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修武和白舟通過考驗后,便先后被人帶到了大明宮外候著,一直等到陛下要來了,才被領到御書房外。</br> 兩人剛站定沒多久,便遠遠瞧見身著明黃色繡飛龍長袍、頭戴冕冠的天子乘著步輦緩緩而來,他雖然年輕,相貌也俊美絕倫,卻分毫不顯女氣,眉心微微擰起,一臉肅容,更顯得威儀無比。</br> 葛修武和白舟雖然已在籍田禮上見過天子的相貌,但是當時隔得遠,看得并不真切,此時近距離瞧見了,方知天子不愧是天子,這等威儀氣度,果真不是他們所見過的任何一個勛貴大臣可以相比的。</br> 兩人本就是來投效的,此時更是不敢有半分輕視之心,甚至連那點對才華的自傲也收斂了起來,而是恭恭敬敬地跪地行禮。</br> 皇帝陛下從步輦上下來,走到二人面前,道:“平身吧!”想到今日發生的事,就算面對兩顆主動跑過來的咸菜,他臉上也露不出半點笑容。</br> 兩人謝恩后齊齊起身,葛修武面貌生得粗獷英氣些,但身上起伏的肌肉十分顯眼,而白舟雖然瞧著瘦削一些,但面容生得清俊儒雅,一看就是位風度翩翩的文士。</br> 雖然相貌氣質全然不同,但這兩人都是一樣的……比皇帝高。</br> 皇帝陛下盯著二人頭頂看了一眼,心情更加郁悶了。轉身率先踏入了御書房。</br> 葛白二人不明所以,見天子神色陰郁,還以為天子是因為他們國籍的緣故心生不喜。兩人對視一眼,一踏入書房便齊齊跪地,言道愿意自愿舍棄國籍,成為齊國人。</br> 皇帝陛下坐在書案后,聽二人語氣堅定,還有些驚訝,他命兩人起身,卻發現這二人實在高大,他坐著還得仰視他們,于是只好道:“賜座。”</br> 高公公立刻命下面人捧來兩把圓凳。</br> 看著坐在圓凳上,視線比他矮一頭的兩人,皇帝陛下總算滿意地點了點頭。</br> 葛修武稍稍松了口氣。看來陛下果真滿意他和白舟兄弟的回答,這就給他們賜座了。</br> 白舟也微微松了口氣,這點倒在他意料之內,早在決定離開吳國時,他就和修武商量好了,將來投效他國,必定是要舍棄吳國國籍的。</br> 封元此刻也在,他正站在陛下身旁,見二人坐下,便輕聲給陛下介紹二人的家世背景。</br> 聽見白舟背后還有個龐大的家族,皇帝陛下生出幾分好奇來,問道:“你們不遠千里來到齊國,難道不會思念家鄉親人嗎?”</br> 葛修武拱手道:“回陛下,草民自幼無父無母,全靠白舟兄弟的父母收養,才能習得一身武藝,白舟兄弟離開齊國想要施展抱負,草民也覺得吳國君主昏聵無能,也想要一展抱負,便追隨他前來。”</br> 白舟則道:“草民父母已經去世,只有幾個叔伯還在世,但草民與他們并不算親近,唯一掛念的親人,便是家中表妹,表妹父母雙亡,無依無靠甚是可憐。草民想等在齊國安定下來,便將表妹接過來同住。”他與表妹情投意合,早已約定三生,齊國天子一查便知,這下他將弱點也說了出來,天子應當放心了吧!</br> 皇帝陛下有些失望。哦,原來是因為吳國皇帝昏聵,原來他們不是因為聽到朕的美名心生仰慕,才跑來齊國的啊!</br> 白舟兩人自然料不到陛下心中的想法,見陛下聽了這話面上并未露出任何欣悅,暗道:便是千里馬,也是先竭盡全力跑一跑,才能讓伯樂看中。他們二人,應當盡早向陛下展示一番才華才是。</br> 這御書房雖大,卻不好施展武藝,若是一不小心打碎了什么貴重之物,反會惹得陛下不喜。于是白舟率先開口道:“陛下,草民和修武兄弟這些時日來到齊國,見識了齊國地大物博,卻也看出了齊國此時內憂外患,存在不少弊政。”這也是白舟最終決定留在齊國的原因之一,他雖然沒有去過陳國,但也聽過不少傳聞,家族中還有長輩去陳國游歷過,知曉陳國君主勵精圖治,國內有不少賢臣良將,他們二人出身異國,去了不一定能得到重用,但齊國就不同了,齊國如今急缺人才,連鄉試都提前了幾個月,他們來到齊國,定然能一展抱負。</br> 況且,齊國離家鄉吳國,到底更近一些。</br> 現在這時代的平民百姓,并沒有太多忠君愛國的思想,若葛修武和白舟兩人已在吳國任官,卻想要來齊國謀職,說不定還沒跑出吳國,就被國內抓捕下獄,就算能跑出吳國,這種背主之人也注定會被齊國排斥。但是這二人都只是白身,從過往經歷看也沒有任何進入吳國權力中心的機會,現在又明確表示要舍棄原國籍,齊國這邊便不會計較了。</br> 對于白舟所說的齊國內憂外患一事,皇帝陛下自然清楚得很,要不然他也不會放著好好的快活日子不過,起早貪黑跑到御書房干活,他眉頭微微擰起,問道:“那你說說,我齊國如何內憂外患了?”</br> 白舟拱手行了一禮,便從容不迫地從齊國的地理位置、風俗民情,說到最近常州瘟疫一事,他還根據自己估算出來的數字,推算出如今大齊需要大筆錢糧,國庫怕是無力承擔,卻又不能提高賦稅,于是提議陛下重視商業、重開商道!</br> “重開商道”這點可算是說到陛下心坎上了,他今早回京途中還跟愛妃說起要找一些商人給他掙錢呢!齊國南地靠海,國土又大,原本通過海上商路就能賺不少錢糧,可惜的是近百年來齊國一直重農抑商,連海上商路也掐斷了,這么多年過來早已入不敷出,積窮積弱許久,以致于只是治個瘟疫練點兵,國庫就被掏空了。</br> 好歹是一個大國,說出去豈不是叫人恥笑。況且,皇帝陛下一直心心念念前世被燒毀的摘星樓,他立刻問道:“聽封尚書說你精通商賈之事?”</br> 白舟其實擅長的東西有不少,但商賈一道卻是他最感興趣的,不過言及商事,總有些文人覺得污濁不堪,白舟原本以為天子會生出不喜,此時見他一副興趣盎然的模樣,心中最后一點忐忑終于放下,從容不迫道:“如今大齊需要大筆錢糧,草民不才,倒有幾條計策可解陛下燃眉之急。”</br> 皇帝陛下心里高興,卻端坐在書案后,下巴微抬,一派沉著冷靜的模樣,道:“說。”</br> 姚燕燕心情有些煩躁。往日里,她來葵水就跟個沒事兒人一樣,除了麻煩些,從來沒有覺得有半點苦,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甚至跑跑跳跳也半點事兒都沒有,可是這回,小腹處就跟造反了一樣,一直有種令人煩躁的墜痛感,還沉甸甸的仿佛揣了很多東西一樣,叫人哪里都覺得不爽快。</br> 她靠坐在軟塌上,讓青壺和碧壺輪流給她揉肚子,有些煩躁地扇著扇子問道:“顧昭容現在如何了?”</br> 紅壺剛剛打探完消息回來,聞言立刻道:“聽顧昭容的侍女說,顧昭容一回去就把自個兒關在臥房里哭,到現在還沒出來呢!”</br> 也就是說本宮和陛下晚膳只能吃御膳房的?</br> 姚燕燕苦了臉。御書房做的其實很好吃,但是她現在的胃口已經被顧昭容給養刁了,再去吃御膳房的飯菜,便有些沒滋沒味的。加上現在肚子還不舒服,她心情就更不爽快了。</br> 青壺一邊給她揉肚子一邊道:“娘娘,顧昭容這樣也是情有可原,您今早同她說的那些話,實在是太……也是顧昭容性子好,若是換了個心機深的女人,說不定這會兒已經跑到太后娘娘跟前告狀去了。”</br> 姚燕燕也明白,這時代女子名節大過天,顧昭容又是出身官宦之家,雖然說是個不起眼的小官,當官的爹還早早去世了,但也是被當做閨秀教養長大的,這樣一個女子,聽到陛下要將她送走,沒去投湖都算想得開了,至于哭上一天什么的……哎,就讓她哭好了,她現在肚子疼得很,實在沒力氣哄人。</br> 蘭夢詩在家里和弟弟團聚了兩日,就又回宮來了,她今早聽見娘娘嫌月事帶子不好用,自己在旁邊拿針線做新的,此時做成了,便立刻捧過來給姚燕燕看。</br> 這時皇帝陛下來了,他聽了白舟獻上的計策,又和封元商量了一會兒,覺得十分可行,便將白舟塞進了戶部,又把葛修武弄到龍衛軍里頭,這會兒正興沖沖地要來跟愛妃分享,一進門就看到一個討厭的女人拿著幾塊怪模怪樣的布條,恬不知恥地在愛妃面前晃兒。</br> 正好姚燕燕看青壺和紅壺累了,便叫蘭夢詩頂上,給她揉揉肚子。</br> 蘭夢詩答應一聲,雙手就要伸過去,忽然聽見寢殿門口傳來一聲厲喝:</br> “放開!讓朕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