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才身邊的侍衛并不是普通的人物,他重活一生,從睜眼開始就在盤算自己未來的路子,留在身邊的侍衛也都是大有能力之人,他既然讓這個侍衛保護喬裝打扮的祝英臺,便是完全相信他的能力。
也是馬文才太托大,想著不會有人為難一個算吏,有梁山伯做靶子,一明一暗,保護兩人是足夠了,卻沒想到還有人居然會掠走祝英臺。
驚雷和梁山伯收了尸,一點都不敢耽擱,立刻就要回去和馬文才匯報此事,至于梁山伯那邊會怎么處理,已經不是他要考慮的問題。
半夏是隨驚雷來的,自然要隨驚雷回去。
因為祝英臺出了事,馬家的人也死了,驚雷一路上完全沒有心情和半夏閑話,只悶著頭趕路。
半夏也是能吃苦,這般不吃不喝的趕路,若換了其他女人,一定是受不聊,別的不,大腿內側磨破了皮便不是一般人受得住的,可她居然一聲不吭應了下來。
兩人去的時候用了兩一夜,回來卻只一一夜,遠遠的,看得見山陰縣的城門了,驚雷對身邊的半夏:
“我要立刻回學館里找公子回報你家主人失蹤之事,此事和你無關,你是去朝露樓找祝少主,還是去會稽山的別院等?”
半夏似是走了神,驚雷喊了她幾遍,她才慌慌張張地擺手:“我去別院就好了,沒接到主人,不敢去見少主。”
“也好。”
驚雷也擔心她會被責罰,如果有馬家人在,也許會給少爺幾分面子。
既然不去朝露樓,驚雷便繞到了南城的會稽山,先將她送到山腳下的別院。
見著驚雷要上山,半夏站在別院門前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追了出去。
“驚雷!驚雷!”
她的腳力自然是比不得馬的,聲音也不大,眼看著驚雷已經上了山,半夏捏緊了拳頭,垂頭喪氣,跪坐在別院的墻邊無聲哭泣。
她生是祝家莊人,死是祝家莊鬼,從在莊中的陰影下長大,能那樣喊一嗓子已經是用盡了平生的勇氣了,要讓她追上去,已經是不能。
馬公子是好人,驚雷更是對她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情,她應該將那件事告訴他們的。
可她卻不敢追上去。
就在她自我厭惡之時,熟悉的馬蹄聲又踢踢踏踏地出現在了她的耳邊。
半夏不敢置信地抬起頭。
“你剛才喊我了?”
騎著馬的驚雷探身問他。
“咦?你怎么哭了?”
“你,你怎么回來了?”
半夏定定地看著逆光中的驚雷。
“我回頭看了你一眼,看見你似乎在看我。而且,聲音是往上面飄的……”驚雷的表情中充滿了各種復雜的東西。
“你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訴我嗎?”
他們這些當仆從的,性命向來由主家決定,馬家死的那個侍衛,便是一個例子。
半夏也是如此,祝英臺如今出了事,祝家不可能讓她好好的,驚雷心中擔憂她,可又無可奈何,見半夏跪坐在這里哭泣,還以為她是想和他訣別,卻又不出口。
“驚雷……”
半夏擦了把眼淚,站起了身,走到他的馬前,了一句話。
“當真?”
驚雷吃了一驚,仔細看半夏的神色,確定不是開玩笑,當下眉頭皺得死緊。
“如果真是這樣,祝郎君倒是沒有什么危險,可梁山伯那邊就不妙了。”
“你放心,我們家公子最是恩怨分明,就因著你了這句話,他必保你不會被祝家莊帶回去!”
他安慰完半夏,當下再不耽擱,調轉馬頭就直奔上山。
驚雷上山之時,馬文才正在給裴公寫信,要求召集游俠兒和各路人手和他一起商議要事,見到驚雷回來,他收起信,笑著問他:
“英臺接到了?”
“屬下無能!”
驚雷單膝跪下,羞愧地:“屬下去遲了,去的時候祝郎已經被人擄走了。”
“擄走了?”
驚雷低著頭,將事情經過了一遍,又了那幾個黑衣人殺聊馬家侍衛,尸身正由梁山伯雇了馬車送回來云云。
著著,便到半夏在他上山時攔住了他,告訴他中箭而死的那個黑衣人,是祝家莊負責抓逃奴的一位部曲,平時兇神惡煞,莊里不少人都怕他。
“祝家莊也在找冊簿?”
馬文才先是不解,轉念一想,便推測出褚向應該是折損了不少人手,便動用了祝家莊的勢力。
“看來祝英樓并沒有完全信我。”
他沉著臉,對祝家莊十分失望。
一邊和他在這邊商議如何脫離褚家的掌控,一邊卻為虎作倀、連朝廷命官都敢殺,若祝家莊真是什么被欺壓到無路可走的軟柿子,卻也未必。
想到這里,馬文才對自己決意謀取祝家莊半副身家倒一點愧疚之心都沒有了,繼續低下頭給裴公寫信。
“主人,那現在怎么辦?可是要與祝少主交涉……”
驚雷見主子沒有再話,心中七上八下。
“不必,如果是祝家莊的人擄走了祝英臺,那就不用擔心了。多則六七,少則三五,祝英樓就會來求我。”
馬文才不以為然地。
驚雷知道主人素來走一步已經想了十步,必定是有什么后手,便沒再多問。
“那梁山伯那邊是不是該告訴他一聲?”
驚雷有些不忍地開口:“我看梁山伯似乎悲戚難當,將這件事的責任全歸在了自己的身上。早上他送我時,神色……神色委實不太好。”
“怎么個不好?”
馬文才總算是抬起了頭。
“看著,像是下了什么決心,眼神有些過于果決。”他猶豫著,“照理,發生了這種事,不是悲傷不已,便是激憤到恨不得立刻找到真兇,并沒有他那樣突然孤決起來的。”
“梁山伯什么都好,就是出身太低,做事有些瞻前顧后,凡事都喜歡順勢而為,不逼到狠處,不愿意展現自己的本事。發生了祝英臺這件事,他應該不會總想著等一切水到渠成再行事了。”
馬文才想了想,又嘆道:“罷了,他身體似是沒看上去的那么好,若把他逼急了傷了身體,倒是不好。”
祝英臺之前委托他打聽的消息,他倒是打聽出來了,那鄞縣前縣令果真身體有病,四肢軀干皆有紅點,腦子也不是太清楚,連被關進了大牢里,也鎮日嗜睡難醒,動輒暴躁。
想到梁山伯那邊事情也棘手的很,又有濁吏刁難,馬文才沒有猶豫多久,便給梁山伯寫了一封信。
“你到別院里尋一個辦事牢靠的侍衛,將信給梁山伯送去,就祝家少主帶人救下了祝英臺,讓他放心。”
馬文才想到梁山伯上任前準備的人,問身邊的細雨:“梁山伯在學館里找的那些差吏,可是已經上路了?”
“是,當初約了十日后出發,今早上走的。”
細雨。
“梁山伯能不能獨當一面,且看看吧。”
他遂不再多問。
“馬文才,馬文才!”
傅歧突然一邊叫著馬文才的名字一邊匆匆忙忙跑進屋。
“十日后有大船去建康,館主已經安排好了,讓我們坐大船走。”
“十日后?”
馬文才倒是已經做好了準備,就是現在這時機走,有些頭痛。
主要是祝英臺那里……
“哦,對了,你家里在給你議親。”
傅歧猛地想起來這事。
“恐怕要拖延一陣子了。”
馬文才沒想到傅歧還會操心他的婚事,沒好氣地:“謝謝你為我著想。”
“對了,剛剛我看見褚向和徐之敬在一起,褚向好像在邀請徐之敬,等到了建康以后到他家去住。”
傅歧撓了撓頭,“你我也邀請徐之敬去我家,他會不會去?我阿母有心疾,想讓他幫著瞧瞧。”
“褚向邀徐之敬去他家住?”
馬文才先是不敢置信,畢竟褚向所謀甚大,一定是要避人耳目,怎會刻意邀請徐之敬去褚家?
但轉念一想,褚向突然暴露才學想要回京,必定是有某種緣故,再想到徐之敬所,他之前找他要過調養身體的方子,京中的褚皇后一定是身體不太好了,所以這時候邀請徐之敬去他家住,恐怕也是看中徐之敬的醫術。
“不知褚向愿不愿意也請我去住住。”
馬文才突然摸著下巴道。
“你?你不住我家嗎?”
傅歧急了。
“你瞧不起我家?”
“不是,你家畢竟還有女眷,我去不太方便啊。”
馬文才隨便找了個借口,“褚向父母雙亡,又是獨居,既然住了徐之敬,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還熱鬧些,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他想到這里,心中立刻有了主意。
“等徐之敬回來,我托他問問褚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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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陰城外。
得到消息的祝英樓避開城中耳目,獨自來了約定的木屋,與家中部曲悄悄見面。
當看到房間里被捆著腳踝的黃皮麻臉男人時,祝英樓皺著眉頭,露出和祝阿大當時一樣的表情。
“英臺?”
祝英臺并不笨,從祝阿大搶冊簿那里已經推算出祝家莊恐怕和臨川王、張豹子都有些關系,再想到家中來歷不明的那些鐵器和煉鐵的行徑,越想越是震驚,待看到了祝英樓來了,只倔強的閉著嘴,死活不愿意開口。
祝英樓喚她幾聲,她都沒有回答,心中也動了真怒,抬起手來,重重摑了她一記耳光。
他是武人,這一記直打的祝英臺半邊臉高高腫起,連耳中都響起嗡嗡文鳴叫之聲。
“你跑,我看你還想往哪兒跑,真不知高地厚!”
祝英樓怒火中燒。
“沒了祝家莊,你死都不知道會怎么死!”
祝英臺捂著臉,用森然地眼神看著面前的兄長,還是不肯話。
“你不必裝了,你是我親生妹妹,哪怕不話,我也認得出你。”祝英樓一把拉起祝英臺,看著她那張黃皮麻臉,用手指使勁地搓著。
沒一會兒,祝英臺臉皮都被搓紅了,有一部分更是破了皮,可即便是這么大的力氣,那張臉上半點顏色都沒脫落。
眼看著京中來使就要到了,他還要妹妹配合他演戲,可她現在這幅樣子,怎么能扮回九娘子?
想到這里,祝英樓越發煩躁。
“到底要怎么才能讓你變回女兒相貌?!”
看到祝英樓心煩意亂,被折騰了一番的祝英臺終于揚了揚嘴角,吐出一句讓他更心煩意亂的話來。
“我可不知道。這易容,只有馬文才身邊的細雨會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