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燕燕等人站著的地方本來就是這東城區(qū)最熱鬧的道路之一,更何況這會兒快到中午了,再憊懶的人也起來走動了,因此這街上聚集的人可不少,這會兒聽見姚步騰夫妻倆鬧出來的動靜,紛紛涌過去看熱鬧。</br> 眼見人越聚越多,身邊侍衛(wèi)立刻拔刀將姚燕燕護(hù)在中間,而負(fù)責(zé)巡邏的京中衛(wèi)隊(duì)也聞風(fēng)趕來,提著手中長.槍呼喝驅(qū)趕人群,以免人聚得太多發(fā)生意外。</br> 但京城百姓的膽子可比其他地方的大多了,見了這些軍爺也不是很懼怕,更何況想要看熱鬧看貴妃娘娘心思占了上風(fēng),便占著人多、法不責(zé)眾等原因拼命往前擠,若是能遠(yuǎn)遠(yuǎn)瞧一眼盛寵后宮的貴妃娘娘,那也夠吹上一陣子了,就算被抓進(jìn)去坐幾天牢也值了!</br> 而負(fù)責(zé)押送姚家夫婦的官兵們,這會兒也懵了,他們是知道這姚家夫婦有個女兒在宮里當(dāng)貴妃的,但是沒想到會在這大街上碰到,看著站在人群中間,做普通貴女打扮的姚燕燕,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了?這些官兵是刑部出來的人,平日里就負(fù)責(zé)押送罪犯,連摸著宮墻邊的機(jī)會都沒有,又怎么可能見得到貴妃這樣高高在上的人物。</br> 眼見街市一片混亂,站在姚燕燕身邊的青壺定了定神,取出宮中令牌高高舉起,大聲道:“貴妃娘娘在此,誰敢放肆?還不快快跪地行禮?”</br> 青壺平日里一直跟在貴妃身邊伺候,雖然在宮里時并不顯眼,但是一旦踏出宮門,她和平民百姓的差距就顯露出來了,此時高舉令牌,一臉肅然的模樣,還真有幾分氣勢,急急涌過去的百姓被這話鎮(zhèn)住了,又被那在陽光下閃著光的金令牌耀得睜不開眼,還有巡邏衛(wèi)隊(duì)在旁邊高聲催促,便紛紛跪了下去,而那些被擠在后邊的百姓不知道咋回事,看到前面的人都跪了下去,也人云亦云地跟著跪了下去。</br> 方才還混亂成一片的街市頓時只剩下一連片匍匐在地的身影。巡邏衛(wèi)隊(duì)的隊(duì)長這會兒也確定了姚燕燕的身份,他從外圍跨進(jìn)去,卻不敢抬頭直視貴妃,只是瞧見一片華貴的衣角,便低頭拱手道:“娘娘,此處人多眼雜,還請讓小人護(hù)送您回宮?!毙闹袇s道:這貴妃娘娘也不好好在宮里待著,不知為何跑到宮外來,難道是為了她的父母?余光瞥一眼那對趾高氣揚(yáng)令人厭惡的夫妻,他對姚貴妃的觀感頓時差了許多。</br> 姚燕燕卻不理會,兩名侍衛(wèi)撥開擋在面前的巡邏隊(duì)隊(duì)長,讓開一條道來,便恭敬請貴妃過去。</br> 姚燕燕雙手輕握,置于小腹處,胭脂色的裙擺從巡邏隊(duì)隊(duì)長眼前輕輕劃過,她一派從容,端足了貴妃的派頭,陽光下,她面色嚴(yán)肅,連那過分美艷的容貌都被這肅穆的神情壓下了幾分,而生出幾分難得的貴氣與莊重來。</br> 走到距離姚家夫婦七步遠(yuǎn)的地方,她才停下,問那押解罪犯的官兵道:“你大聲對百姓們說說,這姚家人犯了什么罪過?”</br> 那為首的官兵愣了一會兒,才大聲道:“姚步騰勾結(jié)反賊,證據(jù)確鑿,尚書大人命我等將姚家抄家,姚家上下所有人押入大牢,等待裁決?!?lt;/br> 姚燕燕又問:“那這勾結(jié)反賊,會有什么懲罰?”</br> 這姚家夫婦畢竟是貴妃的父母,官兵心中猜不準(zhǔn)貴妃的心思,又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大人物,他緊張得沒法思考,只得如實(shí)道:“律法第三十五條,勾結(jié)反賊,重則斬首示眾,輕則家產(chǎn)充公,流放千里。”</br> 姚燕燕聞言,謝過這官兵后,在對方受寵若驚的視線里,她看向姚家夫婦,道:“律法大于天,父親既然犯下勾結(jié)反賊的罪過,便理應(yīng)……”</br> 姚燕燕話未說完,仍舉著雙手想要讓官兵解開鐐銬的姚步騰便瞪著她道:“我可是你爹,生養(yǎng)之恩大過天,現(xiàn)如今為父被小人陷害,你作為女兒,難道不該為為父洗清罪名嗎?”</br> 姚李氏也急急道:“燕兒,雖說你是庶女,可家中也是好吃好喝把你養(yǎng)大,你可不能為了榮華富貴就忘恩負(fù)義??!這可是大不孝!”</br> 這夫妻倆,一人一頂大帽子扣下來,若是換了個人站在這里,說不準(zhǔn)就要被他們潑臟水,然后落得個不義不孝的罪名了!姚燕燕瞥了她們二人一眼,惡心得想反胃,若不是周圍人太多,她真是恨不得翻兩個白眼,然后一人踹他們一腳。</br> 不過現(xiàn)在可不是在安平縣了,那么多人知道她的身份,她將來可是要母儀天下的,怎么能在這時候損了名聲?</br> 瞧見姚家夫婦已經(jīng)開始哭天搶地罵小人陷害、罵女兒不孝,而周圍百姓看著她的目光也越來越不對勁以后,姚燕燕便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道:“生養(yǎng)之恩大過天,就是因?yàn)槟钪@份情分,所以縱然父親賣了我的生母,嫡母又從小嗟磨我這個庶女,我心中對你們亦不曾有過怨恨?!辈殴?!</br> 見姚家夫婦瞪著眼睛瞧她,姚燕燕嘆息一聲,道:“可我雖只是一介女流,卻也懂得天地君親師,先有國,才有的家,你們雖是養(yǎng)我長大的父母,但犯下此等勾結(jié)反賊、賣國求榮的罪過,亦是不可饒恕的!如今證據(jù)確鑿,在大忠大義面前,我又怎能為了一點(diǎn)小家情分,誤了陛下的江山社稷,誤了這滿京百姓的生死安危?父親可知,你投效章宰相這等反賊,會給大齊帶來多少動蕩,這滿京百姓,說不定會陷入水深火熱之中?!?lt;/br> 圍觀百姓都是奔著看熱鬧的心思來的,而百姓大多沒有心思想那么深,原本聽了那對夫妻的話,還以為堂堂貴妃連為自己父母伸冤都不肯,對她的觀感便差了些,但聽了貴妃當(dāng)著眾人的面說出的這些話,他們才明悟,哦,原來這位貴妃娘娘在家中只是庶女,原來她爹賣了她生母,原來她的嫡母從小就嗟磨這個美貌不凡的庶女。想想也是,有哪家的嫡母會把一個庶女當(dāng)親生女兒看待?</br> 百姓們這時候心里,已經(jīng)對姚貴妃產(chǎn)生了幾分同情。原來像這樣身份尊貴的娘娘,也有一段令人心酸的往事?。?lt;/br> 而姚貴妃接下來所說的話,卻叫百姓們微微一愣,而后胸中便騰起了一股怒火,章宰相謀反的事,昨天鑾駕進(jìn)城時已經(jīng)宣揚(yáng)得人盡皆知,在場百姓中甚至有不少朝著章宰相扔石頭的,要說這些百姓如何忠君愛國,倒不見得,只是他們在京中日子過得平靜,便越發(fā)忍受不了動亂,那天夜里章宰相的反兵攻城,本來就叫京中百姓嚇得兩股戰(zhàn)戰(zhàn),幸好陛下及時識破了那賊相的陰謀,若是叫那賊相成功了,京城豈不是要陷入水深火熱中,他們安逸平靜的小日子豈不就毀了?此時聽見這姚步騰竟然投效章宰相,人人心中都充滿鄙夷厭惡,貴妃娘娘沒有幫這種投敵賣國的罪人,真是深明大義!像這種人,就該拖出去斬首,以儆效尤!</br> 當(dāng)下就有人站起來,抬手道:“貴妃娘娘說得好,大義滅親做得好!”</br> 有一個人站起來,便有越來越多的人站了起來,姚家夫婦原本志得意滿,覺得一定能靠著一個“孝”字壓得姚燕燕不得不為他們奔走,更何況她可是貴妃,在陛下耳邊吹幾句枕邊風(fēng)還不容易?</br> 到時候他們家靠著這個當(dāng)貴妃的女兒,又能過上以前那種榮華富貴的日子??墒钦l能想到,這么片刻的功夫,形式就陡然逆轉(zhuǎn),聽著周圍百姓義憤填膺的聲音,夫妻倆再多的狡辯也都被那些百姓的責(zé)罵聲吞沒,兩人心頭頓時跟被壓了兩塊巨石一樣沉了下去。</br> 隨即又想到被押入大牢后要面臨的下場,不禁瑟瑟發(fā)抖起來。</br> 姚李氏又怕又恨,不由撲到姚燕燕腳邊祈求起來,說道:“燕兒啊,我過去雖然待你不算好,但也讓你吃飽喝足好好長大了不是?你就算恨我和你爹,可你兩個弟弟可是無辜的??!你不能扔著他們不管??!”說著又去指同樣被鎖上鐐銬的兩個兒子,兩個兒子也識眼色,見狀連忙撲過去,要去抱姚燕燕的腿。</br> 卻被姚燕燕身邊的侍衛(wèi)擋開,“大膽!竟敢冒犯貴妃娘娘!”</br> 那侍衛(wèi)手中寶刀明晃晃的反著光,三人嚇了一跳,頓時不敢近前,只是仍哀嚎著祈求著,只是他們嘴里說著祈求的話,看著姚燕燕的眼睛卻充滿了恨意。</br> 可惜的是,周圍百姓的聲音實(shí)在是太大了,他們幾人的這點(diǎn)聲音猶如混入大海的幾滴濁水,半點(diǎn)痕跡都看不出來。</br> 姚燕燕冷冷地看著他們,等這幾人嚎得嗓子都啞了,才抬起手,讓百姓們冷靜下來。</br> 在百姓們的聲音慢慢平靜下去,她才揚(yáng)聲道:“天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決沒有你們犯了錯,我這做女兒的說幾句求情的話,就能洗刷你們罪過的道理。況且,當(dāng)今陛下英明神武,明察秋毫,決不是那種貪戀美色的昏君,我雖為女子,卻也為之心折,只愿一心服侍陛下,輔佐陛下。再者,你們犯下的罪過,自有律法裁定,就是陛下來了,也沒有更改的道理。天子知人善任,胸懷寬廣,即便我是罪臣之女,他也沒有降罪于我,而是待我一如往昔。你們放心,你們雖犯了錯,但兩位弟弟年紀(jì)尚輕,只要證實(shí)他們與章宰相謀反一事無關(guān),陛下定不會怪罪,若是兩位弟弟真有才能,陛下定然也會不計(jì)前嫌,任用他們。”當(dāng)然,這兩個是草包是永遠(yuǎn)沒有機(jī)會了。</br> 說完,她沒有再看那幾人呆滯的表情,而是轉(zhuǎn)過身,面朝著街上的百姓們,高聲道:“陛下不計(jì)出身,只愛有才之人,連我這樣出身寒微的罪臣之女,陛下依然能親近信賴,若是有賢才之士愿意前來投效,陛下也一定會親之信之?!?lt;/br> 因?yàn)檎略紫噙@些年一直不動神色地?cái)谋菹碌拿暎菹略趯m中又不知民間事,從來也不曾出面管過,因此即便這些天已經(jīng)有人辟謠,但是百姓們對陛下的印象還大多停留在一個形式荒唐的少年天子上,但此刻聽了貴妃娘娘的這一番話,眾人便漸漸明悟了過來,原來他們以前真的是被章宰相放出的流言誤導(dǎo)了,原來陛下竟是這樣一位賢明的君主,是他們誤會了陛下??!</br> 大齊有這樣一位明君治理,何愁將來過不上好日子?</br> 百姓們心頭恍然,看向那些姚家人的目光更加不恥,而投向貴妃娘娘的目光,卻充滿敬畏和尊重,甚至有人高聲喊道:“娘娘品性高潔,出淤泥而不染,真乃賢妃!”</br> 人們本來就容易受身旁人的影響,這一聲又一聲的呼喊下,站在中間的姚燕燕仿佛被鍍上了一層光環(huán),竟顯得愈發(fā)耀眼起來。</br> 姚燕燕說那番話,本來就是為了和姚家人撇清關(guān)系并把鍋彈回去,順便幫陛下?lián)P一揚(yáng)美名,若是這些話流傳出去,將來有越來越多的賢才主動跑到她和陛下的碗里來,那就更好了。要不咋說多跟聰明人在一起有好處呢?這些日子她跟著陛下和封元混的久了,覺得自己好像比以前聰明了好多呢,要換做以前,她可不懂得用這么迂回的法子,現(xiàn)在看來,效果非凡!</br> 但是她預(yù)料到結(jié)果,卻沒想到百姓會這么激動,看著他們望著自己時熱切仰望的目光,姚燕燕心中有股說不出的感覺,上輩子的時候,她和陛下整日里醉生夢死,在宮中橫行霸道,那個時候的她,是怎么也想不到會有萬民擁護(hù)的一天的。</br> 就算她再怎么虛榮,也從來沒有幻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受到這么多贊美和崇敬的目光,這種感覺,是前所未有的。</br> 姚燕燕此時心中的感覺非常復(fù)雜,似激動、似感慨、似酸澀……又有其他復(fù)雜到她難以形容的感覺,只覺得胸中熱流涌動,眼睛微微顫動,有些想要流淚,有些想要大笑,卻都做不出來。</br> 于是她幾乎本能地,朝著那些百姓鞠躬一下,便坐上宮里派出來接她的儀仗,起駕回宮。</br> 她沒想到,在她那一鞠躬后,百姓們看著她的目光更加熱切了,在這個等級森嚴(yán)的時代,誰曾敢想,有一天,竟有一位身份高的貴人,像他們行禮致謝呢?</br> 如果說百姓們方才的激動多少有被旁人帶動的因素,那么現(xiàn)在,他們則是真心地跟在那儀仗后頭,默默地護(hù)送貴妃娘娘回到宮中。</br> 至于那些姚家人,現(xiàn)在又有誰去記得?</br> 而在貴妃儀仗離開的同時,街邊一家茶樓上,有兩人將方才的那一幕盡收眼底。</br> 這兩人一個生得俊逸溫和,一個生得英武健碩,二人是世交好友,都是吳國人。他們自恃本事,起先是懷著滿腔抱負(fù)想要效忠吳國君主的,奈何吳國皇帝昏庸,一氣之下舍棄國籍出來闖蕩,原本他們是屬意陳國皇帝的,奈何陳國實(shí)在太遠(yuǎn),索性先來齊國,本只是想來京城探探,將來去投效陳國皇帝時也能多些說法,但是在看到方才那一幕后,他們便改變了主意。</br> 連一個后宮妃子都能如此深明大義,這大齊皇帝,想來應(yīng)是位明君,他們何必舍近求遠(yuǎn),去投效陳國皇帝呢?</br> 兩人商議一番,便決定留在大齊京城,找機(jī)會面見齊國皇帝。</br> 姚燕燕和陛下此時還不知道,沒等陛下這“愛才”的名聲徹底宣揚(yáng)出去,已經(jīng)有咸菜,哦不,賢才主動跑到他們碗里來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