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淡把一盆巖耳重新用粗鹽泡好,又讓幫廚按照自己的方法繼續(xù)泡發(fā)其余干貨,這才轉(zhuǎn)身看向小廚子,徐徐道:“看在你誠心認錯的份上,我便教你一道招牌菜。”</br> “啊,你說什么?”小廚子傻乎乎地看著林淡,極為懷疑自己聽錯了。林掌柜愿意教他一些處理食材的秘法就已經(jīng)很不得了了,怎么還要教他招牌菜?招牌菜不是每一個廚子的殺手锏,輕易不拿出來示人嗎?</br> “你沒聽錯,我教你一道招牌菜,你可得看仔細了。”林淡邊說邊從桶里撈出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鯉魚,放在案板上拍暈。</br> 湯九看她一眼,又看看傻乎乎的小廚子,目中劃過一道興味的光芒。</br> “林掌柜您等等,我去拿紙筆過來!”小廚子見林淡的架勢不像是開玩笑,連忙跑到前堂拿了一沓紙和一支狼毫,刷刷寫道——選材黃河大鯉魚,三到四斤……</br> “記好了嗎?”林淡一手拿菜刀,一手拎著大鯉魚,笑盈盈地等著小廚子。她喜歡勤奮好學的人,笨一點倒無所謂。</br> “記好了,記好了,林掌柜您繼續(xù)!”小廚子點頭哈腰,態(tài)度恭敬。那老掌柜也早就對林淡刮目相看,這會兒已擠到湯九身邊,目光灼灼地看著砧板。</br> 林淡繼續(xù)道:“嚴家菜館新出的松鼠鱖魚我也吃過,口味酸甜嫩滑,確實不錯。我教你的這道菜比她家那道口味更佳,同樣是酸甜菜系,名為金毛獅子魚。”m.</br> 一個叫松鼠,另一個就叫金毛獅子,名字都要比一個高低,您確定不是來打擂臺的嗎?小廚子滿腦袋都是胡思亂想,但很快,林淡超凡的刀功就讓他忘了一切。只見她三兩下把魚剖干凈,又把兩面的魚肉片成薄片,從魚尾向魚頭下刀,入時淺止時深,兩面各片十八刀,刀刀順滑,刀刀不斷,竟把一條大鯉魚切成了一朵荷花苞,把魚尾提起來抖一抖,粉白的“花瓣”就層層疊疊地盛開,煞是好看。</br> 小廚子原以為這份刀功就已經(jīng)很了不起,卻沒料林淡竟又拿出剪刀,把花瓣一般的魚片剪成絲,每片剪六至七條,再次堆疊在一起。一根魚骨從頭到尾均掛滿絲狀的魚肉,只這造型就已足夠奇特。魚肉已切得如此細,烹飪的時候該怎么辦?確定不會被勺子一碰就碎成糊狀嗎?</br> 小廚子一邊記錄一邊在心里擔憂,卻見林淡開始調(diào)制蛋糊,六個雞蛋加半斤水淀粉再加四兩面粉,匯入適量的水,調(diào)和成濃稠的金黃色糊糊,用手一抓便能握住少許,并牽出絲兒來。</br> “調(diào)蛋糊時只用蛋黃,不用蛋白,這樣顏色才好看。淀粉只用水淀粉,不用干淀粉,否則魚肉會起毛刺,水淀粉能保證它的口感更細膩滑嫩。”簡單交代一句,林淡就一手捏魚頭,一手拎魚尾,把切成菊花一般的魚肉放入蛋糊,浸泡均勻,再提起時,所有的魚絲都一條一條黏在一起,往下滴淌著蛋液,品相算不上好看,然而入鍋油炸之后,所有的魚絲就都散開,一根一根豎立起來,果真像一只金毛獅子。</br> 在小廚子和老掌柜的驚嘆聲中,林淡徐徐解說:“當魚絲全部浸入油中時,你得用力抖三抖,讓魚絲一根根散開,抖完后魚頭下拉,魚尾稍提,讓魚絲向頭部抱攏,呈金毛獅子狀,這是造型的關鍵。魚下鍋后,油溫會降低,降至六成熱時要改大火,用熱油迅炸,這樣魚肉才好定型,這時候就可以松手了,把魚頭魚尾也炸一下,用漏勺翻個面,繼續(xù)炸一會兒就能撈出來澆汁。”</br> 別看林淡說得容易,實則做起來很難。光是把魚肉切片再改成絲,就已經(jīng)很考驗刀功,更別提后面的掛糊和油炸,調(diào)味反而成了最簡單的程序。油炸的時候,廚師的雙手要牢牢捏著魚頭和魚尾,并緊緊貼著沸騰的油面,使絲狀的魚肉全部浸泡在熱油里炸透、炸定型,這種高溫能把人手燙掉一層皮,若是沒等魚絲炸好就把整條魚扔進鍋里,這道菜便毀于一旦。</br> 小廚子仔細看了看林掌柜的手,果然在她指尖處發(fā)現(xiàn)一層厚厚的老繭,這是忍受了無數(shù)次高溫油炸才練出來的真功夫!她輕輕抖動著魚絲,臉上毫無痛苦之色,反倒?jié)M是耐心與專注。</br> 把整條魚扔進鍋里后,她一邊交代小廚子一邊拿出一口干凈的鍋,倒上少許菜油:“等魚炸成金黃色你就撈出來,魚腹朝下放入盤子,我來調(diào)汁。”說話間,鍋里的油已經(jīng)熱好,她信手捏碎一個酸橙,一個番柿,用大勺碾成沫,再入白糖、白醋、清水,熬成濃濃的糖醋汁,勾芡后均勻澆淋在蓬松焦脆的魚絲上,一道金毛獅子魚就做好了。</br> 酸甜的香味瞬間涌入鼻腔,叫人不由自主地分泌出許多唾液。這道菜不僅香味霸道,連賣相也霸道至極,像足了一頭鬃毛散亂的獅子,頗有種張牙舞爪的感覺。</br> “好,好香啊!”小廚子咕咚咕咚吞咽著口水。</br> “能嘗嘗嗎?”湯九目光灼灼地盯著林淡。他這個人一向很內(nèi)斂,只有在看見美食的時候才會露出一點強勢而又貪婪的本性。</br> “嘗嘗吧。”林淡拿起毛巾擦汗。</br> 小廚子和湯九立刻拿起筷子,準備對金毛獅子魚下手,就見不知何時跑出去的老掌柜又風風火火地跑進來,急促道:“不能吃,不能吃!誠親王來了,點名要吃你們剛剛做好的這道菜!快快快,小豆子,快把這盤菜端出去,別讓王爺久等!”</br> 店小二從湯九腋下鉆過去,端了盤子就跑。</br> 林淡沉浸于做菜,并不知曉她調(diào)汁的味道已經(jīng)順著窗戶傳到了大街上。這誠親王與永定侯一樣,均是京城里有名的老饕,最大的愛好就是品嘗美食,原是橋園飯莊的常客,后來小廚子的爹死了,他也就來得少了。</br> 這天他原本打算去嚴家菜館吃午飯,路過橋園飯莊時他的長隨收了老掌柜的好處,狀似無意地提了一句,說橋園飯莊新進一批極品海貨,可以去嘗嘗鮮。</br> 誠親王與小廚子的爹頗有交情,心道既如此那我就賞個臉,去吃吃也無妨。卻沒料旁邊又來一輛馬車,恭親王的腦袋從車窗里伸出來,嬉笑道:“皇兄,您別上當,我昨兒個也是這么被忽悠進去的,結果裘小子的手藝是真不行,愣是做不出頂級海貨的味道,與嚴家菜館比起來差遠了!”</br> 誠親王瞪了長隨一眼,就想離開,卻忽然聞見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很甜、很酸,又過一會兒竟融入了魚肉的鮮和油脂的醇,簡直香死個人!</br> “這是什么味道?你聞聞,你快聞聞!”誠親王一咕嚕爬起來,脖子從車窗里伸出去,像小狗一樣四處嗅聞。</br> 嬉皮笑臉的恭親王說不出話了,嘴巴趕緊一閉,把溪水一般流淌的唾液咽下去。</br> 被人道破心思正誠惶誠恐的長隨連忙說道:“王爺,香味是從橋園飯莊里傳出來的,許是裘大廚在做菜。”</br> “進去看看!”誠親王坐不住了,立刻跳下馬車,三兩步奔進店里,沒看見掌柜來迎,只能高聲嚷嚷:“人呢,人呢,都跑哪兒去了?廚房里做的什么菜?趕緊給本王端過來!”</br> 店小二連忙把人安頓好,然后一溜煙跑去后廚,向老掌柜說明情況,老掌柜這才在小廚子和湯九的口中救下這盤菜,急急忙忙端去前堂。</br> 恭親王早已對裘家菜失去了信心,原本只打算坐在馬車里看個熱鬧,卻沒料那道菜一端出來,他就受不住了,連忙縮回腦袋,站起身往車下跑,卻因為動作太急切,撞到了車頂,不由有些眩暈。好不容易捂著腦袋奔到桌邊,往盤子里一看,他頓時倒吸一口氣。誠親王也睜大眼睛,一副驚詫萬分的模樣。</br> 他們原以為嚴家菜館的松鼠鱖魚已是刀功、造型、色澤、調(diào)味的絕佳之作,這盤魚一出來,立時就打破了嚴家菜的神話。</br> 狀如細絲的魚肉根根豎立并向魚頭聚攏,造型十分美觀獨特,用筷子戳破魚絲酥脆的外殼,露出里面粉白的魚肉,立刻就有晶亮的油脂滲出來,與朱紅粘稠的湯汁匯合在一起,鮮、嫩、脆、酸、甜,各種滋味在舌尖炸開,簡直妙不可言!</br> 誠親王小心翼翼地夾斷一根“獅毛”,飛快塞進嘴里,頓時眼睛就瞇了起來,臉上層層疊疊的皺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舒展開來,像是年輕了好幾歲。</br> “好不好吃?”恭親王急切地拉他袖子。</br> 誠親王理都不理他,再次夾斷一根“獅毛”細細品嘗,又是搖頭晃腦,又是吧唧嘴,模樣看上去十分欠揍。</br> “誒,你倒是說話啊!誒我這暴脾氣!”恭親王擼起袖子罵道:“店小二你眼瞎啊,沒看見本王也在這里,干什么不多上一副碗筷?快去把碗筷拿過來,快著點!”再不拿來,他就顧不得什么皇家氣度,要上手捻了!</br> 店小二連滾帶爬地送來一副碗筷,就見這二位尊貴無比的王爺差點在桌上干起來,兩雙筷子你架著我,我架著你,誰也不讓,口里還直嚷嚷:“老六,滾你娘的蛋,這是本王叫的菜,沒你的份兒!”</br> “皇兄,你不仗義啊!大家都是兄弟,吃你一盤菜怎么啦?”</br> “你想吃自己不會叫啊!”</br> “再叫一份不得等半天嗎,聞見這股味兒我就坐不住!”</br> 店小二見此情形只好飛奔回后廚,讓林掌柜趕緊再做一條金毛獅子魚,否則兩位王爺真會打起來。</br> 林淡也不覺得受寵若驚或是緊張不安,慢條斯理地挽起袖子,徐徐道:“既如此,我今兒就幫人幫到底,再給你們露一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