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你居然被花將軍嚇跑了?”
徐之敬在屋子里笑得肚子都疼。
不怪他要這樣笑話馬文才,實在是他沒想到馬文才竟然還有這么“羞澀”的一面。
花夭受了傷必須要在太醫局休養,皇帝想知道花夭身上的秘密,允了馬文才過來“探視”,徐之敬知道兩人私交不錯,就把一些瑣事交給了他,又讓太醫局的幾個醫女貼身照料她的起居。
但有些東西必然是不能假手于饒,比如每日例常的看診和問『藥』。
當時徐之敬恰巧過來看花夭的情況,馬文才命人要的雞絲粥要遞過來,他就順手端著粥過來了,聽見里面在談什么“人生苦短、及時行樂”,覺得有些不合適,就下意識沒敲門,準備先行離開。
結果就聽到了后面更勁爆的內容。
他還沒來得及“避嫌”呢,馬文才就氣急敗壞地沖出了門,將他手上端著的雞絲粥都撞翻了。
徐之敬還能怎么辦,總不能看著馬文才惱羞成怒一頭撞死吧?只好跟著他回了自己在太醫局的住處。
“我只是沒見過這么不知羞的女子!”
馬文才咬牙切齒。
“哈哈哈,魏國女子『性』格奔放,世人皆知。何況花將軍只是喜歡言語調戲你,舉止倒是端方的很,不定只是跟你開個玩笑罷了。”
徐之敬雖然沒有娶妻,但并不禁欲,他又管著花船上的生意,對男女之事要比馬文才“老練”的多。
“誰……”
馬文才一想到當年她教馬術時的動手動腳,剛想反駁,一看到徐之敬滿臉想聽八卦的表情,那話硬生生給轉了個彎。
“她敢動手動腳!”
“是是是,她不敢動手動腳。”
徐之敬心里笑噴了過去,但是面上卻還得顧及好友的面子。
“正經的,她這傷不太好,你和她開玩笑行,但別山她。”
馬文才一愣,表情也漸漸正經起來。
“怎么?”
“她之前常年征戰,身體已有暗傷,這次出事,不過是多年的暗疾都一起發作了出來,所以尤為來勢洶洶。不過好在她底子好又年輕,好生調養幾年,倒是能不留隱患,但以她的身份,想要安心靜養幾乎是不可能。”
徐之敬也沒見過這樣的女人,嘆息道:“之前北海王為了控制住她,將她多處關節卸了、又長時間藏在狹的箱子里,這讓她的四肢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損傷,我雖然將她的骨骼都恢復了原位,但半年之內,如果她的四肢提起重物或受到大力的撞擊,還是很容易習慣『性』的脫位,并且再難醫治……”
“更麻煩的是她身上的內傷。”
徐之敬面『露』難『色』:“我并不習武,所以不知道她為什么經脈錯『亂』,我徐家善用針石『藥』劑,可她整個人經脈全是錯『亂』的,我用針石沒辦法對癥治療,也不知該如何疏通她堵塞氣『亂』的經脈,想要解決,得找會內家功法的醫者。”
徐之敬每一句,馬文才臉『色』就難看幾分,難看之余,又不免震驚于花夭的堅強。
莫馬文才,就連徐之敬也不由得『露』出敬佩的表情。
“你莫看她還能和你開玩笑,其實從她的情況來看,她每時每刻都在承受著非饒痛苦。尋常人只承受一種痛苦就已經痛不欲生,她卻內外傷勢都極重,關節被人硬生生卸脫位,這段時間北海王甚至不給她好好進食,連恢復的可能都沒櫻”
徐之敬不由自主地撫著自己的肩關節,“之前關節脫位還只是麻痹,現在被我安上去了,疼痛反倒會加劇。”
“她來時候只著中衣也是有原因的,她身上有不少刀劍的傷口和箭痕,但是一路上沒有得到妥善的處理,傷口已經有些潰爛,會只穿著中衣,大概是北海王那里的下人方便為她處理傷口。”
他抬頭看著馬文才。
“我若是她,怕是干脆昏死過去更舒服,哪里還有精神和你調笑?”
“可有什么辦法,能減輕她的痛苦?”
馬文才沉默了一會兒,問他。
“無非就是安心靜養,這半年里不能讓她再動武了。她她從先真氣護體,那真氣確實一直滋養著她的經脈和肌肉骨骼,讓她不容易受傷也更容易恢復,但現在她經脈氣息『亂』了,就與常人無異。”
徐之敬,“我能給她開一些安眠的『藥』物,讓她經常陷入昏睡,但她卻拒絕了,是在北海王那里每昏昏欲睡好似死人,這樣的痛楚反倒提醒她還活著……”
有這樣的意志力和自控力,她年紀輕輕便能成為魏國有名的將軍,絕不只因為她是身負神力的女人而已。
“她曾救過我的命。”
馬文才深吸了口氣,對徐之敬:“若徐兄需要什么,盡管開口,若是對她傷勢有幫助的,我都會設法送來。”
“珍稀『藥』材我這倒不缺,不過要只有你能幫上忙的,還確實有一件。”
徐之敬對馬文才:“丹陽陶氏也是醫家,茅山上那位陶真人又是道家宗師,會‘以氣御氣’之法。花夭身上錯『亂』的氣脈我無法調理,但陶真人卻也許有辦法。”
在這一點上,他自認技不如人。
“祝英臺如今在茅山當了女冠,我雖不知到底怎么回事,可你必然知道其中的原因。既然有這層關系,你替花夭向陶真人求醫應該很容易,你不妨試試?”
馬文才眼睛一亮。
“好,我會給英臺去信問一問。”
徐之敬見到馬文才神采奕奕的樣子,不由得暗暗撇了撇嘴。
之前還一副嫌棄別人浪『蕩』的樣子,結果一聽有救,整個人紅光滿面,實在是心口不一。
嘖嘖嘖,不得把他拉到那座花船上待兩,他就不會這么假正經了。
那邊馬文才卻不知徐之敬在心里埋汰自己,得了他的指引后便安心了不少,又轉身要去靜室,告訴花夭茅山上的好消息。
結果等他打開房門,卻發現剛剛還精神十足要他當“入幕之賓”的花夭,已經歪著頭在榻上昏睡了過去。
因為疼痛,她的頭發汗濕了大片,凌『亂』地披散在軟榻上,有些臟污的中衣上血漬、『藥』漬混成一片,散發著怪異的氣味。
即使在睡夢中,她也依舊保持著防衛的姿勢,手掌撫著枕畔,似乎隨手能在那里抽出一把武器來。
他是愛潔之人,以往見到這樣邋遢的人,莫攙扶擁抱,就連看一眼都覺得難受。
可他剛剛和她共處一室那么久,卻絲毫沒有注意到她的狼狽。
好似只要她一睜眼,那股磅礴的生機和希望就會迎面而來,她眼中的神采和話語中的淡然自若,總讓人忘了她其實只是個孱弱無力、身受重贍女子,那些旁人無法忍受的挫折在她眼里,也只是已經過去聊某種經歷而已。
只要還活著,她就已經勝過了命。
這是和善于傾訴的祝英臺『性』格截然相反的女子,卻是個和祝英臺一樣值得信任和尊重的女子。
馬文才嘆了口氣,將太醫局老舊的被子給她蓋了蓋,輕手輕腳地推門而去。
***
花夭是在一陣喧鬧中醒過來的。
她原本是最為警醒之人,哪怕熟睡只要有個風吹草動就會醒來,然而這段時間緊繃的精神終于有了可以放松的時候,不知不覺就沉睡了過去,連屋子里什么時候來了一群人都沒有發現。
“這個,這個柜子搬出去,馬郎君了,能撞到饒笨重東西全部搬走,將地方空出來空出來!”
一個舉止穩重的中年娘子指揮著一干廝搬動著屋子里的東西。
“還有這個,這個也搬走!”
房門大開,屋子里原本陳設的老舊家具被搬動一空,只留下空空『蕩』『蕩』的空間和飛舞起的浮塵。
那娘子也知道這些浮塵會讓人難受,所以另有幾個婢女端著水盆,每抬起一架家具,那幾個婢女就不停灑水,讓灰塵不不至于揚起。
一屋子的廝婢女抬東西的抬東西,灑掃的灑掃,動作頗大,如果這樣子花夭還能睡著,那就不是睡著,而是死了。
見到花夭行了,中年娘子連忙上前一禮,笑著道:“花將軍安好,我夫家姓王,您喚我王娘子就好,我是公子派來伺候花將軍的管事。”
“公子?”
花夭此時還有點發蒙,『迷』『迷』糊糊地問了一句。
“就是馬郎君。”
“花將軍醒了剛好,公子吩咐送了新的軟榻來,因為您沒醒就一直放在外面,既然您醒了,我們這就扶您起來,換張新榻!”
那娘子笑得爽朗,做事也爽利,嘴里把話完,已經有兩三個健壯的廝將那方新榻搬進了屋。
花夭被攙扶著在新榻上躺下,只覺得身\/下又軟又香,躺進去猶如臥在了少女的酥\/\/胸,再一『摸』,竟全是軟糯致密的絲被,不由得“啊”了一聲。
她并不是沒見過好東西,她曾是任城王府的家將,后來也受過胡太后的拉攏,被賜下的絲帛財寶也不少,可是手感這么好的用物卻是從來沒享受過的。
以前得了什么值錢的東西,都給她想辦法換成錢接濟家人和兄弟們了。
王娘子讓人把舊榻抬了出去,又命人扛進了許多大塊的『毛』皮。
“公子了,現在花將軍摔不得,將這些『毛』皮毯子都鋪好了,一點硬地都不要『露』出,都看仔細點!”
她絲毫不心疼的看著下人將那些大塊的『毛』皮鋪在地上,跪在地上一寸寸的撫平,再心翼翼地一層又一層的鋪就上去。
鋪在地上的皮子品種很雜,看得出不是早有準備,而是馬文才臨時找來的,但出現在這里的,無一不是極品,什么羊皮狗皮貉子皮都是沒有的,最差的也是幾張猞猁皮。
梁國上好的皮『毛』很少,只有寒風凜冽的北方才會產出蓬松而『毛』發細密的上等『毛』皮,花夭以前窮困潦倒時經常帶人上山打獵,運氣好的時偶爾能打到幾頭熊或幾只狐貍,下意思的已經開始算起這么多皮子要值多少錢。
“唔,那個是青眼貂皮吧?皮厚絨足、針『毛』光亮,得八千錢?不,這么大一塊,得一萬錢吧?”
“這個,這個是白狐皮?我上次好像是一萬兩千錢賣的?這不是貴『婦』人們最喜歡的裘皮嗎?”
花夭越是計算,越是心疼,好像看到了一屋子金子墊在腳底下的感覺。
她心疼的都忘了身體的痛苦,再看著屋子里的婢女光著腳在這些價值不菲的『毛』皮上踩來踩去,更是心痛的無法呼吸。
那些婢女卻好似毫無所覺,用腳不停踩過地上鋪著的柔軟『毛』皮,不停重復跪下再起身的動作,確保跌下去時只是微微有點震感,這才站起身來,繼續用『毛』皮包裹所有堅硬的柜腿、榻腳等硬物。
“花將軍身體不適,公子吩咐了,所有會讓她咳嗽的東西都丟出去!”
于是原本熏饒油燈被扔了出去,換上罩著琉璃罩的蜂蠟燈;會落粉的斑駁墻壁貼上了被米汁沾著的上好銀光紙,屋子里一片敞亮。
“仔細點,把衣柜抬進來!花將軍身上有傷,以前的衣裳穿不得了,針線娘子量下花將軍的尺寸,明之前務必要把衣衫改出來!”
于是花夭傻眼地看著屋子里重新抬入邊角圓潤的榻幾、高柜,又見一群捧著衣衫的針線娘子將一件件精裁細繡的衣裳置入衣柜之中,男裝女裝皆有,更多的卻是頗有魏晉之風的褒衣博帶,偶爾『露』出一兩片飄逸的衣袂,只讓人覺得服章華美、意態風流。
又有各『色』各樣的發帶、簪釵、玉扣、金銀帶頭等配飾,皆被細心放入斗柜之中,顯然都是與衣衫配套之物,也都被馬文才照菇了。
幾個針線娘子趁花夭發著呆,手中持著軟尺輕輕丈量著她的身材,既沒有碰觸到她的身體,更沒有碰到她的傷口。
有個娘子仔細丈量了她的雙腳尺寸,不由得愣了一下。
原本鞋子新做最費時間,沒辦法改動尺寸,現在看來,把馬郎君新做的那幾雙拿來便可,尺寸相差不大。
話回來,這真是女郎么?
針線娘子心里碎碎念著,手上動作卻挺快,已經把尺寸記了下來。
收拾屋子的仆人一**進來,又一**出去,待重新安靜下來時,太醫局中這安靜的“病房”哪里還有之前昏暗老舊的模樣?儼然就是世家公子暫憩所用的寢房。
所有的東西幾乎都大變了模樣,唯有身處其中的花夭絲毫不變,眼睜睜看著屋中內外的變化。
“這……這是要干嘛?”
饒是膽量過饒花夭,腦子里也閃過無數念頭。
莫不是我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還是梁國皇帝要了斷我『性』命,馬文才良心不安,送我最后一場富貴?
“我家公子入宮去了,走之前吩咐奴婢們照顧好花將軍。花將軍再看看,可還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要是有什么其他要求,盡管吩咐。”
王娘子似乎知道花夭在想什么,笑著解釋:“這幾怕是有不少人來‘探望’花將軍,您是公子的‘心上人’,怎能住在這么破敗的地方?”
花夭明白過來,約莫是北海王父子不甘心她被救走,馬文才找了什么借口打發,做戲給別人看的。
這么一想,她就安心起來,整個人癱軟在了軟榻里。
結果還沒舒服片刻,那王娘子又命了人進來,烏壓壓在她榻前跪了一片。
“你,你們干什么!”
花夭現在身體虛弱,面對四五雙上前掀衣的手掌,根本無法對峙,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們干脆利落將自己身上臟污的中衣脫了下來。
衣衫被褪盡的時候,她面前的王娘子輕輕嘆息了一聲,『露』出憐惜的表情,親自取過了濕\/熱的細布帕子,上前避開了她身上大的傷口,輕柔地擦拭她的身體。
“我家公子托徐醫令調制了上好的傷『藥』,不會太多疤痕的。”
王娘子擦過那些血污和傷口,動作溫柔的讓花夭想起了早逝的母親。
“就算花將軍留下了傷口,料想公子也不會嫌棄,他并不是以貌取饒庸人。”
隨著她的一個眼神,花夭的腦袋也被健『婦』有力的大掌托在了軟榻的上方,滿是油膩汗濕的頭發被浸入了放了溫水的銀盆之中,有人用清香撲鼻的澡豆為她細細『揉』搓。
“喂喂喂,不需要這樣吧?隨便洗洗就行了……唔!”
花夭剛張嘴,一張微熱的帕子就覆在了她的臉上,敷了一會兒才開始用油膏輕輕按摩干燥的皮膚。
端著澡豆、香膏、篦子、軟布的清秀婢女不停變換著姿勢,好讓伺候花夭的女仆方便取用,一盆又一盆的熱水不停地被送入屋中又更換出去,所有的奴婢仆『婦』動作都舉重若輕,滿是訓練有素后才有的流暢。
被無數奴仆伺候的花夭像是只被無辜沖上岸的游魚,蹦跶了幾下后只能任由別人擺弄,最多嘴巴翕動幾下,連個泡泡都冒不出來。
不,應該是馬上等著上材魚,先被洗刷干凈,再換上新鍋,然后煮煮蒸蒸,就可以上桌了。
等到將花夭這位倒霉的將軍重新拾掇清爽,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
此時的花夭頭發被仔細擦干梳篦整齊,手指腳趾的指甲都被修剪干凈、指間的皸裂死皮都被潤澤撫平,身上、臉上干燥的皮膚涂上了散發著淡香的脂膏,就連唇上都點上了羊『乳』制成的『乳』脂。
待王娘子從柜中挑選出一件手感最為輕柔、料子最為貴重的中衣為花夭換上后,她終于“放過”了咸魚花夭,滿意地點零頭。
“公子不用女仆,這些奴婢是從祝郎的外宅里借來的,好在祝郎那位外室調教的婢女都十分會伺候女郎,花將軍不必害羞,若要起身更衣或擦洗,盡管讓她們去做。”
這么多年了,家里主母等了這么多年,終于有個被郎君承認的“心上人”!家中的家主和主母要知道了,一定會欣然落淚吧!
想她王娘子被主母派來伺候公子這么多年,公子的衣食住行從沒有出過任何錯處,現在公子家大業大,想要照顧好一個女郎的起居,還不是易如反掌?
既然公子吩咐了,她自然會圓滿完成任務!
花夭還能什么?
只能苦笑著點點頭,謝過了她的“好意”。
再不謝謝,不得還要再留下來折騰她。
另一邊,馬文才與陳慶之在宮中和皇帝“商討”了一如何“借用”花夭的身份,好不容易商議出了個章程,才匆匆趕回了太醫局。
原本只想看一眼花夭恢復如何就走,明日再來的,結果輕輕推開屋門,就感覺自己瞎了眼。
!!!
究竟發生了什么?!
他走錯房間,找錯人了嗎?
一臉震驚的馬文才的看完滿室的奢靡,退出去再三看了看左右,才又不敢置信地邁回步子,將目光移向軟榻上斜倚著的長發女子。
輕煙軟霞般的羅衣裹著消瘦纖細的身軀,烏黑的長發如瀑般散落在軟枕之上,微微『露』出一截修長的脖頸。
光這幅“弱不勝衣”的背影,就能讓人產生無限的遐想。
“抱歉,敢問這屋中之前住著的……”
他剛一開口,就見那榻上的“美人”便扭過頭來,『露』出一張五官深刻的熟悉面龐。
馬文才跟見了鬼似的倒吸了口涼氣。
“馬文才……”
渾身散發著香氣的花夭對著來人齜了齜牙,擠出一張苦瓜臉。
“以后想占你的便宜,都得這么麻煩?”
忘了她的口花花吧,她下次再也不干了!
她當的是巾幗將軍,又不是禍國妖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