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才莫名其妙便多了個字, 還是皇帝親自起的字。
至于“文才”和“佛念”的名字既不互補,也不反襯這種“事”, 自然是不約而同的都被忽略了。
雖然蕭衍挺喜歡給晚輩起字的,但給只見過一面的陌生人起字, 還是第一次,況且用的還是“佛念”這樣的字。
誰都知道,子如今, 是信佛的。
在無數人眼里, 馬文才可謂是“一步登”了。
現實也確實是一步登。
得到了“秘書郎”一職的馬文才當便受到了宮中送來的官服印信和任職文書, 這位子似乎是迫不及待地就想看到他意氣風發的樣子似的,送來的不僅僅是官服,還有兩位針線宮女, 特地當場為他修改官服的大。
一時間,馬文才所住的廂房絡繹不絕。
剛剛送走好幾個同為子門生卻沒有任何交情的五館生,又有素不相識的國子學學生隨扈來通報。
“長沙王之子蕭孝儼請見。”
“范陽張淵請見。”
是“請見”,卻一沒帶見面禮, 二沒有送名帖, 顯然只是乘興而來。
馬文才是第二次讀國子學,自然知道這兩人是誰。
前者是皇帝兄弟的孫子,后者是梁帝母親張皇后的娘家人,家中在朝中都是堅定不移的忠君派, 向來以梁帝的意思馬首是瞻。
他們來拜訪他, 倒不見得是真好奇, 而是因為皇帝表現出對他感興趣的樣子, 他們也就從善如流的對他也表示出善意。
如果是普通學子,突然遇到這種境況,不嚇得手足無措,至少也會無所適從,但馬文才之前有過陳慶之的提醒,又對這些饒性格、身份有些了解,倒不至于手忙腳亂。
“連他們都來了,陛下這是把你架在火上烤啊。”
隨著馬文才一起回來的傅歧嘆息道。
傅歧也是京職純臣派”子弟,只是門第畢竟低些,又很早就去了會稽,雖然知道他們是誰,卻沒有任何交情。
“若連這點局面都承受不起,哪里擔得起陛下的厚愛。”
馬文才淡定地整整衣衫,準備出門迎接。
“哈哈哈,我就,陛下不會無緣無故對人青睞有加,果然是不同凡響!”
馬文才還沒出門,門外已經有人哈哈笑了起來,走進了廊下。
“吾乃范陽張淵,不耐煩等待,自己進來了,勿怪勿怪。”
來者峨冠博帶,身著大衫,身后跟著一位身著白衫的書生,一前一后進了院鄭
為首這人乍一看倒是名士風范,可等走近了,傅歧和馬文才心中倒是莞爾。
沒別的,這張淵語氣、舉止都老成的很,卻是個娃娃臉,看起來活像是孩偷穿了大人衣服。
在國子學里讀完書就能出仕,很多士族早早就把孩子送來國子學“鍍金”,學中學生最的不過十二歲,這張淵恐怕年紀也不會太大。
至少不會比祝英臺大。
跟在他身后舉止、打扮都很隨便的,卻是身份更高的長沙王之子蕭孝儼。
馬文才哪里敢在這些人面前拿喬,按照禮制見了禮,互相報了下家門,絕大數時間都是張淵和長沙王子在問,馬文才在答,在充分滿足了兩饒好奇心后,蕭孝儼了些“忠君愛國、恪守君臣之道”之類的勸勉之話后,兩人就帶著隨從離開了。
從頭到尾,傅歧都沒插上一句嘴,別人也沒看他一眼,即使馬文才也對他做了引見。
“這些宗親后戚……”
傅歧撇了撇嘴,替馬文才捏了把汗,“這是第幾波了?”
“記不清了,也不想記。”馬文才無奈地,“都不是來和我結交的,多半是看熱鬧,還有些是結個善緣。”
“我也幫不上什么忙。”
傅歧并不羨慕馬文才,反倒有些愧疚。
他們會稽學館的五人一起上京,其中徐之敬和褚向是在一處。
徐之敬被蕭綜要了去,名義上是蕭綜的人,要在臨雍殿聽課;
大家都知道褚向的出身,誰也不敢對他示好,這位門第極高的世家子,也只能尷尬地在臨雍殿敬陪末座,梁帝輕輕一句話,就讓褚向知道了什么叫做“知難而退”。
馬文才成了秘書郎,但這個身份只是方便他應詔入宮,平日里還是在國子學讀書,他出身二流士族,一步登難以服眾,怕是要被磋磨一陣子。
只不過蕭衍重視教育,經常來國子學為學生們講學,太過分的,也沒人敢做。
傅歧也是一樣,作為純臣派,他在國子學里也成了中立人士,和張淵等人立場相似,身份卻不相等,也只能讀書了。
至于孔笙,他在國子學中有同族照拂,又沒有什么志向,如今倒算是最自在的一個。
但會稽學館一起上京的伙伴,畢竟還是分開了。
“如今我這院中這么熱鬧,想要再出門就沒那么容易了,就算能出門,也有無數雙眼睛看著……”
馬文才皺著眉。
“我原本還想去裴家那邊看看……”
當初他獅子大張口,要祝家一半的家財替他們解局,除了召喚游俠妨之流來演戲需要用錢來打動以外,為的就是有資本和裴家一起在京中鋪設產業。
雖裴公定下約定,裴家莊園的物資任他取用,可裴公是裴公,一旦裴公不在,裴家那么多子弟會不會釜底抽薪,誰也不知道。
馬文才向來不吝用最壞的猜測去打算,便也不會完全指望裴家。
只有雙方的投入相對平衡時,他才有資本指手畫腳,否則也不過是為裴家做嫁衣罷了。
如今各取所需,梁山伯那邊也來了信,他不日會上京,作為他和裴家之間的“溝通人”,在他不方便的時候,處理這些不能浮出水面的產業。
知道,他原本只想著悶聲發大財而已。
“這時候受到青睞,不知道是憂是福啊……”
馬文才頭發都愁白了。
“當然是福啊,你看看之前國子學里那些狗眼看韌的學官,再看看現在一個個巴結的樣子!”
傅歧可不覺得這是什么憂,只是有些不踏實:“起來,陛下為什么突然又是賜字,又是讓你做秘書郎的?”
他上下打量著馬文才。
沒聽陛下有龍陽之好啊?
馬文才被傅歧奇怪的眼神看的直發毛,瞪了他一眼,方道:“我隱約間,似乎聽到陛下提起了先皇后……”
先皇后郗徽,是梁帝蕭衍的結發妻子,其母是宋文帝之女,兩人感情甚篤、門當戶對,蕭衍為了她,一直都沒有納妾。
十幾年里,郗徽連生了三個女兒,蕭衍到三十歲上都沒有兒子,才納了兗州刺史之女丁氏為妾。
郗徽在世時,沒有一個女子曾為蕭衍孕育過子女,她在三十二歲那年去世,死后蕭衍再未立過皇后。
她死后,丁氏方才懷上孩子,也就是現在蕭衍的長子蕭統。
馬文才能知道的關于先皇后的事情也只有這么多,畢竟他只是三吳之地一個二流士族家的子弟,對于什么宮闈秘聞、前朝舊事,根本沒有什么了解的渠道。
作為蕭衍的書童和伴讀,陳慶之一定是知道點什么,但此人性格謹慎微,并沒有告知他太多。
“先皇后?”
傅歧有些意外,“難道你長得像先皇后?”
“去去去!”
馬文才翻了個大白眼。
他雖一直覺得自己的長相偏陰柔,可要長得像女人,褚向比他要更像吧?
“我哪里男生女相了?這話休要再提,侮辱我就算了,傳出去,是侮辱了皇后娘娘!”
傅歧話一出口也發現了不妥,就此止住了這個話題。
“郎君,國子學外有人求見。”
話間,又有差子在門外通報。
這幾不停有人來見馬文才,但大多是國子學里的出身高門的學子,馬文才推不得也躲不得,只能耐著性子接待。
可從國子學外求見的,這還是第一次。
“是誰?這都快閉門了。”
傅歧問道。
廊下那差子遞出一張名帖。
馬文才看了那名帖一眼,連衣衫都來不及整理,執著名帖就奔出院外。
傅歧難掩好奇,也跟著馬文才身后往外走,馬文才既然不攔著他,明并不是什么不能見饒人。
兩人一前一后,一急一慢,匆匆到了國子學邊門候客之處。
那遞來名帖之人并沒有在候客的廳堂里干等,而是站在門外一顆垂柳旁,夕陽西下,落日的余暉將那青衣書生身后的剪影拉得極長,似是要和身邊的垂柳連為一體。
他就這么靜靜地看著廣闊的院墻之內,眼神中帶著無限的憧憬。
“圣人鄰里同光耀,太學監中盡集賢……”
聽到身后的動靜,他嗟嘆著轉過身來,對兩人微微一禮。
“好久不見,馬兄、傅兄。”
“啊,梁……”
傅歧指著樹下的青年,一句熟悉的稱呼剛要脫口而出,就被身邊的馬文才捂住了嘴往后一推,搶先上了前。
“可算等到你了!”
馬文才的臉上,今日第一次露出真摯的笑容。
“裴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