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淡不是原主,不會為情所困從而蒙蔽雙眼。如果白巖真的只是一個文弱書生,便不會安之若素地在東圣教住下,更不會在短時間內把賀雨菲調.教成一流高手。他既然深藏不露,那么必定是有所圖的。</br> 白巖臉上絲毫不見慌亂,緩緩點了一下頭,“是的。”</br> 林淡立刻站起來,抽.出吸飽鮮血的修羅刀,沉聲道:“為何?”她感應不到白巖的氣息,他全然像一個普通人,但越是如此便越顯出他的可怕之處。以林淡現在的功力,一眼就能看穿一個人的底細,然而她卻看不穿白巖,這表示白巖的境界高出她不止一個層次。</br> 半步宗師之上是什么境界……是大宗師!</br> 林淡握緊刀柄,邁前一步,姿態是如臨大敵,表情卻始終平靜。</br> 白巖依然負手而立,徐徐道:“《修羅刀》本是我宗禁法,卻被東圣教盜走。家師臨終有言——若修羅降世,必傾全宗之力,共誅之。”</br> 原來如此,林淡微微頷首表示理解。她對白巖的宗門和來歷并不感興趣,但她卻明白他的師尊為何會留下那樣的遺言。修羅刀一旦練成,很容易就會深陷殺戮失去理智,更可怕的是,修煉者體內的生氣還會牢牢護住心脈,讓這人無論如何都殺不死。</br> 一個只知道瘋狂殺戮,卻永遠都殺不死的怪物,會對外界造成怎樣的影響?林淡閉了閉眼,仿佛已經預見到那血流成河、尸橫遍野的慘狀。她并未為自己辯解,只是舉起刀,平靜道:“來戰。”</br> 白巖卻久久沒動,眸光在她臉上來回巡視,然后看向她腳下的那條線。</br> 賀雨菲完全搞不清狀況,一會兒看看林淡,一會兒看看白巖,驚愕道:“師父,你、你會武功?”賀崇陵曾經探過白巖的脈,他分明是沒有內力的普通人。</br> 白巖和林淡都沒理會她,只是僵持而立,目光凝注在彼此身上。</br> 過了好一會兒,白巖竟退后一步,淡淡道:“今日我不殺你,你走吧。”</br> 林淡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他雖然放過了她,卻并不代表他從此以后都不追究,他只是今日不動手,但明日、后日就說不定了。而且他提及“殺你”二字時,語氣是篤定的,仿佛擊殺一位半步宗師對他來說是輕而易舉之事。由此可見這人定是五位大宗師之一,功力遠不是現在的林淡可以匹敵的。</br> 能好好活著,為何要找死?林淡不是蠢人,立刻便收起修羅刀,飛身離去。白巖腳尖輕點,緊跟而上。</br> 望著兩人看似縹緲緩慢,實則眨眼就去到萬里之外的背影,賀雨菲久久回不過神來。她以為林淡是一個可憐可悲的女人,卻沒料這人一刀就把賀崇陵砍了,比任何人都要決絕;她以為白巖是一位文弱書生,卻沒料對方在林淡這個半步宗師面前竟也絲毫不落下風。</br> 這豈不是表明白巖是一位大宗師?終于恢復思考能力的賀雨菲眼睛一亮,立刻追了上去,口中連連喊道:“師父等等我!”只是隨便賴上一個師父,沒想到竟是五大宗師之一,她的運氣也太好了些!</br> ---</br> 林淡一路疾奔,試圖甩掉白巖,但無論她步伐多快,白巖總會與她保持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像貓抓老鼠一般。若是換一個人,恐怕早就被逼得煩躁不堪、心生慌亂,但林淡卻半點不惱,而是徹底放緩腳步,朝最近的一座城池走去。原主對東圣教沒什么感情,所以她也不準備再回去。</br> 東唐大陸崇尚武學、門派林立,江湖勢力遠比朝廷更龐大,許多城池都由各大宗門所有,并不隸屬于皇族。林淡走到城門口,抬頭看了看懸掛在門梁上的牌匾,只見上面寫著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不老城。</br> 這個名字倒是有趣,林淡仔細看了兩眼,又交了入城費,這才尋到一家客棧,準備安置下來,“店小二,上幾個招牌菜并一壺烈酒,有上房的話再給我來一間上房。”她把一角銀子放在柜臺上。</br> “好嘞,客觀您請坐,本店的招牌菜是清燉田雞、水煮牛肉,小的立刻讓廚子給您做。這是上房的鑰匙,您收好了,二樓左手邊第一個房間就是。誠惠三錢銀子,小的給您稱一稱。”店小二把銀子放在秤桿上測量。</br> 林淡言道:“多余的銀子不用找了,給我燒一桶熱水,我要洗澡。”她身上的黑衣已經被鮮血浸透,沉甸甸的。</br> 店小二這才發現她的寶刀、衣擺,正淅淅瀝瀝淌著血,把地板都染紅一大片,更有一股濃得化不開的腥氣在店內蔓延。不用問,這人先前定是在殺人,而且殺得還不少!</br> “好嘞,謝客觀賞賜,小的這就去給您燒水。”店小二收回目光,繼續稱量銀子,然后把多余的剪下來,揣進自己兜里,完了高高興興地跑到后廚燒水去了,全程沒露出恐懼之色。</br> 店里的客人也都對林淡視而不見,仿佛沒看見地上的鮮血和那一串駭人的血腳印。</br> 眾人古怪的反應讓林淡警覺起來。她緩緩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思忖道:這些人態度如此詭異,要么就是見慣了鮮血,要么就是腦子不正常。但所有人都不正常顯然是不可能的,于是答案唯有一個——對這些人而言,殺人染血,已經是惺忪平常之事。不過這與她無關,倒也不必深究。</br> 思及此,林淡從竹筒里抽.出一雙筷子,又從懷里摸出一條手絹,準備擦拭餐具,卻見那手絹沾滿了黑紅的血點,比筷子還要臟。她眉頭微微一蹙,竟盯著筷子和手絹發起呆來。</br> 白巖站在門口看了許久,見她一直愣神,并未在意自己的到來,只好緩緩走過去。他俯身注視林淡,目光極為復雜,像是在研究一個難解的謎題,又像是在觀察一只猛獸。</br> “你準備吃飯?”他低聲詢問。</br> 林淡這才回過神來,淡淡睨他一眼。菜都叫了,筷子也拿了,不是吃飯是干嘛?</br> 白巖首次體會到被人鄙視的滋味。林淡雖然什么話都沒說,眼中卻明明白白地寫著:你剛才問了一句廢話。只是他萬萬沒想到,林淡疾奔數千里,來到這座城池,竟只是為了坐下好好吃一頓飯。</br> 修羅刀本是他師門禁法,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修煉修羅刀的后果,斷情絕愛本已千難萬難,錐心刺骨之痛更能把一個意志堅定的強者完全摧毀。為了緩解那種痛苦,修煉者無不陷入殺戮的深淵,最終走火入魔而死,那些血流成河的慘狀,均被宗門法典紀錄在案。</br> 但眼下,林淡分明已練至大成,臉上卻全無痛苦之色,目中更無瘋狂之意,除了臉色比常人蒼白,身上竟絲毫沒有異狀。她疾奔至此,交了入城費,要了兩道菜,定了一間房,還喊了一桶水,她的一舉一動都很正常,全然是一個風塵仆仆的旅者。若非親眼所見,白巖根本不會相信她修煉的是修羅刀,更不會相信她每時每刻都在遭受千刀萬剮之痛。</br> “你今后何去何從?”素來冷漠無常的白巖,竟又忍不住多問一句。他原本打算殺了林淡,但見她始終守著那條底線,未曾濫殺,卻又遲疑了。這是他頭一次對宗門大敵產生惻隱之心,這不應該。</br> “邊走邊看。”林淡把那條染血的手絹折疊整齊,塞回懷里。</br> 白巖把自己的手絹遞過去,宣示道:“我會跟著你。”</br> 林淡接過手絹擦拭兩雙筷子,一雙遞給白巖,一雙自己拿著,然后頷首道:“可以。”她知道白巖為什么會緊跟不放,那是為了防止她濫殺無辜,她一旦失去掌控,白巖立刻就會將她抹除。讓他跟著,就等于在自己頭頂懸掛一柄利刃,隨時都會面臨死亡。可林淡并不懼怕,甚至還有些安心。若是她果真失控,連自絕心脈都做不到,她也希望有一個足夠強大的人能立刻殺死自己。</br> 白巖眉梢微微一挑,并未料到她會答應得如此干脆,不由仔細看她一眼。</br> 林淡卻絲毫也不在意他的打量,等菜上齊便埋頭吃飯。自從白巖和賀雨菲私奔不成被關入地牢那天開始,原主就不怎么進食。她可以為伊消得人憔悴,林淡卻受不了饑餓,然而剛吃一口,她的眉頭就深深皺了起來,只因這位大廚的手藝實在是太差了,田雞肉沒腌制去腥,水煮牛肉口感太柴咬不動,須再燉半個時辰才能入味。</br> 只吃一口,這兩道菜的正確做法就莫名其妙地出現在她腦海之中,哪怕她來到這個世界后從未拿過菜刀、上過灶臺,也篤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出最正宗的美味。</br> 難道我上輩子是個廚子?她放下碗筷,神情復雜地想到。</br> 白巖直勾勾地看向她,沉聲道:“你怎么了?”在他眼里,林淡就是一只瀕臨瘋狂的野獸,隨時隨地都會暴起殺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