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庭竹跌跌撞撞沖向門口。
但門外,哪里還有竇包兒的身影?
陸庭竹大喊:“包包!包包!”
回應(yīng)他的,只有撲棱棱,鳥群被驚起飛走的聲響。
裴玉站起來,緩步來到門邊。
門前的地上,只有一堆瓷片碎渣,以及半干的湯漬。
“表哥,她聽到了!但卻走了!對不對?”
陸庭竹扶著門框,回頭看時,眼中的光影已然碎成了一片。
裴玉心中一痛,閉了閉眼。
自相識以來,他從未見過這青年如此脆弱的一面。
在他的印象中,陸庭竹一直是快樂的、滿足的,他要比同齡人懂事太多,成熟太多,穩(wěn)重太多。
但如今看來,陸庭竹所表現(xiàn)出的一切,似乎都是因為竇包兒。
初時雖覺夸張,但想想也就釋然了。
他裴玉如今雖慘,但至少享受了十五年無拘無束的生活。
去天祝城之前,他是“京都四公子”中的裴少爺,受到無數(shù)人的追捧。
去天祝城后,雖然家中遭逢變故,祖父和父母相繼離世,但他還有舅舅,還有二叔和堂哥,還是天祝城中的裴副將。
但眼前這青年。
十六歲之前,一無所有。
十六歲之后,只有竇包兒。
裴玉咬咬牙,深吸一口氣。
隨即,他緩步走到陸庭竹身后,伸手按上陸庭竹的肩膀,輕聲道:“庭竹,讓她緩緩吧,太突然了!”
陸庭竹微愣。
這是裴玉第一次這樣喚他。
他緩緩轉(zhuǎn)身,眨眨眼,小心翼翼地問:“她還會理我嗎?”
“為何不理?”
裴玉反問。
陸庭竹再次愣了愣,搖了搖頭:“表哥,我也不知道!”
“還說沒醉?看吧,連這般簡單的道理都不懂了!快進(jìn)去睡一覺!等睡醒,一切都會好的!”
裴玉低聲道。
陸庭竹點(diǎn)點(diǎn)頭:“這回,我聽表哥的!”
說著,他搖搖晃晃折回去,認(rèn)認(rèn)真真脫掉鞋子,整整齊齊擺放在床下。
然后,他回頭沖裴玉露出個淺淺的笑容,然后躺回床上,閉上了眼睛。
很快,房中響起淺淺的呼嚕聲。
靜立片刻,裴玉走到床邊,拉起被子蓋在陸庭竹身上。
隨后,他靜靜地望著陸庭竹微紅的面頰。
直到外面響起輕輕的腳步聲,裴玉才收回視線,轉(zhuǎn)身向門口走去。
來到門口,門外立著的,正是竇包兒和蘭心。
“庭竹睡著了?”
竇包兒眸光閃了閃,輕聲問。
裴玉點(diǎn)點(diǎn)頭:“剛睡著!”
“嗯,去外面說話吧!”
竇包兒折身向院中走去。
蘭心手中捧著一只碗,慢悠悠地跟在竇包兒身后。
裴玉回頭看一眼床的方向,跟了出去。
來到院中的一棵桃樹下,竇包兒看向身后,低聲道:“蘭心,下去收拾吧!”
裴玉微挑眉梢。
“小姐,您真的要走?”
蘭心偏頭看一眼陸庭竹的房間,小心翼翼地問。
“嗯,快去吧!這些時日,你們都用心些!尤其是天福和順喜,你不方便做的事,就讓他們?nèi)プ觯 ?br/>
竇包兒吩咐道。
“那您帶上我吧!我要照顧您!”
蘭心望著竇包兒,滿臉期盼道。
竇包兒看向她,無奈道:“我又不是不回來了!你好好在家等我!”
“知道了,小姐!”
蘭心應(yīng)一聲,不情不愿地離開了。
“你要去哪里?”
“你能照顧庭竹幾日嗎?”
兩人同時開口。
“你先說!”
“你先說吧!”
兩人再次同時開口。
又同時沉默下來。
半晌后,裴玉先出聲,淡淡地問:“之前的話,你聽到了?”
“嗯!”
竇包兒點(diǎn)點(diǎn)頭,肯定道。
裴玉又問:“你是怎么想的?”
“我完全沒有想過!在我眼里,他一直只是個孩子!”
竇包兒思忖著道。
裴玉點(diǎn)點(diǎn)頭。
沉默片刻,他又問:“那如今,你打算怎么辦?”
“我想去干娘那里待幾天。有日子沒見她,我有點(diǎn)想她了!”
竇包兒垂眸,低聲道。
裴玉定定地望著她。
三天前,李從田請客吃飯時,李嬸明明就在。
竇包兒臉頰一紅,破罐子破摔道:“好吧,我就是想出去幾天!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也好!這幾日,你好好考慮一下!”
裴玉漫不經(jīng)心道。
竇包兒猛地抬頭,直直地盯著裴玉,沉聲問:“裴玉,你,你一點(diǎn)兒想法都沒有嗎?”
裴玉微愣,狹長的鳳眼跟著瞇成一條縫。
這是竇包兒第一次叫他的真名。
但很快,他就恢復(fù)了正常,淡淡道:“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情。我能有什么想法?”
竇包兒圓圓的杏眼瞪得大大的,眼中的驚訝,仿佛要溢出來。
片刻后,她輕輕扯了下嘴角,低聲道:“我知道了!”
“嗯!”
裴玉淡淡道。
竇包兒又道:“勞煩你照顧好庭竹!過幾日,我便回來了!”
“嗯!”
裴玉再次應(yīng)一聲。
“謝謝!”
竇包兒說著轉(zhuǎn)過身,垂頭跑開了。
裴玉定定地望著她的背影。
直到那背影徹底消失,他才仰頭看天。
傍晚時分,夕陽將半邊天幕染成了金紅色。
連帶的,他的半張臉也一片血紅。
嘭一聲爆鳴過后,外面響起噼里啪啦的爆竹聲。
裴玉回神,長嘆一聲,喃喃道:“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你們會經(jīng)歷幾樣呢?但愿,能少一些吧!”
隨后,他深吸一口氣,深一腳淺一腳,緩緩離開。
臥房中,陸庭竹緩緩睜開雙眼,偏頭看向窗外的眸子又黑又亮。
“裴玉,對不起!我的一切都可以讓給你,唯獨(dú)她不行!”
無聲地說出這一句,復(fù)又閉上了眼睛。
竇包兒來到李嬸家時,天色已然黒透了。
李嬸急道:“丫頭,怎地這個點(diǎn)過來了?是不是跟陸少爺吵架了?”
“沒有!”
竇包兒忙搖頭,接著道:“我就是想干娘了!怎么,干娘不歡迎我啊?”
“哪能呢?我娘天天都盼著妹子來了!”
李從田搶道。
李嬸瞪他一眼:“就你嘴快!”
“哈哈……”
竇包兒心中的那點(diǎn)郁氣,立時消散得干干凈凈。
李從田母子倆,將竇包兒歡歡喜喜地迎進(jìn)去。
之后幾日,竇包兒幾乎時時跟在李嬸身邊,幫她繡繡花,縫縫衣服什么的。更是將李家的一日三餐全包了。
日子仿佛回到了在五柳村的那段時光,溫馨又平靜。
但到底,又有些不一樣了。
那時,兩人身邊還跟著一個喜歡讀書、吃到美食時雙眼亮晶晶的少年。
李從田白日里出去打理鋪?zhàn)樱棵慷ㄔ谕盹埱澳苴s回來。
有一晚,李嬸笑罵:“平日里不是一直都有應(yīng)酬嗎?怎地這幾日沒了?”
李從田陪著笑道:“娘,您又不是不知道,酒樓的飯菜啥時去都能吃上,但妹子這手藝,卻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
“嗯,這倒是實話!”
李嬸點(diǎn)點(diǎn)頭,附和道。
竇包兒笑笑:“若是干娘和從田哥想吃,每日來陸府吃便是了。咱們離得又不遠(yuǎn)!”
李嬸和李從田對視一眼。
李嬸笑問:“丫頭要回去了?”
“過兩日吧!怎么,干娘要趕我走了?”
竇包兒笑問。
“看丫頭說的,”李嬸笑笑,忙道,“干娘倒是希望你永遠(yuǎn)都不回去。只可惜啊……”
可惜什么,李嬸沒說出來,但竇包兒和李從田都是知道的。
只是,誰都沒有說破而已。
又過了兩日,蘭心和天福趕著馬車來了。
見到竇包兒,蘭心立時就紅了眼眶。
竇包兒急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姐,我想您了!”
蘭心抽抽噎噎道。
竇包兒一噎,笑道:“都多大人了,還哭鼻子,羞不羞啊?”
蘭心輕哼一聲,垂下了頭。
竇包兒看向天福,問:“你們怎么來了?”
“回小姐,陸家來人了!”
天福恭敬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