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老爺”這趟回來,讓鄞縣縣衙里的人都發現了不少變化。
梁山伯似乎像是被什么高人“點撥”過了一般,徹底放開了手腳,不但做事開始雷厲風行,甚至大刀闊斧地辭去了之前守衛糧倉的倉曹,全部換上了自己值得信任的人手。
之前的梁山伯會被楊勉等人輕視,除了他確實出身寒微初來乍到以外,他的故意示弱和畏首畏尾也是重要的原因,哪怕后來會稽學館的嫡系人馬到了,他依然還是謹言慎行,盡力將矛盾減少到最。
無論是留著那班蠢貨,還是換上便服接見了原本該叩見他的人,都顯示出他八面玲瓏的一面。
一個圓滑的人,是做不出魚死網破或者兩敗俱傷這種事的。
所以哪怕楊勉已經被“下放”了,卻依舊對梁山伯那邊的情況很放心。
“楊縣丞,現在怎么辦?”
主簿慌慌張張地問。
“姓梁的把四個倉曹全換了,每都在糧倉里清點,我們以前的那些動作,會不會……”
“你怕什么?當初借放糧的機會私吞糧食的,可不止我們二人。縣衙上下,除了那糊涂聊縣令,誰沒參與進去?”
楊勉冷著臉:“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就算投誠,也不會把這件事抖出來。就算抖出來了,梁山伯還能拿我們怎么辦?”
“讓他們咬死了,如果梁山伯問起來,就那是放糧時的火耗。所謂法不責眾,無憑無據,他還能把一衙門的人都抓起來?”
他看著一直在發抖的主簿,不耐煩道:“你又抖什么!”
“之前換下來的那四個倉曹,都不見了。”
這也是劉主簿清早來找楊勉的原因。
“今早老四的婆娘到我家來找我,是被梁縣令辭了,他們四個心里憋悶,邀了一起出去喝悶酒,結果一晚上都沒回來。原想著是不是喝多了給抬到哪家去了,可是幾家都跑了,都不在……”
他們的婆娘親人都以為是喝多了去了別人家,所以一夜都沒出去找。丟了差事,又吃了酒,她們都不敢刺激自家的男人,沒回來就隨著去了。
這人失蹤了,老四的婆娘就有些害怕了。
楊勉家大業大,她一個尋常婦人是見不到楊勉的,只能來找劉主簿。
往日里他們沆瀣一氣,靠賑災放糧的機會挪了不少官糧,加上幾家大戶每次也會給他們不少好處,這四個倉曹早就吃的是盆滿缽滿,即使丟了差事,日子也不會難過到哪里去,只不過是面子上下不來,覺得嘔得慌罷了。
所以萬萬是不可能為了這樣的事喝到爛醉回不來家的。
主簿本來就是個再心不過的人,讓幾家人先不要聲張,悄悄派了人去找,將四家從酒肆到家中的沿路都找遍了,街頭巷尾都找了一圈,也沒找到那四個倉曹。
這下他就慌了,連卯都不點了,就來楊勉家中找他。
“你他們失蹤了?”
楊勉聞言大驚。
“怎么是昨日失蹤?他們不是三前就被辭了嗎?”
楊勉自梁山伯將他架空后就不再去衙門了,只指使著以前的心腹四處散布梁山伯苛刻、梁山伯要逼死農戶的壞話,自己則躲在幕后等著梁山伯倒霉。
他知道困龍堤的情況,“九龍墟”這幾家是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建起來的,加上過不了多久就要到梅雨季節,甬江勢必要泛濫,這梁山伯無論現在多“橫”,到了那時候都要來求他做個“中人”,去向鄉豪士族們借糧。
更別鄞縣還有秋后繳稅的任務,梁山伯現在蹦得歡,官能不能做到年底都難。
“是前兩他們還到處找衙門里的門路,托人在梁山伯面前關,想要他高抬貴手讓他們回去,結果昨得到了消息,是梁山伯身邊那群學館里的人油鹽不進,實在沒辦法動,這才熄了心思,約了一起出來喝酒。”
劉主簿都打聽清楚了。
“你,會不會是梁山伯把他們……”
“不會,現在縣衙要人還糧,每都有來訴苦的、告狀的,牛班頭他們現在忙得連家都歸不得,我派人看著呢,都沒有異動的。”
楊勉搖頭,“而且牛班頭那性子我知道,讓他投向梁山伯容易,可他手上也不干凈,這幾年官倉的糧沒白拿。就算梁山伯讓他去抓人,他也會想法子讓人給跑了,不會給自己惹禍。”
“那是怎么回事?”
劉主簿急了。
“你我二人和他們可不同,這事我們牽扯太深,我還好,家不過寥寥幾人,你可是家大業大,事情要發了,你跑得了么?!”
“我去張家一趟。”
楊勉也感覺到一絲不對勁。
“我看他梁山伯還能翻了去!”
***
“梁縣令,這幾人招了。”
一個相貌兇悍的漢子遞過幾張紙給梁山伯。
“這是他們的口供,筆供和畫的押。”
“勞煩諸位都使了。”
梁山伯見他們招認的如此快,頓時喜出望外,接過他們的口供細細看了。
“果真是被挪走了!”梁山伯面有怒色,“難怪多番阻撓我探尋真相,原來他們就靠著災**斂財!”
此時他們正在之前關押楊厚才的那間院里,這間院偏僻幽深,又有牛班頭的人日夜把守,楊勉的人很難靠近,所以這些太守府的都使來訪時,梁山伯就把他們安置在了這里,以避人耳目。
“梁縣令,徹查糧倉失竊之事容易,但我等從太守府來,不是為了協助你查案的。”
那彪悍的漢子論品級并不比梁山伯低,此時手扶腰帶不怒自威。
“世子讓你解決的是‘困龍堤’之事,希望你不要本末倒置。”
幾位都使都是太守府的巡官,專司出巡會稽郡各縣,這樣的事情也不知看了多少,對于縣衙里的官吏如何聯手起來搬空糧倉并不是很感興趣,這是太守府決曹掾的事情,他們出手相助,不過是因為梁山伯的懇求罷了。
“正是,正是。”
梁山伯連連肯定,“若不是本縣人手不足,也不敢勞煩諸位都使出手。”
“如何破除困龍堤,下官已經有了辦法,只是還需要再尋幾個熟悉地理的本地人細問一番,這兩里,便能有對策。”
他對著幾位都使拱了拱手。
“到時候,還得有賴都使們出手相助。”
“這么快?”
那都使一愣,繼而冷著臉提醒他:“事情是要盡快解決,可也不能激起民憤。你莫忘了世子吩咐的,最好能既讓幾家放棄‘蛟龍’之事,又不生出事端。”
梁山伯的眼神一黯,低下頭應承了。
原來在太守府的眼里,那么多深受水患的百姓算不得“民”,他們的“憤”也不是“民憤”。
只有那些以水患迫得百姓家破人亡的人家算得上他蕭氏皇族的“子民”,而心心念念讓梁山伯做的,也只是不得罪這些人,不要引起“民變”罷了。
太守府來的都使們也不清楚梁山伯的計劃。
當初楊厚才在西林禪寺外喊冤,世子召見了他,得知鄞縣居然在修什么“困龍堤”,甚至因此引起甬江年年泛濫,立刻從中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
浮山堰里鬧“蛟龍”的事才不過兩年,可鄞縣修困龍堤居然已經有三四年了,這明“蛟龍”這種法恐怕不是空穴來風,要么這兩者之間有某種聯系,要么這些術士都是一伙的。
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若是任這件事鬧大,在這個關節上又翻出“蛟龍”提醒梁帝他做過的蠢事,恐怕他們是宗室也討不了好了。
可若真的大張旗鼓地去辦,就怕這些士族因墳塋被動而舉事,亦或者鬧到京中去。
畢竟“死者為大”,無論他們遷墳是不是為了改變風水,真動了別饒祖墳,鬧到哪里都有理。
世子不是笨蛋,自己來西林禪寺和賀革下棋,轉眼間就被這庶人堵了,鄞縣縣令又是賀革的弟子,這其中有什么聯系一想便知。
可事情被捅出來了,他又不得不解決此事。
世子一邊希望梁山伯辦事,一邊又惱怒他們算計他,便只委派了兩位都使和幾個捕事帶著一紙文書到鄞縣,允許梁山伯“便宜行事”。
于是梁山伯得了一根雞毛當令箭,雖然能全權指揮這幾個武官,卻不能暴露出太守府參與其鄭
太守府能做的,不過是事后替梁山伯善后罷了。
這幾個都使聽到梁山伯已經有了眉目會這么驚訝,也是因為如此。
若沒有太守府的書令,他哪里來的膽氣和能力去讓簇士族拆了“困龍堤”?
就靠他帶的那一幫子書生?
話間,屋子的門被人敲響。
都使們將眼睛一瞇,悄聲貼到門上往門縫外一看,見是楊厚才帶著幾個鄉人打扮的百姓,點零頭,開了門。
“你們來了!”
梁山伯見楊厚才果然把人都帶來了,大喜道:“有你們在,我進那塊‘龍穴’就十拿九穩了!”
進入屋子里的楊厚才,已經一改之前郁卒悲憤的形象,站在那里也不再刻意駝背彎腰,雖然臉上、身上都有傷,可渾身都展現出充滿希望的光彩。
他一見到梁山伯,就屈膝給他磕頭。
若不是這位縣令是個好人,就在他告狀的時候,恐怕就已經被交出去了。
梁山伯將他攙起,問起楊厚才帶來的人,后者指著幾個有些局促的鄉人,介紹道:
“他們都是我們楊家村的漢子,都是信得過之人。”
“困龍堤剛修的時候,人手不足,請了本地人幫忙,我這幾位同村因為力氣大也去干了幾個月的活兒。”
他拉了一個眼睛細長的漢子出來。
“就是他,他認識一條通往那塊‘龍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