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陽羨,馬文才也成功的和之前派出去去照顧象龍的驚雷匯合,一切就像是有人將日晷給撥快了一番,雖然還是有條不紊,但一切都變快了。
快的就像是身后有什么東西在追趕似的。
就連最遲鈍的傅歧都感受到了不對勁,但是隨著越來越靠近淮南郡,這種急切也感染了他,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到淮南去。
那些陳霸先、江無畏,對他們來不過是旅途中有緣遇見的過客,救了過客一會,與其有了些牽扯,但這些牽扯卻不會讓他們停下腳步,也許未來這些緣分能開花結果,但現在……
所有人都記得自己為什么北上。
從陽羨到延陵只能陸路,過了延陵,便是淮水所在的范圍,建康就在淮泗以北,從前面帶來的消息,肆掠的淮水以及不時飄下的尸首讓許多人放棄了走水路,即便陸路十分辛苦,但還是選擇了走官道。
畢竟越靠近建康,陸路就越是四通八達,若是用車,人是辛苦點,半點也不比船慢,畢竟馬文才他們沒有帶太多東西。
從進入延陵開始,所有人都帶著一種提前做好的心理預期,畢竟淮河以南受到了那么大的災害,也許從淮南到建康、晉陵地區,到處都會是拖家帶口的難民,也許路上會非常的不安全,他們帶了這么多護衛,原本也就是為了這個而準備的。
可他們想象中的場景并未出現,航運雖然蕭條,陸上也有往來不絕的商旅和行人,卻幾乎沒見到一個像是逃難的人。
“也許這次洪災,朝中派人賑濟了?”
梁山伯騎在青驢上,看著面色嚴肅到幾乎凌厲的馬文才,心地猜測著。“也許在當地得到了妥善的安置,所以沒有南下?”
這也是大部分饒猜測,淮南離揚州地區要比東揚州近得多,大凡哪里遭災,應該先涌入最近、也最安全的地方,比如建康。
建康是都城,淮南地區雖然受創極重,但只要建康開城收納百姓,就算是整個南方地區的災民也能妥善安置,君不見梁國水淹壽陽的時候,壽陽城把周邊所有的百姓都收容到高處新城里了嗎?
壽陽不是都城,尚且能收容整個淮河以北的百姓,更何況建康。
“但愿如此。”
馬文才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微笑,硬邦邦地回答。
同樣面色沉重的還有作為領隊的陳慶之,越靠近建康地區,他就越發沉默,隊伍里的侍衛和騎手不停的被他派出去打探消息,官道上不但有去建康方向的人,也有從建康方向出來南下的人,找到南下的人打探很容易。
可他們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出來。
官道上來來往往的人都像是堅守著什么秘密,對于淮南方向的事情似乎一問三不知,有些問過之后會欲言又止,可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
淮河以南和浮山堰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空洞,徹底從梁國的地圖中被摳了出去,沒有人能具體出它現在什么樣,消息靈通的多半是官員,可這些人看了看這支隊伍的組成……
以白身的次等士族、區區太守之子做領隊的游學隊伍,似是根本不需要知道這樣的事情的,所以沒有人愿意,或者,沒人有義務替他們解答任何問題。
梁山伯缺乏的只是對時事的了解,他和大部分當世的庶人一樣,除了巷頭的流言蜚語,幾乎得不到任何獲知國家大事的渠道,想諸葛亮那樣身居茅廬之中卻知下大事的——
開玩笑,諸葛亮的老婆黃月英是白娶的嗎?他的岳丈是沔陽名士黃承彥,岳母是蔡瑁的妹妹,姨子是劉表的續弦,他要出門去打探下大事?
梁山伯沒有任何渠道知道下大事,但他會察言觀色,從馬文才越來越冷冽的表情中,從陳慶之每日清晨眼下青黑越發加劇的情況中,他敏銳地察覺到,有什么大事一定在不遠處發生了,以至于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到。
打探不到消息,比打探到壞消息還可怕。
三吳地區被稱之為“東南諸郡”,顧名思義,會稽郡處在建康的東南邊,但浮山堰卻是在建康的西南方向的,而且比起跨著整個東揚州的三吳,建康和淮南郡之間幾乎近的可謂是唇亡齒寒。
就連后世也經常笑稱南京是大安徽的省會,概因南京地區離安徽更近,歷史上聯系的也更緊密。
但他們的隊伍卻不準備從建康過,因為他們現在也不知道建康是什么情況,萬一因為災民太多而戒嚴,或者禁止前往浮山堰地區,那他們必會更有一番波折,一旦陳慶之的身份暴露,他勢必要回宮中去,而不是繼續南下查案。
所以他們決定冒險從京畿地方的江寧往南,從博望進入淮河以南。
江寧前的一站是湖熟城,因為擔心著越往南糧價越高,這一日,所有人準備在湖熟多補給一些所需。
由于他們是從東邊來的,進城的時候沒有受到什么盤問和阻攔,可一入了城,整個城中的氣氛都不太對。
湖熟也算是中等規模的城,因為就在建康地方,還算繁華,可隨著他們進入湖熟,城中的人似乎多的……有些超出尋常了。
陳慶之是經常在揚州往返的,對湖熟也熟悉的很,徑直領著所有冉了湖熟東市的一家相熟的客店,安排今夜在這里住下,大概是因為他提前派人打了招呼,還未進入客店所在的坊間已經有人熱絡的相迎,見到陳慶之還似乎很熟悉的打了招呼。
這一路上都在趕路,既壓抑又痛苦,無論是梁山伯也好,還是馬文才也罷,大腿都有不同程度損傷,傅歧在家中經常騎馬,可這么長時間下來也吃不消,下馬的時候兩腿都在打顫。
大概一群人里只有坐著粗陋版減震馬車的祝英臺,以及一路上在馬車和騎馬之間轉換的徐之敬還算神態沒那么狼狽的,但明顯也沒有了力氣,下車時連興奮的感覺都沒有了。
他們下車的時候,立刻有一群人從坊門口圍了過來,伸手想要乞討,每個人都衣衫襤褸,卻不像是乞丐,乞丐沒有這么干凈的,而且乞討的大部分都是少年或青年人,看著就沒有讓人行善的沖動。
有手有腳的年輕人,應該去干活,而不是躺在客店門口騷擾要住店的客人。
“怎么會有這么多年輕人討飯?”祝英臺想要掏錢,可在馬文才的眼神下硬生生忍住了沖動,有些心里不安的:“為什么不去找個差事……”
“這些應該是淮河以南逃難的人吧?”梁山伯從他們身上單薄的秋衣上掃過,哀嘆著:“之前我們猜測這些人應該是到建康地區了,果然沒猜錯。”
“那為什么不讓我給他們點錢啊。”
祝英臺咕噥著。
“這些人不是來討飯的,是眼線。”
馬文才冷著臉,“住客店的都不是當地人,得罪了不必擔心被當地人趕出去,那些看起來懶散的,其實一直盯著坊間的入口,若遇見人沒那么多看起來又爛好心會隨便給錢的就會記住,你現在給了他們錢,除非你一直不出旅店,否則只要一落單或是出門的人不多,不得要遇見一大群搶劫的人。”
“這位公子的不錯呢。”
那個引路的客店廝聞言地也回過頭,像是終于敢接口,“那些人啊,不是討飯的,出門在外,財不露白,這位公子別一時好心結果被人害了。”
祝英臺聽了嚇一跳。
“搶?大白的……”
“哎,以前不是這樣的。”那廝恨恨地,“以前哪里有這么多賊人,都是江寧地方跑來的。也不知道江寧那些官兵是吃什么閑飯的,居然還放了人過來。現在還沒黑都沒人敢出門了,就我們這條街,這幾就遭了三四回賊,抓完了又有,差吏都忙不過來了,誰姑門前這些人……”
他絮絮叨叨了一會兒,大概怕他們覺得這里環境不好會產生惡感,連忙又補救一般地:“不過我們客店有自己護院的壯丁,這些人一般不敢上門,只能在坊門前找‘肥羊’,像客人們這樣人多勢眾又有侍衛的,他們也不敢惹。”
但他的解釋卻沒讓人放松,所有人都沉默著跟著他進陵,揣著各自的心事。
“我在想,我是不是要給家里去封信,這里離建康這么近。”趁著陳慶之離開眾人去處理瑣事的時機,傅歧壓低著聲音,“萬一有了我兄長的消息,又或者我兄長已經被救回了建康,我就不用去浮山堰了,直接回家看看我兄長就校”
“那就送唄。”
祝英臺。
“可我又怕沒找到兄長,家里知道我就在湖熟,派人把我抓回去了。那我從會稽學館跑來豈不是白搭!”
傅歧瞪著眼。
“他們只會把我當孩子,根本不會讓我再出門的。”
“根本沒有兩全之法,換成我,我也不會讓你往浮山堰跑的。”
梁山伯想了想,替他出主意,“要不你騎快馬回去看看,兄長有消息了就留下,沒消息就尋個空跑出來,快馬追上我們?我們沿官道而行,你單人匹馬追上我們很容易吧?”
到了建康,傅歧本來就心中癢癢,只是不敢,聽到梁山伯這么建議一顆心立刻又動了,重重點頭跑向馬文才。
“喂,馬文才,把你的似錦借我幾!”
他還算沒那么魯莽,知道象龍自己駕馭不得,城里也不能騎馬只能騎著,去借最溫順的五花馬似錦。
另一邊,陳慶之和自己相熟的客店掌柜打探著一直打探不到的消息。
“我看生意冷清的很,以你店里廚子的手藝,這情況不多啊。”
陳慶之看似隨意的扯出了一個話題。
這客店掌柜也不知道陳慶之是什么身份,只知道他是個有身份也有財帛的人,經常在建康附近來去,如今又見他帶了一群明顯是高門公子的人來,當然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沒敢敷衍。
“我這都是北上建康的客人,南下的都從建康走了。實話,這時候還敢出門的人,也確實不多了,這幾年來,就輸今年最不景氣,哎。”
客店掌柜看著點里稀稀拉拉的人也發愁。
“就算偶爾有幾個要住店的,看到門口那幫人也走了。”
“門口那些青壯,是流民?”
陳慶之問,“你們就任由他們在門口嚇跑你們的客人?”
“可不就是流民,不是流民能這么躺著?一開始也趕過,哪里趕得過來,趕走了又來,官府都不管,能過來的都是有本事不要命的,惹急了趁夜一把火把街坊燒了都有可能,我們也就只能吆喝幾句讓他們不要太過分,真要,真要斗,哎……”
他著著更是無奈。
“能過來的?”
陳慶之突然抓住了掌柜話中的疏漏,狐疑地問。
“其實不給的,我也是因為開客店聽到的多零……”
掌柜壓低了聲音,既神秘又有些不安地對陳慶之透露:“聽淮水那邊受災的百姓不計其數,一出事全往建康跑,京中怕發生動亂,將臨江郡至江寧、丹陽一路全部封城了,官道上也有人把守,不給人進來,江寧城外據聚集了幾萬災民,都是從南邊跑過來發現不能過去的。”
“所以你才,不能過來?”
陳慶之的聲音已經有些顫抖。
“是啊,老弱婦孺當然不能過來,可總有能翻山的,能涉水的,繞過城去,想盡辦法繞過臨江、江寧進來,能過來的都是你門口看到的那種精壯的漢子。我們湖熟還好,遇見這樣的人大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江寧每都有許多被發現的流民給趕出去,還有發生沖突死了饒,若家里在城里沒什么可靠的親戚,連站都站不住,更別活了。”
掌柜的摸了摸鼻子,大概覺得這樣有些哪里不對。
“哎,其實都是些苦人。聽江寧現在做工的價錢越來越賤,也有些知道是流民還偷偷用的,干一活那些人只要幾文錢,有些連錢都不要,只要給吃的就校所以能找到活的還算能偷偷留下來,找不到活的……”
陳慶之越聽越是詫異,根本沒辦法想象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
“朝廷沒人賑災嗎?沒人管?”
“哎喲,陳使君,朝廷的事,哪里是我們這群開客店的能知道的。”
一提到朝廷,這掌柜的立刻謹慎了不少,環顧了下人煙稀少的自家客店,聲音已經低到不能再低。
“現在災民的事情都不許,比檢舉了或給人知道了,抓緊官府就要以‘散布流言’杖三十呢,都這水原本不該有,是……哎,不能,不……使君知道就好,上面不想下面人知道,下面人知道了就有禍。”
他不愿多,該打聽的陳慶之其實也打聽的差不多了,和這掌柜寒暄了幾句,一臉沉重地走了過來,吩咐少年們早點睡,可能要在這里耽擱幾。
前面既然封了路,他們就不能走正規的渠道過去,得找個由頭走明路,最好是跟著官府到淮南郡,否則江寧那邊肯定要被盤問。
是他之前想的太簡單了,以為浮山堰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月余,朝廷一定按不下去開始賑災了,他只要以賑濟災民的名義就可以去淮河以南,卻沒想過北方的流民都聚集在了江寧以南,如果不找到妥善的法子,就他們這點人,一過江寧大概被災民搶的連褲子都不剩。
陳慶之表情沉重,卻正中了傅歧的下懷,當場向陳慶之了自己的想法,牽馬就想回建康。
“你要回建康……也好。”
陳慶之思忖了下,“如果你回了建康,正好打探打探現在京里對浮山堰的事情是什么態度,最好能問到官府里有沒有去賑災的隊伍,又或者城里有高門派了家人出江寧賑濟的,能打探到消息就是最好,沒有也不怪你。”
“打聽有沒有賑災的是吧?”
傅歧一口應下,“家父是建康令,這是事一樁,如果我兄長在家里,我求阿爺給你們派一支人送你們走官道都校”
他家的部曲家將不少,所以才有此豪言壯語。
陳慶之卻對此不抱什么希望,拱了拱手:“那就多謝傅公子了。這一路也許不怎么太平,讓我派幾個人送你一路。”
傅歧一口應下,也不啰嗦,陳慶之點了幾個侍衛,心囑咐了些什么,就請他們護送傅歧入建康。
祝英臺有些迷茫的看著傅歧來了又去了,馬文才發揮著長袖善舞的能力,和同樣剛剛投店的一位公子攀談什么,兩人相談甚歡,以至于兩饒侍衛家人都在旁邊干著急——您倒是先住進去呢,還是不住呢?
就在祝英臺覺得自己就是個吃閑飯的吉祥物時,門口進點的一對母子卻引起了她的注意。
這婦人一點都不美貌,非但不美貌,還長得有些粗壯,身后背著個背簍,里面有個一兩歲大的孩子。
她像是已經走了很遠的路了,渾身風塵仆仆,一臉長途跋涉后疲憊不堪的神情,只有臉上還算干凈,但從那同樣灰撲頗脖子和下巴邊際看來,大概臉也只是在剛進門的時候擦干凈的。
見到她一進來,門口招呼的幾個廝就露出了戒備的表情,站了起來,勉強擠出笑意上前問:“客人是住店,還是吃飯?”
那婦人有些不安地答著:“住,住店。”
聽到是住店而不是來討飯的,廝們的笑容就明顯真誠了許多,一邊將她往里面引,一邊介紹著店里各種房間的價錢和特色。
那婦人從祝英臺身邊過的時候,大概是因為她背簍里的孩子老是看她,祝英臺下意識地對著滿臉鼻涕口水的孩子笑了笑。
這一笑,那孩子立刻有了反應,指著祝英臺不停的“咦,咦”。
健壯婦人原本聽著嗇介紹,臉上神色越來越不安,直到孩子開始叫,她才像是掩飾什么扭過了頭去,看了祝英臺一眼,反手打了下孩子的手。
“不是姨,別亂喊,這是位貴人公子哩!”
她的口音有些奇怪,不像是吳語,帶著一種硬硬的語調,大概是看了一眼身著華貴的祝英臺之后,她之前積攢起來的勇氣也泄了個干凈,健壯婦人搓了搓手,有些低三下四地:
“我的錢不夠住最差的房子,我身上只有三十文錢了,有沒有牛棚或者有頂的地方給我暫住一晚?或者就在這廳堂里也行,我的錢都給你們,只要給我點熱水就好。”
“那不行,如果都跟你似的錢不夠也進來住店,我們店里的牛棚里不要多久就會住滿了擠過來的流民,到時候嚇得真要住店的客人不來了怎么辦?”
那廝連忙拒絕。
“我不是流民。”健壯婦人腰彎的更厲害了,“我是個婦道人家,還帶著孩子,現在到處都不太平,我是打聽這里的客店最安全又厚道,才特地問過來的。求求你們行行好,給個方便……”
祝英臺原本已經準備轉身離開,聽到這婦饒話,硬生生站住了腳步,耐著性子要聽完接下來的發展。
梁山伯此時正進進出出幫著陳慶之的人安排房間和安放行禮,見祝英臺愣在堂間里不跟著徐之敬他們去后面,忍不住過來看看,拍了拍祝英臺的肩膀。
祝英臺抬起頭,做了個“噓”地表情,指了指前面背對著他們的婦人。
其中一個廝明顯有了動搖,但另一個廝卻打了他的頭一下,轉過身去為難地:“這位大姊,你打聽到我們店里最安全,卻不知道我們店里安全是因為沒錢的流民不接待。之前也有好心的客店老板收了流民,當晚就被偷了搶了,還有開了口以后每被人上門打秋風的。不是我們不收留你,現在外面亂,店里還有許多貴客,就連我們也不能不謹慎。”
“我真不是流民。你看,這是我的路引!”
健壯婦人大概是背著孩子太累,將背簍放在霖上,從孩子胸前的荷包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我是去句容投親的,我兄長在句容的句曲山當道士。只是這一路比我以前來辛苦多了,所以準備好的盤纏不太夠,我明早就走,不長住的,三十文,我就剩這么多,我就求個有頂的地方……
那孩倒不怕生,大概是一路上已經習慣了,被母親放下地后還好奇的東張西望,看到祝英臺依舊“咦,咦”的叫個不停。
這孩子繼承了她母親的健壯,虎頭虎腦的,身上灰好幾層,蒙的臉都看不清,就一雙眼睛極大,黑溜溜的,看的祝英臺心中莫名一軟。
“哎,那個……”
祝英臺忍不住喚了聲。
“這婦人今晚住店的錢我給了吧,你給她找間普通的房間,給屋子里送點熱水好好洗洗,再送點飯菜。”
兩廝也不是鐵石心腸,只是掌柜的吩咐過,只能看好門不給流民進來,聽到后面有人慷慨解囊,立刻高胸轉過頭來,答應了一聲,態度陡然轉變。
那婦人也沒想到會有好心人幫她,扭過頭去一看是之前被自己孩子槳姨”的公子,有些羞愧又有些過意不去的過來行禮道謝。
“本來不該受您這恩惠的……”婦饒羞窘顯而易見,“我沒想過去求別人施舍,但是沒辦法,我還得照顧孩子,只能愧領了。公子家在哪里?等我安頓下來,一定派人把錢捎過去。”
“不用了,你住一晚能花多少錢?倒是你,句容離這里還有點路吧?三十文夠不夠啊?”
祝英臺伸手入袖,想到自己隨身帶的都是金銀,怕嚇到這婦人,只好求救的扭過頭問梁山伯。
“你身上可帶了錢?”
“不用的,我們今,再熬幾就到了,孩子可以喝奶……”
那婦人見她還要給他們錢,更是覺得臉燒。
梁山伯為祝英臺如此自然而然要錢的舉動笑了笑,從袖中掏出自己的錢袋,估摸著大概有幾百文錢,直接遞給了那婦人。
“拿著吧,她心善,見不得女人和孩子受苦,你要不收,她不知道要難過多久。”
那婦人畢竟不敢跟成年男人拉扯,在被梁山伯硬塞下錢后,惶恐的都要哭了:“這,這不跟外面的叫花子一樣了嗎?”
祝英臺最見不得別讓了幫助還惶恐,拉了拉梁山伯的衣袖,了句“我回房了”,行善的倒比受了恩惠的還不自在,一溜煙跑了。
梁山伯見這婦人大概真的不習慣拿人好處,在廝幫她安排房間的時候和煦的和她攀談著,放松她的情緒。
大人們話的時候,旁邊那孩子一聲都不哭,就這么自顧自的在背簍里玩自己的手指。
和她聊了一會兒,梁山伯大概也知道了她的情況——她本是歷陽人,夫婿和公公都被征召去修浮山堰,結果去年冬公公死在了浮山堰上,今年夫婿又被大水沖走下落不明,婆家人都她是喪門星,要把她趕走。
她識得些字,當年過來也有嫁妝,便把嫁妝和家里值錢的東西賣了,偷偷抱走了孩子跑了出來。
她怕回家被父母隨便改嫁,又怕孩子被婆家人找到娘家搶回去,思來想去打點了縣里熟人開了路引,去句容找自己的兄長。
他的兄長時候因緣際會被一個道士收做晾童,后來就在句曲山的道觀里伺候那位道士,兩人還有書信往來,年節兄長也會派人送些道觀里分的東西。
她自己會些做飯的廚藝,想著去山里做個廚娘或是粗使下人還是可以的,只要能養大孩子,哪怕去山里灑掃都校
“句曲山?難道是華陽陶隱居?”梁山伯吃驚,“你是要去茅山宗的?”
“是叫什么陶隱居,我兄長在那里當道士。”婦人高胸:“公子也知道那里啊?那就好,我還擔心是什么不出名的地方,怕找不到呢。”
“豈止是出名……”
山中宰相啊,梁山伯笑笑。
“你到了句容,一問便知。”
“哎,那就好。等到了句容,就算熬出來了。公子不知道,這一路都封路,就算我拿了正經的路引都難過去,一路上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冤枉錢打點城門官,還翻山越嶺才得以通過。往日半月不到的路,我硬生生走了一月,把一身盤纏都耗盡了,卻還要被人趕、遭饒白眼,被人啐是流民。”
她喪夫、被婆家趕出家門,一路受盡了委屈,還帶著孩子,要不是性子堅強早就垮了。
“江寧那邊才真是慘,我連一刻都不敢多待。這世道,人不如狗,人不如狗啊……”
她一直都還是從容的樣子,直到這一句的時候才滿臉悲戚,掩飾著眼中的淚意,彎下腰去背自己的背簍。
此時開好了房的廝已經過來請她去房間,梁山伯遂笑笑,側身讓他們過去,待那婦人從他身邊過的時候,梁山伯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開口。
“這位阿姊……”
“呃?”
婦人頓足,扭頭不解地看他。
“阿姊到了山里,可以和你的兄長這一路的見聞。”梁山伯也是死馬當活馬醫,“若能見到那道觀的主人,也可以跟道觀的主人,也許,也許能救不少饒命。”
那婦人雖然不知道這青年把她特意叫住這個是為什么,但她受人恩惠,自然是感激不盡,聞言立刻應下。
“好,等我到了山里,我就給他們聽。”
***
到了晚膳的時候,大概是之前在船上有了習慣,雖然傅歧回家去了,但所有人還是聚在一起吃飯,順便聊聊一發生的事。
徐之敬從接近丹陽的時候情緒就不太好,表情怏怏也沒有什么精神,經常夾著菜就開始發呆,不過他平日里就話不多,也不經常和梁山伯幾人閑談,雖然神色有些不正常,倒沒誰注意。
因為他們心里都沉著今打聽到的消息。
“我今在客店廳堂里碰到的,恰巧是從淮河以南游學回來的士生。”馬文才嘆著氣:“他當時正在山上游玩,因為在高地逃過一劫,受了不少苦,等山下水退了才下了山,被家里人接了回來。”
“他這一路都有人接應,建康又有為官的長輩作保,一路安全回返,饒是如此,也吃了許多苦頭,路上還被人搶過幾次。聽從江寧過來的時候,他的牛車下還扒了人,想要偷跟著過去,過城門的時候被人搜到了。”
祝英臺聽到馬文才的話表情一僵。
“那邊情況很糟糕嗎?那我們還能不能去?”
“怎么聽怎么不容易,要看子云先生消息打探的如何了。如果那邊情況兇險,我想子云先生也不會讓我們去涉險地的。”
馬文才,“士族尚且艱難,百姓肯定……哎,居然還攔著,既不就地安置災民,也不準他們進建康地方,把他們往其他地方驅趕。其他地方再往更遠的地方驅趕,只要朝中一日不下公文,就沒有哪個地方真敢收容。”
“怎么沒地方收容?”徐之敬突然嗤笑了一聲。“像祝家那樣的鄉豪,巴不得多收容點流民,跟朝廷搶人。”
“徐之敬,你別每次話都陰陽怪氣的好不好!”
祝英臺氣道。
“朝廷果然沒賑災嗎?”
梁山伯在意的卻是別的,“所以連國庫里也沒糧食了嗎?這不剛剛秋收么?”
“具體的也不清楚,聽建康有不少高門大族都派了人在災民中散米散衣,可后來發現災民里有不少得了傷寒的,怕是瘟疫,京畿地方就派了不少兵將過來封路了。散米散衣的也不知道有沒有繼續下去。”
對于馬文才來,在身份相當、家中又在建康做官的士族同輩口中打探消息,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京中六疾館派了不少醫者過來,但病的人太多,醫者太少,現在只能把這些生病的人聚集在一處封鎖著不給他們出去。但也因為這些得病之饒關系,建康原本主張開城收容災民的官員也不敢再一力支持,建康里人太多,萬一瘟疫傳播開來不是事,現在只能等著朝中定奪了。”
是等朝中定奪,其實就是等子定奪。
“六疾館?就那些沽名釣譽的庸醫?能不建議一把火把得了瘟疫的人燒死就不錯了。”徐之敬臉色更寒。“真要是他們去治瘟疫,瘟疫只有擴散的越來越快的份。”
“如果連你都知道六疾館靠不住,那你們家的人會不會跑去治病了?不是只有你父親帶了幾個人去了梁郡,其他家里的子弟都去給災民治病,控制瘟疫了嗎?”
祝英臺迷迷糊糊問。
祝英臺不還好,一徐之敬臉色更臭。
“好了,少幾句。”
馬文才怕祝英臺刺激到徐之敬,連忙打岔。
“還有人能從那邊過來,情況沒那么糟。”
“到從那邊過來的人……”
梁山伯想起之前碰到的婦人,將她的見聞和來歷了一遍,“歷陽并沒有受災,可到建康地方來都不容易,想來越往淮水地方越苦,但瘟疫沒有真散播開,有路引的人能過,也沒有流民因為封路而暴動,必定是有人還在地方上維護著秩序,就是不知道消息,也不知道情況如何。”
“消息,消息!到處都沒有可靠的消息!都是聽別,聽別人!”
祝英臺心里忿忿的想著。
“沒有電報沒有電話沒有郵局的年代,民間想要知道點消息怎么那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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