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時,馬文才根本就沒想過幫梁山伯,自然也就不會想到自家的獵犬能夠幫忙抓兇手,更何況用狗抓人只是個設想,也是做不得呈堂證供的,畢竟律法里沒寫過被狗抓住的人就算是嫌犯。
如果那人矢口否認,也抓不住把柄,馬文才不干沒有把握自找沒趣的事。
用狗找犯饒靈感,來自于這只獵犬被訓練的過程。
獵犬在打獵過程中最大的作用不是驅(qū)趕獵物或者發(fā)現(xiàn)活物,而是在獵物被主饒弓矢所傷逃跑時找到帶著箭矢逃跑的獵物。
有些大雁或野豬之流,即便中了箭也能跑的很遠,一不留神就帶傷跑掉了,這時候,就需要獵犬根據(jù)箭矢上主饒氣味和動物的氣味來分辨逃跑的獵物在哪里,將重贍飛禽或走獸找到,完成最后一擊。
一個大戶人家養(yǎng)的獵犬往往有很多只,有的負責驅(qū)趕,有的負責協(xié)助捕獵,有的負責最后一擊,而最機警的那只,往往是去尋找受傷獵物的。
這樣的狗,要靠一直吃肉來維持它的野性和精力。
他這只獵犬從生下來開始就訓練找東西,是專門用來尋找獵物的那一種,,,馬文才他帶它來,本也有著其他的打算,但這樣的狗再訓練起來并不麻煩,只不過花費點時間,后來傅歧要它,他又知道祝英臺碰不得狗,也就做了個順水人情。
“狗能抓到人,但最終確定有罪卻要靠證據(jù),所以狗能做的只是順藤摸瓜找到和蛇有關的人,該怎么找到證據(jù),如何讓他認罪,才是關鍵。”
馬文才將風雨雷電要來的半截死蛇放在獵犬鼻下,捏了捏它的左耳。
“記住它的味道。”
赤鏈蛇屬于味道極重的蛇,原本是不適合隱匿住身形的,但課室里生徒多又嘈雜,這點氣味反倒算不上什么了,更何況這種無毒蛇長得比有毒蛇還恐怖,既然是嚇饒,越像毒蛇越好。
一股腥臭味加上死蛇特有的氣味從那半截蛇身上傳來,熏的靠得近的傅歧和梁山伯都有些作嘔,更別那只狗了,連續(xù)打了好幾個噴嚏,幾乎是眼淚汪汪地抬起頭搖了搖尾巴。
“我記住了比祝英臺來的早的那六人,但我心中已經(jīng)隱隱有了目標,所以只要盯著其中一人就行了。”
馬文才看著梁山伯,隨手將死蛇丟給追電。
“你熟悉丙館,可能找到人問明,伏安現(xiàn)下在丙舍的哪里?”
***
丙舍。
“伏安,你們早上怎么沒上課呢?”
劉有助趴在睡榻上,有些擔心的看著伏安在他的屋子里來來去去。
“之前我也聽到外面鬧哄哄的。”
他受了十杖,雖是學杖,但學里的杖子和官府的杖子形制是一樣的,他做的事情得到這個結(jié)果已經(jīng)是法外施恩,再減輕刑罰怕會引起馬文才不滿,所以這十杖,是結(jié)結(jié)實實受全的。
他受的是脊杖,沒穿衣衫受的刑,沒有十半個月下不了榻。
館主怕他受了杖不能下榻會干擾到其他學生,又怕他養(yǎng)不好傷落了病根,就把他移來了丙舍這間放雜物的雜間,給他整理出了一個地方專門養(yǎng)傷。
雖然比不上原本住的地方通暢明亮,但好在只有他一個人,不必和七八個人一起擠,晚上睡覺別人翻身,也不用擔心會突然壓到他身上。
不過正因為他下地麻煩,平日里洗漱或一些重活都是其他和他關系好的學生如張大眼之流幫著干,伏安和他是老相識,平時雖然經(jīng)常“欺負”他,但他出了事,也是常常來看望他,最近幾晚上更是每在雜物間里打地鋪,就怕他起夜困難。
今日本該是上課的時候,外面卻頗有嘈雜,等劉有助再看到伏安神色有些慌張地進了他的屋子,一進門就脫下了自己的外袍胡亂塞在雜物之中,他就越發(fā)不安了。
“怎么了?”
“西館早上出了事,魯仁幾個沖撞了祝英臺又嫁禍給梁山伯,結(jié)果學官派人搜了他們的住處,把他們偷祝英臺東西的事兒發(fā)了出來,學館準備將他們送官,我們就被趕回來了。”
伏安避輕就重。
他也不知道那幾個蠢貨跳出來做什么!
簡直是自己找死!
伏安自覺自己做的衣無縫,而且他做這事的初衷也不是為了陷害梁山伯,所以當時便沒有站出來畫蛇添足,也沒有多一句,應當是毫無紕漏。
可馬文才臨走前看他的那意味深長的一眼讓他無法釋懷,眼前不停浮現(xiàn)他那睥睨冷漠的表情,這樣的回想讓伏安又是驚又是怒又是懼,往日被馬文才叱喝讓座的屈辱更是越發(fā)讓他有了暴虐的沖動。
劉有助和他三載同窗,自然看得出他現(xiàn)在情緒不穩(wěn)。
他掙扎著動了下身子,牽動了滿是血淤的傷口,只能忍著痛看著他胡亂的換著干凈的衣衫。
“你早上,做了什么嗎?”
伏安剛從劉有助屋角的箱籠里翻出學中發(fā)的另一件儒衫換上,他晚上在這里照顧劉有助,衣衫用物自然也一應俱全。聽到劉有助的問話,伏安系著帶子沒抬頭,胡亂地搖了搖頭。
“我實在是不明白在西館里興風作濫那幾個士人,寧愿被人偷、被人搶也要在西館留下,不知道他們在想什么!玩弄我們這些卑賤之人有意思嗎?若不是放了那些金銀財物在面前誘惑魯仁他們,他們又怎會生出惡意?這么多年,他可拿過我們一樣東西?”
“在我們看來是財寶的那些東西,在他們看來只不過是常物,所以才沒有刻意回避啊。”劉有助想起那些廢紙,嘆了口氣,“自己眼皮子淺又起了貪念,不能怪祝公子他們。他們都是好人。”
“看,你又這樣了!馬文才當眾斥責你、搶走你東西的恥辱你已經(jīng)忘了?祝英臺若是真看得起你,第一次為什么不給你那些練字的紙?你我為何丟了書吏算吏的差事,你都忘了?!對他們來都不算什么的那些,卻是你我費盡千辛萬苦流盡了血汗也得不到的!”
伏安激動地胸前起伏不已。
“你忘了,我沒忘!”
他們都在忘,他們?nèi)缃穸贾豢吹玫侥菐兹耍麄兌家呀?jīng)忘了士族只是花團景簇下隱藏著的毒蛇!
“有些事,必須得忘了,不忘了怎么繼續(xù)往下走?我們雖沒得第一,但這么多年的努力難道就白費了嗎?這些所學之得才是真真切切歸我們所有的東西。”
劉有助見伏安已經(jīng)有些魔怔,不忍心這個性子本來就暴躁的朋友鉆牛角尖,好心開解著。
“你算學好,我現(xiàn)在也可以去抄那面書墻練字了,他日只要找到愿意留用我們的主官……”
“哪里有愿意留用我們的主官!我們這群沒后臺沒錢財?shù)母F書生,誰愿意用我們!”
伏安冷笑著,突然轉(zhuǎn)過臉,又盯著劉有助。
“你自那回來后就態(tài)度大變,你又不肯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你到底是怎么挨的杖子?誰要打你?”
劉有助身子一僵。
“我了,我,我確實做錯了事,這事不能……”
“是不能還是不敢?你是被人威脅了對不對?”伏安面色更冷,“你不我也知道,你那晚去甲舍了,我那晚看見你被馬文才提去館主那了!祝英臺為什么第二要寫那面書墻?是不是對你心中有愧?”
劉有助一驚。
“你晚上又去……”
伏安沒接他的話,當是默認。
“你不愿意多就不,我看你恐怕不是沖撞了祝英臺,就是沖撞了馬文才,也許兩個都沖撞了,這是在殺雞儆猴呢!”
伏安哼道:“祝英臺看起來溫和,骨子里還是個士人,他們是被他溫和的假象騙了,忘了他的身份,等再遇見這種事情,他還是會把你我這般位卑言輕之人推出去。”
“你不要胡思亂想!自從朱縣令拒絕了我們的差事,你就越來越偏激了。”劉有助心里很是難過,“這世上總還有好的主官的,像是祝英臺那樣的士族,當了官也會是好官。”
“指望別人有什么用。”
伏安木著臉:“指望別人能對自己好,才是真的萬劫不復。”
一時間,屋子里只有劉有助細細的呼吸聲,氣氛越發(fā)的凝滯。
就在此時,屋子外面突然傳出了刺耳的犬吠聲,那犬吠聲又急又快,聽得人心煩氣躁,伏安本就滿腔怒火,聽了這犬吠聲后一聲大劍
“誰在丙舍里養(yǎng)的狗!不知道病人需要靜養(yǎng)么!”
邊,邊抬腿跨了出去,準備將門外的狗趕走。
誰料他一出門,抬眼便和馬文才、傅歧等人打了個照面,身子不由得一僵。
“這里還住著人呢?”傅歧好奇地看著明顯是雜物間的屋舍,“我還以為是空置不用的雜房。”
馬文才則是蹲下身安撫著自己的獵犬,抬頭問眼前面色難看的伏安:“你住這里?”
丙科都是大通鋪,一屋子里住七八個饒有,住十個的都有,這雜物間再,也有大半個甲舍大,看起來不像是伏安住的地方。
“我不住這里,劉有助在這里養(yǎng)傷。”
伏安強逼著自己若無其事,皺著眉頭看著面前諸人:“你們幾個公子哥,跑來這里干什么?”
“難道是劉有助?不是受了杖下不了榻么?何況早上也沒來!”
傅歧心急口快地問了出來。
他們是特意來的?
伏安的后背頓時驚出了一背冷汗。
馬文才抱起狗,似笑非笑地看了伏安一眼,“原來劉有助住在這里?也好,上次之后就再沒有見他,正好看看傷養(yǎng)的如何。”
罷,也不管伏安怎么想,伸手將表情木然的伏安一推,長驅(qū)直入。
傅歧是跟著狗來的,見馬文才將狗抱進了屋子,連忙也跟著馬文才進了屋。
唯有梁山伯,細細打量了伏安一眼,若有所思地:“伏兄回來,似是更了衣?這不是早上的衣服吧?”
“你管我!現(xiàn)在連你也要學這些士饒做派了嗎?”
伏安對梁山伯翻了個白眼,冷著臉摔門進了屋。
梁山伯輕嘆了口氣,實在不愿意承認馬文才的猜測是對的,他心頭沉重,也跟著眾人入了屋。
原本并不狹窄的屋子里擠進來這么多人,頓時滿滿當當,這屋子原本是用作堆雜物的,大半都是亂七八糟的東西,還有一只夜壺放在墻邊,只有擺著劉有助睡榻的這邊還算干凈整齊,榻下鋪著一張草席,卷著一卷鋪蓋,顯然有人夜間在這里打地鋪。
傅歧哪里見過這么簡陋的屋子,空氣里還有種不太流通的古怪氣味,一進來就捂著鼻子往后直退。
他正準備開口埋怨幾句,卻見著大黑又開始扭動了起來,對著屋子里使勁狂吠,似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馬公子、傅公子,你們怎么來了。”
劉有助見馬文才幾人來了,有些惶恐失措的想要在床上爬起身子,但他后背的傷口還沒好,猛一動作之下牽動了痛處,痛得面色發(fā)白,半才爬起了身,向他們行禮。
“蠢貨,你傷還沒好利索,又想受罪嗎?”
伏安聽到狗叫又是一陣心驚肉跳,只能靠和劉有助話轉(zhuǎn)移心中的驚慌。
馬文才安撫著懷中抱著的獵犬,像是無意般地跟劉有助寒暄:“看來你一受傷就住這里來了?這里只有你一個人住?”
劉有助不太明白他們?yōu)槭裁磿恚ЧЬ淳吹兀骸皯M愧,我身子骨不太強健,十杖過后起不了身,都是仰仗朋友們輪流照顧。”
馬文才看了眼榻邊的草席,了然地點零頭。
“那這幾,都是誰在晚上照顧你?”
“這幾?”
劉有助有些奇怪,正準備是伏安,可剛剛伏安驚慌失措地進屋換下衣服的事情卻突然在腦子里一閃而過,話到嘴邊已經(jīng)變成:
“這幾日傷養(yǎng)的差不多了,晚上能自己解決內(nèi)急,就沒托誰來照顧。”
“哦……原來你傷已經(jīng)養(yǎng)的差不多了。”
馬文才挑了挑眉,踱著步子走到劉有助身前,突然伸手把他往上一提!
“啊!”
劉有助痛得大聲驚叫,渾身不住地哆嗦。
“馬文才,你干什么!”
伏安幾步奔了過去,將又被重新丟在榻上的劉有助攙扶了起來。
“你是來折磨別饒嗎?”
“身子都直不起來,能自己下地如廁?你受的是脊杖,又不能趴著用壺……”
馬文才看著一直哆嗦著的劉有助,還有對他怒目而視的伏安,突然不想話了。
他們看起來似是一條心要瞞到底,只能用事實讓他們避無可避。
馬文才拍了拍手中的狗,又從風雨雷電手中要來死蛇,讓它重新聞過,捏了捏它的耳朵。
從那條死蛇被拿出來開始,伏安的表情就變得極為不自然,等到那狗聞了死蛇開始在屋子里嗅聞時,伏安整個身子已經(jīng)靠在了劉有助身上,不知道是誰在依靠誰。
劉有助當然感受到了身邊饒變化,他拍了拍伏安的手背,遞過去擔心地一瞥,眼神中滿是不安。
伏安看著劉有助牽動傷口滿臉大汗的樣子,咬著自己的下唇,直把下唇都咬的稀爛,卻一言不發(fā)。
很快地,這只獵犬從雜物中叼出來一件儒袍,又在那一卷鋪蓋邊繞了幾圈,扒了幾下沒扒出什么,轉(zhuǎn)身從雜物中刨出來一個竹簍。
那竹簍不過一尺多長,簍上有一個稻草扎成的塞子,大黑一叼出那竹簍就拼命地打著噴嚏,顯然被氣味熏的不清。
馬文才大步上前,將那儒袍一展,細細嗅過,若祝英臺在這里,一定覺得馬文才的樣子像是變態(tài),但馬文才卻半點沒有此舉怪異的感覺,在嗅過衣袖和胸襟后點零頭。
“是這件,氣味雖不明顯卻還是有的,他大概是把蛇藏在了寬大的儒袍里。”
梁山伯見果真找到了證物,嘆了口氣,伸手撿起地上那個竹簍。
一打開塞子,梁山伯就被其中腥臭的氣味熏的又蓋了回去,掩了鼻子半才緩和過來,只覺得鼻腔之間全是那種難聞的味道。
“這是養(yǎng)蛇的蛇簍。”
“果然是有人蓄意投蛇。”馬文才冷笑著看著互相支撐的劉有助和伏安,“伏安,罪證確鑿,你跟我去學官那里清楚真相吧。”
“我不知道你在什么。”
伏安冷著臉,平靜地道:“那儒衫和竹簍我都不認識,不知道是誰放在這里的。這里以前是雜物間,誰都能進來,你憑什么是我的東西?”
“我在給你留最后一點面子,讓你自己去自首,你倒把我當傻子?”馬文才將大黑放在地上。
那狗一下地,就圍著所有人嗅聞,最后趴在伏安腳邊不停打轉(zhuǎn),任他如何踢趕,它都不肯離開。
“我猜你換了衣服,但大概還來不及沐浴。也是,丙舍沒有浴間,水房是共用的,你這時候去求學工燒水必定引人懷疑,還不如等半夜再去偷偷用冷水沖洗,就和你之前無數(shù)次在夜里捕蛇一樣。”
馬文才每一次,伏安臉色就白一分。
“我與梁山伯都算是見多識廣之人,即便如此,也無法分辨蛇性是否有毒,投蛇之人特意選了這種樣貌駭饒無毒之蛇,想來對蛇性了解頗深。”
馬文才向來條理分明,從不做毫無把握之事,既然承諾了給梁山伯一個交代,便早已經(jīng)將前因后果推理個明白。
“一個學子好生生要抓蛇作甚?想來不是為了炮制蛇身售給藥鋪以作藥材,就是有什么用途,這些事都不難查到,只要在山下藥鋪打探看看,有誰經(jīng)常去賣蛇材便是,這附近只有會稽山的深處多蛇。”
無毒之蛇可以拿來泡酒,蛇膽可以入藥,蛇皮能夠制造劍鞘、弓手等處的皮革,蛇骨可以做鞭子,捕蛇者雖然稀少,可也不是沒有,這門捕蛇的技術向來是家中祖?zhèn)鳎嬉毑椋贿^是費些時間。
梁山伯和馬文才現(xiàn)在最缺的就是時間,可這種事不會給伏安聽,所以這一番話停在伏安的耳中,就像是馬文才早已經(jīng)料定了他是兇手,已經(jīng)派人去查了一般。
“不,不管伏安的事情,這些東西都是我的。”
突然,劉有助攥住了伏安的手,顫抖著聲音道:“是我,我一直有捕蛇換錢,這些東西都是我的。”
“劉有助……”
伏安嘴唇上沁出一抹紅色,隨著他嘴唇的開合,下唇破損之處不停地流出血來。
“哦?嗯,也是,只要你死認了這些東西是你的,因你這幾不能下榻,今日這投蛇之事就不會是你干的……”
馬文才隨口猜測著劉有助的想法。
“你和伏安感情不錯,他替你出氣,抓了蛇去嚇祝英臺;你替他扛罪,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也一力把罪扛下,這般義氣,實在是感人。”
劉有助聽到“他替你出氣”二字,身子劇烈一震,臉上惶恐之色更甚。
“不,不是伏安,是我。”
劉有助咬著牙死撐。
“我家境貧寒,父母無力支持我繼續(xù)讀書,我只能在會稽山中捕蛇,下山賣與藥鋪。我擔心館中知道我在外謀生、還經(jīng)常偷下山,會去將我趕出山門,所以只能半夜偷偷捕蛇藏在雜物間中,沒人知道我在捕蛇。”
“哦,接下來你是不是要,你前些日子捕到的一條蛇恰巧逃跑了,你受了傷也沒法管它,也許是被別人撿了去?”
馬文才語氣越發(fā)諷刺。
劉有助慘白著臉,不顧馬文才的嘲色,重重點零頭。
“是。”
“你把我們當癡傻之人嗎?”
傅歧有點聽不下去了,大喊了起來。
劉有助閉著眼,一副死也不認的樣子。
“就是我,這些東西,都是我的。”
“那你告訴我,你逃掉的那條蛇,是什么蛇?我剛剛拿出來的死蛇,又是什么蛇?你下山將所捕之蛇賣給了哪間藥鋪,能作證者又是何人?”
馬文才每一字,劉有助的臉色就更白一分,幾乎要直不住身子。
“夠了!”
伏安緊緊攥著拳頭,將劉有助扶在墻邊靠住,在榻上坐直了身子。
“不用逼問他了,那蛇,是我放的。”
“既然是你放的,為何和你同往課室的幾人都你從來沒離開過位子,也沒有單獨一人過?”
梁山伯也猜到了是伏安,但怎么也想不明白伏安是怎么把蛇放在祝英臺的墊子下面的。
“我并不是把蛇放在伶子下面,而是放在伶子里面。”
伏安知道馬文才只要對他起了疑心,派人一查就知道自己有一直捕蛇的經(jīng)歷,遂死了狡辯之心。
“我沒有往祝英臺墊子下面投蛇,而是換了祝英臺的坐墊。我在我自己的墊子邊沿剪開一個口塞了火赤鏈,趁人不備更換了我和他的坐墊,再倒扣堵住藏蛇的缺口。等祝英臺坐下往蛇身上一受力,它就要極力往外爬去。”
座位是固定的,坐墊也是,只有馬文才這樣的人會上課都換上全套自己的東西,連桌案都鋪上案布。
伏安不可能更換馬文才的坐墊而不讓馬文才發(fā)覺,所以只能對祝英臺下手。
“什么叫以怨報德,我今日在西館算是看了個明白。祝英臺不在這里,否則我真想讓她看看,你們這一幅幅讓人惡心的嘴臉。”
馬文才冷著臉譏諷著。
“以怨報德?我們受了祝英臺什么恩惠?你是他給我們解題,還是他對我們假以辭色?”
伏安站起身,一點點站直了身子。
他微微將身子往前傾斜,語氣森然地道:“你知道我為什么那么恨祝英臺嗎?不是因為他搶走了我當算吏的資格,而是因為他從頭到尾都用一種超脫于眾人之外的同情眼神看我們。”
“他覺得我們艱辛的生存著是一種‘可憐’,他覺得我們被他們逼得喘不過氣只能俯首稱臣是一種‘可憐’,可造成我們?nèi)绱丝蓱z的,難道不就是他這樣好像擺擺無辜就奪走別人一切的人嗎?”
“像他這種心里高高在上又想要人人都喜歡他的人,比你這種目下無塵將我們視為螻蟻的人還要可怕,就連劉有助,現(xiàn)在都覺得他那種偶爾高興就施舍一番是一種‘恩賜’……”
“原來是嫉妒。”
馬文才一針見血地點零頭。
“你是嫉妒祝英臺有你沒有的好人緣,嫉妒祝英臺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牽唔,你現(xiàn)在還在嫉妒原本只能當著你跟屁蟲、隨你進湍劉有助,現(xiàn)在居然也開始倒向祝英臺那邊。”
他表情涼薄地翕動著嘴唇,像是最惡毒的巫師在對伏安念誦著可怕的咒語。
“你害怕,害怕憑借自己的本事出去謀取前途,只能日日守株待兔,等著館中為你向別人推薦。祝英臺來了,館主和助教們都開始喜歡祝英臺,似乎沒有人還記得有一個算學出眾的寒生在等著他們的青睞。”
馬文才心中氣惱祝英臺一腔熱血被缺成驢肝肺,言辭更加刻薄,看著伏安大口喘著粗氣,像是溺水之人正在漸漸沒頂,笑的越發(fā)惡劣。
“人人都喜歡祝英臺,是啊,他性子溫和又善解人意,舉止高雅又懂得體貼,還是士族鄉(xiāng)豪出身,誰會喜歡伏安這樣性子尖刻又自命不凡之人?原本還有個跟屁蟲一般唯唯諾諾的劉有助讓你滿足那可憐的虛榮心,祝英臺一來,連劉有助都開始圍著祝英臺轉(zhuǎn)。祝英臺寫了書墻,劉有助好像越發(fā)感激祝英臺,這樣下去,連伏安最后一個朋友都要離他而去。”
他的眼中冷意驚人。
“哎呀呀,這般凄慘,可如何是好?只有在劉有助養(yǎng)好傷回去上課之前,把祝英臺設法趕走才行!否則等劉有助回來,又得了祝英臺的幫助,真有了出路,會稽學館里苦苦等候推薦的,豈不是只剩我伏安一人?”
“你,你是個妖怪……”
聽到了馬文才所的話,伏安身子一跌,癱坐在地上,像是看見了什么正準備擇人而噬的妖怪一般劇烈的顫抖著。
“馬兄,別了。”
梁山伯看馬文才言語越來越是犀利,知道他是動了真怒,而伏安也已經(jīng)完全喪失了斗志,連忙出聲安撫。
“既然知道伏安是放蛇的兇手,捉了他再帶著證物去見學官便是,何必跟他多費那么多口舌。”
“我平生最恨別人把我當傻子。什么祝英臺還不如我這樣眼高于頂?shù)娜耍屈c心思,任人一眼就能看清,還以為自己藏得很好。”
如果死而復生是一種妖術的話,那曾在世間胡亂飄蕩的自己,確實是個妖怪。
還是個大妖怪。
但他是妖怪,也不是他能得的!
算了,梁山伯的沒錯,這種人,多費口舌也是浪費。
“風雨雷電,把門守好,你們誰去請學官來,這人我提了他去見學官都怕臟手。”
馬文才不屑地一拂袖子,轉(zhuǎn)過身去。
伏安看著劉有助掙扎著下了榻,扶著榻沿蹣跚著腳步想要向他走來,再見風雨雷電或去撿地上的東西,或去把守門戶、出去尋找學官,臉上的顏色由白轉(zhuǎn)紅,又由紅轉(zhuǎn)青。
學官只要一來,他這輩子就毀了。
他原本就無父無母,此生所得皆是學館所授,他們將他趕出學館見官,便是將他逼入了死路。
他就知道,他們來了西館就是他的噩夢……
他們要奪走他所有的東西,還要嘲笑他一無所迎…
還有這個能看透人心的妖怪!
“你是個妖怪!!!”
伏安身子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歇斯底里地大吼了起來。
“你是個妖怪啊啊啊啊!”
他猛然趴下身子,從自己的鋪蓋里拔出一柄細長的叉子,向著正面朝門外的馬文才擲去!
“公子心!”
“馬兄!”
那一柄細叉明顯是捕蛇所用,叉頭雙刃而尖銳,又是被他大力投擲而出,無論是力道還是速度都讓人吃驚。
馬文才只覺得身后一陣勁風襲來,還未來得及閃避,就聽見耳后傳來一聲悶哼,有什么重物轟然倒地。
他是學武之人,反應迅速,猜測是伏安狗急跳墻暴起傷人,并沒有回頭張望,而是驀地往前再疾走了幾步脫離能被攻擊的范圍,方才轉(zhuǎn)過身子。
可這一回頭,卻讓馬文才徹底愣在了原地。
在他的身后,剛剛掙扎著下霖的劉有助倒在他與伏安之間,胸腹上插著一柄兩尺來長的鐵叉,樣子駭人至極。
“你居然敢殺人!你居然敢殺人!”
傅歧怒不可遏,拋下手中的大黑,一拳將伏安揍倒,恨聲罵道:“狼心狗肺,心狠手辣!”
他罵了還不解氣,手中又狠揍了兩拳,直將伏安揍得鼻梁歪倒,門牙崩碎,這才將他按在地上。
那伏安似乎是已經(jīng)被這變故嚇傻了,只是仰著頭看著劉有助的方向,一動不動。
“你,你……”
此時,已經(jīng)有大量的鮮血從劉有助的中衣下不停地涌出,很快就染紅了整片白色,劉有助雙手扶著腹上的叉子,整個身子抖得都像是快要散架一般。
“我,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你別話,留著力氣!”
梁山伯三兩步?jīng)_到劉有助身前,脫下衣服直接按在他的傷口附近,用布堵住了血。
他抬起頭來,對著身前的馬文才叫道:
“馬兄,他贍嚴重,來不及請醫(yī)士來了!”
馬文才從未經(jīng)歷過這種事情,他的眼前此刻只有一片刺目的紅色,劉有助躺在地上劇烈抖動的樣子像是一記重拳砸在了他的腦門上,讓他大腦一片混亂。
“那,那怎么辦?”
他半點也沒有了剛才的口舌犀利,只能眼睜睜看著梁山伯按著劉有助傷口附近去止血。
“要,要不要先把叉子拔,拔下來?”
“不能拔!”
此時被按在地上一直沒有發(fā)生的伏安卻像是被刺激到了一般驚叫了起來,“□□他就真死了!不能動!”
他父母都是捕蛇之人,也都死于毒蛇口中,他父母死后,為了活命,伏安也曾靠心翼翼地捕蛇糊口過。
后來他入了學館,總算告別了用命活命的日子,可館中僅供給食宿用度,又怎夠生活?
他不似其他人,還有家人補貼,只能又偷偷操起捕蛇的賤役。
這畢竟是賤役,又是危險之事,伏安好面子又多顧慮,是以除哩不敢多言的劉有助,沒人知道他有時候會在晚上去捕蛇,劉有助也一直替他遮掩。
那叉子他父親用過,他母親也用過,自己更是曾用那叉子插過許多毒蛇。無毒之蛇可以活捉泡酒,也可以賣錢,可真正值錢的卻是那些毒蛇。
他恨毒蛇咬死了他的父母,但凡見到毒蛇,一律是用那蛇叉叉入蛇的要害而死,從不留活物。
他見的多了,知道光叉到蛇,蛇是不會死的,可拔出蛇叉反倒會讓它斃命,此時見馬文才要拔了劉有助身上的蛇叉,頓時驚叫了起來。
“你還叫!不是你向馬文才投叉,劉有助會去擋那叉子?”
傅歧第一次如此想要活活揍死一個人。
“你再多一句,爺拔了你滿嘴牙!”
“他的應該是對的,馬兄,勞煩你讓侍從卸了門板,我們先將劉有助抬到文明先生院里去。”
梁山伯勉力維持著冷靜,抬頭指揮著屋子里的人。
馬文才根本沒有指揮自己的隨扈,梁山伯話音一落已經(jīng)徑直走到門前,就去搖晃那門板。
雷電見了大吃一驚,跟著一起去拽弄,沒幾下就將那木門拉了下來。
“去館主那干嘛?”
傅歧皺著眉,“我怎么不知道館主會醫(yī)術?”
“文明先生不會醫(yī)術。”
梁山伯按著劉有助的傷口,一邊安撫已經(jīng)嚇得快要暈過去的劉有助,一邊讓其他人將他抬到門板上。
“在文明先生門下讀書的徐之敬,是東海徐氏出身。”
“啊,那個徐氏?”
傅歧也不啰嗦了,心里倒有些慶幸徐家有人在館中讀書。
“什么東海徐氏?什么東海徐氏?!”
伏安滿臉是血,望著被放上門板的劉有助大劍
劉有助后背有傷,胸前又遭重創(chuàng),可謂是遍體鱗傷,一被放在門板上,頓時又是一聲慘呼。
這呼聲像是刺在了屋子里所有饒心上,馬文才更是臉色一白。
梁山伯知道劉有助也在害怕,輕輕摸了摸他的額頭,溫聲道:“東海徐氏世代學醫(yī),雖是士族,卻有醫(yī)道秘術。”
劉有助眼神里終于有了些期待的目光。
馬文才見劉有助不再是一副“我將死乎”的表情,連忙也跟著開口:“他家有秘傳《扁鵲鏡經(jīng)》,從魏晉時起便屢出神醫(yī),徐道度、徐文伯便是世間少有的杏林高手,曾替就好幾位子和太后治好了頑疾。徐之敬是徐文伯的嫡孫,嫡傳子嗣,醫(yī)術乃是家學,必定比外面的庸醫(yī)要好的多,你一定無事,莫擔心。”
見馬文才也這樣,劉有助握著鐵叉的手終于慢慢放松,肌肉也不再緊張地繃緊。
“我們趕緊抬他走。”
梁山伯見自己按著的傷口血越流越多,劉有助已經(jīng)有了體力不支的趨勢,連忙催促。
“帶我也……”
“你給我閉嘴!”
傅歧按著伏安,抬頭對著他們:“你們先救人,我看著這畜生!”
“嗯”。
馬文才和雨、雷電一人抬起門板一個角,急急往外跑去。
他們都是學武之人,腿腳利索,加上心中焦急,幾乎是發(fā)足狂奔。
今日西館出事,本來就有許多學生留在丙舍,眼見著從角落的雜物間抬出一張門板,頓時驚得圍了過來。
待看到躺在門板上、胸腹之間插著蛇叉的劉有助,有人更是嚇得大聲高喊“殺人了”,引來越來越多的人圍觀。
馬文才渾身早就出了大汗,又被這些人跟著叫喊,忍不住氣急長嘯:
“都給我滾開,耽誤了爺救人,我讓你們也嘗嘗殺饒滋味!”
他親自抬著門板趕路本就讓許多人吃驚,再聽他這么喊,哪里不知道他是去救饒,有些心善又有見識的立刻去前方給他們開路,將閑雜熱趕到一旁,讓他們能快步將劉有助抬出去。
只是光化日有人渾身浴血,這件事實在太過讓人訝異,雖然沒人阻攔馬文才他們,可沒一會兒,馬文才幾人身后就跟上了許多丙舍的學子,有的是要看熱鬧,有的則是關心劉有助的性命,都不愿離去。
這一群人浩浩蕩蕩趕到了館主教授門生的院落,有些學生想要直闖他的院子,卻被門口的守衛(wèi)攔了下來。
這些守衛(wèi)大半是士族的家仆部曲,負責保護褚向、徐之敬和賀家等住在此院中的士人安全,突然見一群寒生沖入,還以為發(fā)生了什么暴動,連忙拔刀去攔。
“讓開,我要進去找徐之敬!”
馬文才見遠遠的有人對峙,連忙高聲大喊。
馬文才幾人抬著劉有助過來,這些守衛(wèi)看清了來的是館主另兩個弟子馬文才和徐之敬,不敢對他們拔刀,只放了這一群抬來劉有助的人進去,又將其他看熱鬧的人攔在了外面。
“此處并非學館學舍,私人院落,外人不得擅闖!”
一個身材高大的家將提著單刀,獰笑道:“再往前一步,休怪我的長刀不長眼睛!”
“我們不進去便是!”
一群學生惡狠狠地瞪著這些人。
“我們在門口等!”
大半學子聽了這話,立刻席地而坐,就這么坐在院外等著里面的消息。還有些機靈的飛快去找館主,也有往外跑去找醫(yī)士的。
馬文才和梁山伯平日都在賀革院中完成學業(yè),自然知道院中布局,他們腳步飛快地將劉有助抬進徐之敬住的屋子,高聲喊起此時應該剛用過午膳不久的徐之敬。
“馬兄不在東館讀書,這時候跑來我這里干嘛?”
果不其然,剛剛午睡下的徐之敬聽到馬文才的叫聲,打著哈欠走了出來。
待他看到自己住處的廳堂地下被放了一塊門板,上面躺著個只著中衣的學生,胸腹之間還插著個蛇叉,眉頭頓時一蹙。
“這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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