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夫人自以為說話的聲音很小,不會驚動旁人,實則房里的兩人都身懷武功,已聽得一清二楚。林淡假裝不知,薛伯庸卻露出愧疚的表情。等薛夫人離開后,他放下湯勺,胃口全失。</br> “再喝一點,”林淡用筷子敲打他的碗:“只剩薄薄一層粥了,兩三口就能解決,莫要浪費。”</br> 薛伯庸不為所動。</br> 恰在此時,一名小廝端著一壺參湯走進來,擺放在爐子上,用小火煨著。</br> 林淡轉頭看他,忽然問道:“你叫什么名字?”</br> “回林姑娘,小的名叫李忠。”小廝彎腰答話,表情惶恐。自從他親眼看著林淡把薛伯庸馴得服服帖帖后,就再不敢露出不恭敬的表情。這位主兒能治得了薛府最有出息的大公子,還能治不了旁人?</br> “外面那兩個丫頭叫什么?”林淡繼續追問。</br> “外面穿紅衣裳的那個叫芳菲,穿綠衣裳的那個叫碧玉,都是最近才調來的。我們嘯風閣以前從來沒有丫鬟伺候。”小廝無有不答,態度殷勤。</br> 林淡點點頭,又道:“那么,在我來之前,你家公子不愿吃飯,你們都是怎么讓他活下來的?”</br> 小廝苦著臉說道:“夫人每天都會來求大公子吃飯,大公子若是心情好了,就喝一兩口參湯,心情不好就不吃不喝,只是對著墻壁靜坐。林姑娘您看,這就是大公子每日喝的參湯,小的就擺放在爐子上熱著,待會兒您記得讓大公子喝一點,這樣能盡快把他虧空的身體滋補回來。”</br> 林淡轉頭看向薛伯庸,一字一句說道:“吃飯還要自己親娘哭著來求,大哥,您真有出息啊!”</br> 薛伯庸面上一紅,立刻拿起湯勺,把剩下的粥水喝干凈了。</br> 林淡趁熱打鐵,又讓他喝了一碗參湯并幾顆固本培元的藥丸,這才罷手。</br> “要不要尿尿?”她接過小廝遞來的手帕,一邊給薛伯庸擦臉,一邊神態自然地問。</br> 薛伯庸劇烈咳嗽起來,幾次伸手去推她,都沒能把人推動。她現在就是一塊狗皮膏藥,一粘即牢,撕都撕不開。</br> “不要尿尿嗎?那你要不要大恭?”林淡繼續問。</br> 薛伯庸咬牙切齒地開口,“林淡,你給我出去!”</br> “那好吧,若是有需要了你就喊一聲,我讓李忠來幫你。我的臥室在你左側的房間,我的書房在你右側的房間,只隔了兩堵墻,很近的。你這里一有什么風吹草動,我那頭馬上就能聽見。”林淡囑咐完這些話,這才出去了。</br> 薛伯庸原本蒼白的臉頰,這會兒已紅透了,也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br> 李忠埋著頭縮在角落,只當自己不存在。他雖然從小跟在大公子身邊,卻沒怎么伺候過對方,大公子自己能做的事絕不假手他人,于是昨天晚上他才會睡得那么熟,也完全沒想到要在公子的床邊放一杯水,或是背他去上個廁所什么的。</br> 若非林淡機警,照薛伯庸那要強的性子,自己爬不回去就會在地上躺一晚,絕不會主動開口向人求助。等到第二天早上,被薛夫人看見了,整個院子的人都要挨板子。想到這一茬,李忠不禁對林淡增添了幾分感激。</br> 林淡吃完早餐就去了隔壁的書房看書,從最簡單的湯頭歌開始學,然后再學診脈和辨認中草藥。與此同時,她也沒把內功心法落下,每天還會抽.出兩個時辰打坐。</br> 薛夫人很快就派人來給嘯風閣修建了一個小廚房,每天都會把最新鮮的食材送過來。起初,林淡還裝模作樣地跟隨廚娘學烹飪,到后來就把對方完全取代了。繡娘的針線活她也慢慢接手過來,但凡是薛伯庸的衣褲,她都親自來縫制,而且十分精心。</br> 這日,廚娘已完全被林淡的手藝打敗,主動退到一旁打下手去了。剛開始的時候,她還以為林淡跟自己學烹飪是做做樣子給老太君和夫人看,哪料到才學了七天,她就把自己的看家本領學去了。</br> 廚娘滿心都是懊悔,卻為時已晚,只暗暗心驚于林淡的聰慧。聽說林淡連女紅也是剛學的,卻把人家干了幾十年的老繡娘都給比了下去,說她是繡花枕頭的人真該親眼來看看。她若是繡花枕頭,那滿京城就沒有聰明機靈的姑娘了。</br> 林淡做了一道芙蓉雞片,一道釀豆腐,一道香菇炒菜心,一道冬瓜排骨湯,用精美的食盒裝著,送去薛伯庸的房間。</br> 薛伯庸剛吃第一口就怔住了,然后加快了進食的速度。受傷之后,他的食量變小很多,喝一碗粥就飽了,死活不愿再拿起碗筷。今日,他卻連吃了兩碗飯,還喝掉了一碗湯,只留下一些菜汁給林淡。</br> 林淡半點兒也不嫌棄,把湯汁倒進碗里拌了拌,吃得香噴噴的。</br> 薛伯庸的雙手已恢復了一些力氣,臉上也長了一點肉,正一邊擦嘴一邊向李忠交代:“今天是不是換廚子了?這人手藝極好,給他一兩銀子的打賞。”</br> 李忠答應一聲,然后偷偷去看林淡。</br> 林淡直接打開薛伯庸的錢匣子,拿了一兩銀子出來,揣進自己兜里。</br> 薛伯庸冷眼看她,問道:“你拿我銀子作甚?”</br> “謝大哥打賞,今兒的新廚子就是我。從今以后,大哥的飯菜我來做,大哥的衣衫我來縫,這樣好不好?”林淡捏了捏薛伯庸的臉頰,欣慰道:“大哥,你長肉了!”</br> 薛伯庸連忙去抓她手腕,臉頰通紅地訓斥:“女孩子豈能隨意去捏男人的臉,你知不知羞?”</br> 林淡掙開他的鉗制,越發欣慰:“大哥,你也長力氣了。”</br> 薛伯庸感覺自己完全是在雞同鴨講,臉上的表情既尷尬又無奈。</br> 前來探望他的薛夫人和老太君站在門口,笑盈盈地看著這一幕。孫子(兒子)果然長胖了一些,臉色紅潤了,眼睛明亮了,連體力都在慢慢恢復。終有一天,他會徹底好起來的。</br> 思及此,老太君對林淡露出了和顏悅色的表情,薛夫人雖然還是那副冷眉冷眼的樣子,但說話的語氣卻和緩不少,也不再一口一個賤丫頭地叫。</br> 看見兩位長輩,薛伯庸抹了把臉,簡直想長嘆一聲。最近這些日子,他的確被林淡氣得忘了去胡思亂想,也漸漸意識到自己的消沉帶給家人多大的傷害。他嗓子一哽,由衷道:“祖母,娘,孫兒不孝,讓你們擔心了!”</br> “哪里是你的錯,你快別這么說。”老太君連忙走進去,安慰道:“你現在臉色好多了,人也有力氣了,身子骨一日強過一日。你爹去了江洲幫你尋訪名醫,不久便會有好消息傳回來,你一定會痊愈的。”</br> 薛夫人連聲附和,淚中含笑。</br> 見此情景,林淡悄悄走出去,又悄悄掩上房門,把空間留給他們。</br> ---</br> 三日后,薛將軍未曾傳回喜訊,薛繼明卻回來了,言之鑿鑿地道:“祖母,您知道嗎?前些日子有一個農夫肚子被牛角頂穿,腸子都漏出來了,旁人都說他死定了,送去萱草的藥堂,卻被她給救活了!”</br> “什么,腸子都漏了還能救活?”老太君嚇了一跳。</br> “能救,萱草把那人的腸子清理一番又塞回去,再用針線把對方的肚子縫起來,過了一個多月,那人就活蹦亂跳了。我親眼所見,哪里有假?您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街上打聽打聽,如今滿京城都傳遍了,說萱草是神醫在世,沒有她治不好的病!”</br> 老太君眼睛一亮,立刻派人去打聽。薛夫人也眼巴巴地等著,寄希望于消息的真假。若消息果然是真的,哪怕小兒子要娶吳萱草做正妻,她也絕無二話。</br> 仆婦很快就回來了,把街頭巷尾的傳言學了一遍,直說吳萱草是神醫,與閻王有交情,能從地府搶人,還說她醫術超凡,能活死人肉白骨等等。</br> 老太君和薛夫人當即派人去請她,卻由于林淡曾經砸過她的店鋪,毀過她的名譽,她死活不愿來。接連請了三次,她才撂下話,說是讓林淡在她的藥堂門口三跪九叩,大聲承認自己的錯誤,她才會過來。</br> “去找林淡,她要是不愿意,押也要把她押去萱草堂給吳萱草磕頭!”薛夫人拍著桌子大聲說道。</br> 老太君閉上眼睛,半點沒有過問的意思。這些事都是林淡惹出來的,讓她去道個歉也不算什么。</br> 薛繼明咬牙道:“祖母,娘,您們怎么還不把林淡趕走?”大哥倒下了,他就得撐起薛家,故而平時都待在軍營里訓練,很少回來,并不知道罪魁禍首還賴在家里沒走。</br> “唉,算了,祖母總是容易心軟,誰說也不聽!我親自去找那個死丫頭,這回她要是不把萱草請來咱家,我就把她扔出去,讓她餓死在大街上!”薛繼明怒氣沖沖地走了,老太君和薛夫人并未阻攔。</br> 只要能把吳萱草請來,替薛伯庸治好雙腿,誰還去管林淡是走是留?即便老太君真心喜愛她,卻也沒把她看得比自家親孫子還重。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