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伯父親死的時候,梁山伯尚且年幼, 他父親死的如此之突然, 根本連句遺言都沒有, 自然不可能交給梁山伯什么東西,而后他家離奇失火,母子二人險些被燒死在屋中隨他父親一起去了,更是片紙不存。
可馬文才言之鑿鑿, 加之他的推斷
梁山伯竭盡全力回想著當年父親出事之前曾對他過的每一句話, 年代已經太過久遠, 即使他記憶力驚人, 也記不得什么,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
“我父親沒有特別給我留下什么東西?!绷荷讲欀碱^, “我家不是士族, 總共有的書目我都背得出來,絕沒有什么士籍有關的冊本”
著著, 梁山伯眼神突然一閃。
他家的書都是從大戶人家里借來抄閱的, 有些士族雖答應借書給其父, 卻嫌棄他寒門的出身, 從頭到尾也不曾會面, 只是隨他在書室里抄書,頂多有幾個下容送墨, 若是他的父親在那時候發現了什么
當年肯借書的士族不多, 父親都曾帶他登門送過謝禮, 從這里入手, 何嘗不是一條線索?
馬文才原本也不是為了刺探什么,只不過是提醒他,梁山伯沒,可表情卻若有所思,他也就從善如流地點點頭,沒再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接下里的時間里,兩人似乎都有些心照不宣的,沒有再提起關于祝英臺的話題,在這種氛圍下,誰談起祝英臺和祝英樓,也確實是不識趣罷了。
馬文才考慮到原本該一路同行的祝英臺和梁山伯此時分開,善解人意的提出要派家人送梁山伯回山陰,然而梁山伯心中亂糟糟的,又有心獨自游歷回山陰,便謝絕了馬文才的好意,甚至連馬文才送出的程儀都不要,就在祝英臺離開的第三,也啟程回返了。
馬文才是太守獨子,又太久未歸,有心護送梁山伯回返,卻心有余力不足,只能遺憾送行,只悄悄在梁山伯的行囊里放了一塊散碎金錠,數量不至于讓梁山伯惶恐,卻也足夠他借此回返山陰。
***
半月后,祝家莊園。
“英臺昨做了些什么?”
正在對著鏡子被伺候著描眉畫目的祝夫人,看了眼身前跪著的婢女,語氣冷淡。
半夏已經習慣了每早上如此,雖跪得腿部泛麻,表情卻越發恭謹:“啟稟主母,主人昨起床后喝了一晚雞絲粥,用了幾個銀霜卷,早膳完了就去院子里逛了一會兒,中午用了午膳后睡了會兒,然后練了練字”
“半夏,休要敷衍!”
祝夫人語氣突重,驚得那侍女畫眉的手一頓,頓時在眉角重重帶了一,使得祝夫人原本端麗的眉目顯得凌厲起來。
那侍女嚇得緊握炭重重跪下,整個人抖如篩糠。
同樣抖如篩糠的還有半夏,不過半夏一心為主,硬著頭皮繼續替主子遮掩:“主母,主人確實沒有做什么出格之事”
“那這個是什么?”
祝夫人從桌角妝匣下抽出一封信,丟在半夏面前。
“你們以為做的衣無縫?若沒有我和莊主的指示,你們以為能從莊子里送出一片紙去?!”
半夏看到昨托馬房廝送出去的信居然出現在這里,臉色變得煞白。
“什么疆勿忘約定,速來救我’?祝家莊是龍潭虎穴不成?出去一趟,越發沒有樣子了。”
祝夫裙沒有發火的,只是她語氣越平淡,半夏心中越是害怕。
“把信給英臺拿回去,叫她不要想別的了。莊主了不準她再去上學,英樓又去學館替她報了病,那便誰也不能改了。再作妖,我就把她送到姑姑的別院去‘休養’,孤山冷清,想來也沒有人能替她送信?!?br/>
半夏從生長在莊子里,比后來的祝英臺更了解主子們的脾性,對于這樣的結果一點也不意外,只是祝英臺對馬家公子存著希望,總覺得他隨時會來“拯救”自己,便不肯死心罷了。
見主母一反之前睜一只眼閉只眼,顯然是不耐煩,要把話攤明白了,半夏心中倒松了口氣。
神仙打架,倒霉的總是他們這些鬼。
“是,主母?!?br/>
半夏膝行上前,接過丟在面前的信,心地塞在懷里。
祝夫人也沒讓她立刻起來,只是看了眼銅鏡里的自己,再看了看跪在地上冷汗如雨的侍女,似是心情又突然好了起來:
“眉毛這么畫也不錯,人竟顯得精神些”
那侍女如臨大赦,臉上欣喜的表情才剛剛浮起,卻聽得祝夫人話音一轉。
“只是伺候我這么久了,手還是這么不穩,還是得去練練?!彼龘P了揚下巴,“玉娘,掰掰她那只手的勁兒。”
“是?!?br/>
那槳玉娘”的卻是個體格高壯的婦人,聞聲立刻將侍女一鉗,那侍女一點哭叫聲都不敢發出,只用雙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口鼻,就這么硬生生被玉娘子拖出去了。
半夏又驚又怕,身上的汗涼了又干,干了又涼,兩條腿跪得猶如萬根針扎,可祝夫人卻像是把她忘了,描眉畫目、更衣佩飾后,從她身邊頭也不回的穿過,似是要出去。
半夏心中暗暗叫苦,將滿神佛都求了個遍,希望有人來救她。
“主母,莊外三十里有客到!”
像是聽到了半夏的祈禱,院中的知客童子腳步輕盈的入了院,跪在廊下報信。
“女客?”
屋內的管事娘子出來問話。
報到這里,大多是莊主或門生不好接待的貴客,比如,官宦家眷,又或者其中有未嫁的女郎之流。
“是男客”
知客童子見管事娘子臉色不耐,沒等對方再問,面色古怪地和盤托出:“來客們是‘祝郎’的同窗好友,特意來莊上探病的?!?br/>
“什么?!”
屋內一陣環佩之聲,祝夫饒身影已經步入廊下。
知客童子見主人出來了,連忙跪下,不敢直視祝夫饒面容。
“你來者找誰?”
祝夫人眉頭緊皺,心中七上八下,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漸漸升起。
“找莊中的‘祝郎君’。”
知客童子頭壓得更低了。
祝英臺去讀書,對外對內都用的是去別院的名義。祝英臺的姑姑嫁入了高門,陪嫁的別院一直都是祝英臺在打理,祝英臺的姑姑性子古怪,莊子里沒有男仆,所以也沒有什么不妥之處。
只是年前祝英樓匆匆出了一趟遠門,去了許久才把祝英樓帶回來,莊子里已經隱約有了些風聲。
這知客童子負責送客迎客,知道的也比別人多些,所以那“客人”們派來的門人一來意,他根本就不敢把話傳給別人,而是親自到主母院里來傳消息。
祝夫人聽到“祝郎君”幾個字就滿面寒霜,竟有些賭氣般冷喝:“什么祝郎君,就不在,讓他們回去!”
“可是來的都是貴客”
知客童子臉皮子抖了抖,為難地,又向身邊的管事娘子遞上名帖,“主母一望便知。”
祝夫人接過管事娘子遞上的名帖,展開一看,眼神驚疑不定。
“山陰孔,上虞魏,吳郡顧,還穎祝夫人掃過名帖最上賭名字,眼神更加猶豫。
“吳興馬文才?”
吳興馬文才是誰?吳興豪族不是沈氏嗎?
知客童子都是熟背百家譜的,他不敢隨意謝客,也正是因為名帖上所記的來客都來頭不???、魏皆是會稽高門大族,至于那吳郡的顧氏,更是連莊主都未曾結交,至于吳興馬文才,卻只是次等士族而已。
可如今見主母的樣子,倒是對吳興馬文才更加重視?
這邊知客童子心里一陣打鼓,那邊祝夫人權衡利弊之后已經有了決斷,和顏悅色地對知客童子:
“你做的很好。這消息不必到處傳開,你懂嗎?”
知客童子連忙點頭。
祝夫人如今已經沒有心思和知客童子多言,只讓管事的帶他下去看賞,自己卻親自開始忙碌起招待“貴客”的事宜。
來人太過特殊,他們要訪的“主人”更是特殊,祝夫人只覺得頭皮都一陣陣發緊,心里更是把祝英臺和馬文才罵了好幾遍,可為了掩飾女兒的名聲,她心中再怎么不悅,也只能咬著牙費力安排。
待她一回屋,只見滿頭滿臉是汗的半夏依舊直挺挺跪在那里,面上更是厭惡:“還跪在那里做什么?沒聽到誰來了嗎?”
半夏哪里敢應聲。
“還不回去換上男裝,跟知客人一起去迎接客人?莊子里除了你,誰還認識這些郎君們?”
祝夫人一聲厲喝,半夏趕緊爬了起來,可一起身雙腿便劇痛,又“噗通”一聲重新跪倒在了原地。
“罷了,你們把她抬到英臺院子里,路上替她活絡開筋骨。叫英臺”祝夫人頓了頓。
“罷了,我親自去英臺那里一趟,免得她又故意弄出什么枝節!”
半夏聽到馬家公子果真應約而來,心中又驚又喜,更喜的是那馬文才果然狡猾,知道自己一人來可能吃上閉門羹,竟將會稽學館甲舍里身份最高的幾位士生也拉了過來,一起上門探病。
如此一來,主母和莊主不但不能閉門謝客,反而要好生招待,可一旦招待,主人“女扮男裝”的事情在莊子里就瞞不住了。
“馬公子到底想干什么?”
被抬起來的半夏按了按胸口的求救信,心中暗想。
“還有主人”
想起才修過眉,又被主母強迫著穿了耳洞的祝英臺,半夏憂郁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