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欽載有點遺憾。
    斷案審問這種事，其實狄仁杰比他更內(nèi)行，可惜好巧不巧，案發(fā)之前狄仁杰已被調(diào)任并州別駕。
    而且狄仁杰做的事更重要，李欽載只好親自提審。
    逼供沒必要，用刑更沒必要，李治要的是真相，不是虛假的答案。
    奉了李治的旨意后，李欽載察覺自己已經(jīng)處在暴風(fēng)雨的中心了。
    宮闈事歷來都是諱莫如深，稍有觸及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場，尤其事關(guān)巫蠱，更是有殺錯，沒放過。
    李欽載下午進(jìn)宮的時候便看到一隊隊的宦官宮女被綁赴宮門外，這些宦官宮女其實大多數(shù)是無辜的，可無論是無辜還是有罪，他們中間大部分人性命難保。
    而李欽載這邊如果查出什么真相，死的人將會更多，漢武帝時期的巫蠱之禍，被牽連誅殺者多達(dá)數(shù)萬，大唐出了這事兒，只怕也少不了。
    揉了揉疲憊的臉頰，李欽載嘆道：“提審郭行真吧。”
    沒多久，同樣戴著重鐐的郭行真一瘸一拐走進(jìn)刑房。
    郭行真已受過重刑，身上布滿了鞭痕，一只胳膊無力地耷拉著，看形狀似乎骨折了，模樣很凄慘。
    走進(jìn)刑房后，郭行真看了看面前的人，赫然發(fā)現(xiàn)竟是數(shù)日前在太極宮金水橋前與他有過沖突的李欽載，郭行真嚇壞了，不受控制地雙膝一軟，跪在李欽載面前。
    李欽載冷冷地看著他，眼神中帶著審視，郭行真任何一個細(xì)微的動作都盡收眼底。
    “郭真人，久違了。”李欽載笑道。
    郭行真身子一抖，臉上浮起絕望之色。
    自己牽扯進(jìn)了如此駭人的一樁案子，上午受的刑已將他弄得半死不活，此刻提審他的人還曾與他有過舊怨，今日斷難活命。
    “李，李縣伯……貧道是被冤枉的。”郭行真的解釋聽起來蒼白無力。
    經(jīng)常出入宮闈的道士只有他一人，而他與武后和范云仙走得極近，從范云仙的住所搜出法器，傀儡和天子的生辰符紙……
    連郭行真自己都忍不住懷疑，究竟是不是自己干的。人證物證太完整了，辯無可辯。
    李欽載盯著他的眼睛，緩緩道：“先不說厭勝之術(shù)，我倒是想問問，你經(jīng)常出入宮闈，究竟與宮中哪位貴人來往甚密，這位貴人需要道士進(jìn)宮作甚？”
    郭行真猶豫半晌，咬了咬牙道：“貧道……是被武皇后召進(jìn)宮的，當(dāng)年廢王立武，皇后將王皇后和蕭淑妃縊殺，從那以后，皇后便常常做噩夢，夢見王皇后和蕭淑妃向她索命。”
    “皇后深感不安，遂常召貧道入宮，為皇后驅(qū)邪作法，鎮(zhèn)壓亡魂。”
    李欽載突然好奇道：“有效嗎？”
    “啊？”郭行真茫然睜大了眼。
    “我是問，你為皇后驅(qū)邪作法有效嗎？”
    郭行真忍著身軀的痛苦，道：“貧道或許是道行不深，兩年多了，貧道升壇作法無數(shù)次，可皇后還是常做噩夢。”
    李欽載道：“也就是說，你其實是個江湖騙子，而且騙到皇后頭上了，對嗎？”
    郭行真一驚，急忙道：“非也，貧道師出西華觀，自幼學(xué)降魔之道法，曾經(jīng)還為太子弘作法驅(qū)邪，頗有成效，受過天子褒獎，貧道絕非江湖騙子！”
    李欽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道：“郭真人可知你此時的境況？”
    郭行真黯然道：“知道，貧道已無可再辯。”
    “你經(jīng)常出入宮闈，僅僅只是為皇后驅(qū)邪嗎？”
    “是，貧道敢以三清祖師之名發(fā)誓，除了為皇后驅(qū)邪，貧道絕未做過這等大逆不道之事，貧道方外之人，豈會卷入這宮闈之爭？難道嫌命長了么？”
    李欽載淡淡地道：“說不定你已窺得天機(jī)，馬上要羽化飛升，臨走前干一票大的，讓天子扶你上青云呢……”
    郭行真：“…………”
    這人剛吃過砒霜嗎？說話為何如此毒。
    李欽載悠悠一嘆，道：“我呢，其實很不喜歡審犯人，在你之前，我剛審過范云仙，我告訴他，給他九族親人一個活命的機(jī)會，把一切老實交代出來。”
    “只要主動承認(rèn)厭勝之術(shù)是你們干的，你和范云仙的狗命固然保不住，但你和他的九族親人卻可免一死，機(jī)會我剛給了范云仙，現(xiàn)在也主動給你，郭真人，你要不要考慮一下認(rèn)罪算了？”
    “厭勝之術(shù)鬧得很大，太極宮內(nèi)將有無數(shù)人頭落地，為了少造殺孽，希望你還是主動招供了吧，我不想對你們用刑，更不喜歡搞得血肉模糊，大家互相配合一下，把這事兒認(rèn)下來，天下仍然一片太平，郭真人，你覺得如何？”
    郭行真呆怔片刻，然后斷然搖頭：“不，貧道沒干過的事，絕不會認(rèn)罪。這是有人誣陷我，李縣伯怎可錯殺無辜。”
    李欽載笑了：“不急著答復(fù)我，你回去再考慮考慮，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認(rèn)不認(rèn)罪都是死路一條。”
    “臨死之前把事情扛下來，讓那些真正無辜的人少死幾個，便是積下莫大的功德，下輩子投胎做個宰相也不一定呢。”
    郭行真的脾性似乎比范云仙剛烈多了，聞言堅定地?fù)u頭：“不，貧道絕不認(rèn)罪，不是我干的，憑啥認(rèn)罪？縱被錯殺，我亦要留個清白名聲在人間。”
    李欽載深深地看著他，良久，起身道：“好，拋開你一身裝神弄鬼的本事不談，你這個人還算是條漢子。”
    “你先回牢房，今晚再權(quán)衡一下利弊，明日我再聽你的答案。”
    …………
    走出大理寺，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心中的壓抑不由漸緩。
    宋森和劉阿四等部曲等在大理寺門外，見李欽載出來，宋森急忙迎了上來。
    “李縣伯，結(jié)果如何？”
    李欽載似笑非笑道：“老宋啊，我這個主審官都不急，你急啥？”
    宋森苦笑道：“李縣伯剛才提審人犯的功夫，宮里傳出消息，宗正寺剛剛處斬宦官宮女計九十六人，皆是被厭勝之事所牽連。”
    “下官雖不在其位，可還是希望盡早結(jié)束此案，否則殺孽越造越大，污了天子仁德之清名。”
    李欽載一怔，道：“已經(jīng)殺了九十多人了？”
    “是，宗正寺門前的空地上血流成河，一顆顆首級用竹筐抬走，一車又一車的尸首送去城外亂葬崗，太嚇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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