢復意識后及時給她上藥止血,不然她怕是再也醒不過來了。怕過后,又不免有些復雜,她本可以不來的。上一次,她誤打誤撞地闖入地牢用血替自己壓住了那毒性,那是她不知,而這一次木瞞著自己給她送了信,以她的性子本可以不去理會,但她還是來了,甚至冒著喪命的危險又替他壓制毒性。這是為何?
毒發時的疼痛,意識渙散雖然難熬,但他已經這樣日復一日的過了七年多。七年前第一次毒發既然沒能折磨死他,那這七年后的發作依舊不能耐他如何。她又為何放血為他減輕苦楚?只要自己死不了,她便有一個強大的靠山,只冷眼看著,各執所需就行,不是嗎?
被那道復雜的目光盯著,緋煙便大致知道他心中所想些什么了,斟酌了一下,她輕聲道,“王爺大可不必謝我,我們本都是各執所需罷了?!?br/>
“哦?”尉遲慕眉梢輕挑,“從鬼門關走了一遭,也是你復仇的需要?”
緋煙輕笑出聲,卻不去看他,“不,那是個意外。不過,煙兒用血替王爺壓制體內的毒,卻是想向王爺討要幾樣東西?!?br/>
以血換物?尉遲慕心底沒由來地竄出一道火苗,眸色暗了暗,但還是耐著性子問道,“何物?值得你用血來換?”
緋煙抿了抿唇,緩緩道,“煙兒想向王爺討要紋銀千兩,鋪子兩間,王爺的貼身玉佩一枚,還有些零零碎碎的物什待我寫下再給王爺過目。”
聽聞她的話,尉遲慕的眸子頓時一片深幽,甚有幾簇火苗騰起,“在你看來,是你的血就值這些東西,還是本王的命就值這些?”
緋煙知道他想岔了,但卻不解釋,清銳的眸中不帶絲毫溫度,對上那片深幽,緋煙忍著再次襲來的眩暈感,又道,“王爺怕是忘了,我們之間只有交易罷了?!?br/>
“好!好!”一連兩個“好”字足以展露出男人心中的滔天怒火,尉遲慕抽身而起,也不管緋煙因沒了支持而跌落,寡薄的唇勾起一抹笑,嘲諷意味十足,“火!聽見沒,將緋小姐需要的東西統統給她備好。”
緋煙強忍著不適,蒼白的臉上展開一個虛弱的笑,她微微頷首,“多謝王爺?!?br/>
尉遲慕見她這般模樣,心中越發堵得慌,冷哼一聲拂袖而去?;鹪谝慌酝@個柔弱的女子心中不免有些疑惑。那日,木將王爺毒發的消息告知她時,只過了一刻,她便和木一起出現在地牢門前?;鹗刂乩嗡钥吹谜媲?,那時她是多么的怕,多么的急切,而她望向王爺的目光又是多么的心疼,若說這些都是裝的,打死他,他都不信。可是她為何迎著王爺的怒氣而上?為何不解釋?真的像王爺所說的,這個女子的心中只有仇恨嗎?
想到這,火終于忍不住道,“緋小姐,你這是為何?”
緋煙抬起頭目光越過窗戶,望著窗外白茫茫的天空,心下一片空白,是啊,為何呢?在地牢時看到被痛苦籠罩的那人,為何想要解救他的心如此強烈?為何先前面對他時,她心里有產生了一股欣喜和后怕?為什么呢?
就在火以為她不會回答自己,轉身將要離開時,卻聽見身后傳來一個輕的近乎要消失的聲音,喃喃道,
“大概是有所牽絆了,便會心軟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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