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節骨眼上, 祝阿大將所有人趕出去,卻只是想讓她穿嫁衣, 這讓祝英臺很懷疑祝阿大是不是別人假扮的,皺著眉頭東看細看。
細雨的易容術雖然厲害,但放在現代也就是屬于特型化妝的范疇, 只要仔細看, 總能看出一點端倪。
而且細雨的易容術有個最大的破綻就是不能變聲, 所以這祝阿大百分百是真的無誤。
“女郎,水盜是馬公子的人, 大伙兒配合著演一出戲而已。”
祝阿大見她站在那東看西看就是不動, 又將請求重了一遍。
“請穿上嫁衣吧!”
聽到這里,祝英臺想起了馬文才曾經跟她過的“賺錢大計”, 頓時恍然大悟, 立刻丟下手中的東西, 轉身打開箱子去穿嫁衣。
馬文才并不是鄉豪, 一點啟動資本全是靠投機倒把得的, 雖然看起來是巨資,但實際上用起來卻干不了什么。
祝家被攥在別人手里,就算是想贈東西給馬文才都過不了明路, 可他給不了, 馬文才能搶!
裴家是黑道之首,走私搶劫刺探消息什么都做, 花重金招來一群水盜水賊搶一筆大的, 這黑錢就被洗白了。
左右是給別人, 給那京城虎視眈眈的幕后主使,不如給了馬文才!
祝英臺當場把外衣脫了換嫁衣,穿的極快,驚得祝阿大連忙轉過身互斥幾個侍衛低下頭。
那嫁衣雖繁復,可她知道這只是防止誤傷自己的信號而已,也沒穿的多整齊,甚至找東西把下面的裙尾扎了起來,以方便行動。
穿好了嫁衣,她把之前找來的零零碎碎揣在身上,又挎上背袋,緊緊貼在舷窗上看著外面的動靜。
祝阿大和幾個侍衛守著門口,手放在腰刀上戒備著。
他們這艘船的舷窗視野有限,在祝英臺目力所及范圍,只看到從南邊水勢湍急的澗口里駛出無數只船,每艘船上都站著十來個持著武器的水賊,聲勢驚蓉向著最后方的幾艘船沖去。
除此之外,兩岸的青山間上也隱隱出現了人影,也不知數量如何。
祝家以送嫁的名義傾全莊之力出動了所有的船,但以現在的造船技術,最大的船也不過就是樓船,其余都是以載貨的貨船為主,船艙內空曠可放置貨物和守衛。
像樓船這樣的船祝家只有一艘,現在是由祝英樓指揮,樓船堅固撞擊力強,祝家用它在河道里開路,見者無不避讓。
水盜們自然不敢跟樓船正面對抗,便在河底拋入重物制成暗樁,使樓船擱淺,樓船龐大無法立刻調頭,后面載貨的船就像是刀俎上的滾肉,任人宰割。
那些船專挑吃水深、倉體寬大的船接近,祝英臺的船上都是伺候的婢女和侍衛,船體都改成了船艙,并沒有載沉重的東西,所以吃水并不深,又處在中間位置,竟然成了最不受關注的一條船。
水盜并不如尋常水盜那般鑿破船壁,而是駕駛著船靠近船壁,用飛爪登上貨船,準備進行接舷戰。
祝英臺緊張地看了一會兒了,突然發現到不對。
“這……不是做戲嗎?為什么會死這么多人?”
她驚恐地看著爬上船的水盜用叼著的刀砍死了一個水手,將他的尸體踢到了水里。
除了這個水盜,有不少護船的守衛也和水盜激烈的打斗了起來,雙方互有死傷,一時間水面上噗通聲不斷,也不知是水盜的,還是祝家莊的人。
“這件事只有寥寥幾個人知道。”
祝阿大眼中閃過一絲悲哀,“無論是普通的侍衛還是被首領驅使的嘍啰,自是不知道這件事是已經串通好的。雖是做戲,可沒死幾個人,是個人都看出這是戲了。”
女羅是祝英樓的枕邊人,尚且不知要發生什么,那些護船的卒子又如何能得知?
可笑他們拼了命護主,卻不知道早已經成為了被主人犧牲的棄子。
為了脫局,祝家莊此番可以是壯士斷腕。
祝英樓被困在船艙里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焦急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為了讓戲演的真實,祝英樓使出了全部的本領,祝家的傳令船在他的指揮下運載著祝家的水兵在水道中穿插,指揮的鑼聲、船只的碰撞聲,各種哀嚎聲、落水聲和慘叫聲夾雜成足以讓權寒心驚的在清風嶺間回蕩。
“還要等多久?”
祝英臺終于坐不住了,煩躁的在船艙里走來走去。
“我們到底在等什么?就憑那些船,怎么可能將那么多鐵和假金全部帶走?”
“船是帶不走,但是他們不用船。”
祝阿大一直很沉得住氣。
“他們要劫走吃水最深的幾艘船。”
“我……啊!”
花船突然顛簸了起來,祝英臺連忙抓住身邊的舷窗邊沿穩住自己,驚慌地往窗外看去。
這一看,她的眼睛頓時睜的渾圓。
“他們在干什么?他們在撞樓船?”
話間,祝英臺右側載著鐵器的船只,突然開始朝著樓船的方向開去,顯然是有一只船已經得了手,被成功劫走了。
而祝英樓搭載的樓船,則被水盜們驅使著三四艘沖舟沖撞著東側的船壁,樓船上的傳令人像是瘋了一樣吹起號角讓護衛的舟艇回來驅趕沖舟,但這些舟艇剛剛被祝英樓派出去支援貨船了,哪里趕得回來?
隨著一波又一波的沖舟撞向樓船,水面也開始跌宕起伏,祝英臺感受到的顛簸就來自于此處。
樓船太高,重心原本就不穩,又擱淺在水里無法動彈,被幾波沖舟撞過之后,竟然開始傾斜。
“女郎,我們要出去了。”
聽到樓船上棄船的尖銳鳴鑼聲響起,祝阿大驀地轉過身,對著祝英樓道:“樓船一旦傾斜,沉沒只是片刻的事,我們得去把少主他們救回來。”
雙方的首腦人物都知道在演戲,可嘍啰卻不一定知道。船一沉,落入水中的祝英樓和其他人沒什么區別,必須要有人接應。
祝家能參戰的船都在貨船附近和水盜鏖戰著,其他船只載滿重物無法快速馳援,只有祝英臺乘坐的花船能夠救人。
更別這原本就是為了載人而布置的最舒適的船只。
祝英臺被祝阿大他們護著走出船艙,只見甲板上站了十幾名披甲執刀的祝家部曲,祝英臺一眼看去,幾乎人人眼熟,祝家的精銳已經盡數在此了。
原本伺候祝英臺的婢女和船上的雜工被驅趕到甲板的另一側,他們害怕流矢,不敢站起身,一個個抱著頭蹲在船壁旁瑟瑟發抖。
“讓他們進去吧。”
祝英臺看著于心不忍,“他們一點自保之力都沒有,在外面有可能被誤傷,不如讓他們都到船艙下面去?”
祝阿大看了眼那些人,沒話。
祝英臺無法,對著那些婢女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們到艙里去。誰料那些人看到她身邊的刀斧手,再見她向她們招手,也不知道誤會了什么,一個個如臨深淵般猛地搖著頭,情愿擠作一團蹲在那里。
她見這樣,只能放棄自己的想法,轉而將注意力放在水戰上去。
水戰不同于陸戰,最大的問題是如何接觸到,如果雙方并不碰觸,便是相安無事的局面。
如今花船周邊船們亂撞一氣,不時有人落水,遠處的樓船正在傾斜,也有人不停地跳下水去,無可論是哪邊從這艘船邊經過,只要一看到船首上一身紅色嫁衣猶如信標一樣的祝英臺,都有意無意一般避讓了過去。
于是這艘花船就像是狂風中的風眼,在一團混亂中竟得到了奇異的平靜。
那些瑟瑟發抖的奴婢們大概也發現了這點,有些膽大的居然還站起了身,扒著船沿往下看,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在莊中相熟的親戚朋友。
“全速前進,去救人!”
祝阿大見樓船上開始有人跳水,周圍的舟都在向樓船靠近,也下令船工駛向樓船。
他們原本就順風,要不是水下有暗樁讓主船擱淺,如今都已經開了老遠了。現在祝家所有的船都在往樓船方向駛去,一些倒霉還在水中撲騰的落水者被這些突然駛來的船只撞上,有的當場暈了,有的被撞出去老遠,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
祝家主戰的艨艟舟去救護主艦,那些水盜頓時騰出身來,一個個登上了載著祝家財物的貨物,驅使著船工將船掉頭開走。
這些水盜劫了船,并不朝著一個方向,來時他們四散而來,走時四散而走,就算祝家還有余力去追,也不知道去追哪一個方向才好。
水面上空余下被水盜拋棄的無主舟,正四處飄蕩。
剎那間,祝英臺居然覺得它們很像后世一場狂歡后,那些場地上被丟下的各色垃圾。
無論是不是演戲,這場水戰簡直是一場完美的戰役。
從設樁擱淺主船,到水盜劫掠貨船引祝家機動性強的船去援,再到聲東擊西用沖舟擊破無人護衛的樓船,簡直如同教科書般的精彩。
祝英臺對馬文才太過了解,一看就知道這樣的戰術不可能是這些烏合之眾的水盜想的出來的,肯定是出于馬文才之手。
人看不見危險時會為財死,但到了真要死的時候,又會放棄身外之物。
這些水盜明顯不是一伙兒的,有些隊出來時甚至只有一兩艘船,十來個人,他們各自為戰又零散各處,所以沒有人能將他們指揮的渾如一體。
于是馬文才索性不期望混如一體,而是將整個流程打散成各種細節,讓各自只負責一部分,有的設暗樁,有的去劫船,有的在水面上攔截祝家的船,有的登船、有的接舷戰,如此一來,最終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揚長而去。
如果有哪個兵家在此,肯定贊嘆這一套戰術,但身處其中的祝英臺,只感覺到了這個時代的冷酷。
無論是馬文才還是祝英樓,都懂得什么叫將人“物盡其用”。
被祝家部曲保護著的祝英臺似乎看起來是最悠閑的,但隨著船只到達了指定的位置后,整艘花船都忙碌了起來。
旁邊的舟開始將落水的人救起來,但船載不了多少人,祝阿大令人放下早就準備好的繩梯,花船兩側開始有人陸陸續續登船。
祝家有落水者見這情景,都拼了命的往花船的方向游去,以花船為中心,祝家的幸存者開始收攏。
立在傳祝英臺就像是花船上慈悲的船首像,身著嫁衣的祝家女郎既然無事,送親隊伍就依舊還存在,他們的任務也沒有失敗。
此時,每個人心中都只有一個念頭:
——登船!
要登上那艘花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