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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4章 奇兵突進

    冬的火燒盡一切,卻會為春的萬物帶來新的生機。
    如今的魏國各地雖然仍然戰火不休,但洛陽的穩定卻像是深深扎入地下的根基,即便火勢燎原,卻只能燒盡一切枯朽,未來等待著春的必然是蓬勃的生機和茁壯的成長。
    相反,處處繁花似錦的梁國,卻因為根基的腐朽,注定了這一場空虛的熱鬧,只要一場風暴,便會人間無數雨打去。
    可惜身在建康的“有識之士”們,或是毫無察覺,或是有所察覺卻無能為力,還沉浸在“下太平”的歌舞升平中,幸災樂禍著魏國不幸的動『蕩』,慶幸著梁國將會因此而重新崛起。
    歌功頌德的對象,從原本兢兢業業的老皇帝蕭衍,變成了新晉的“掌權者”皇子蕭綱。
    和他的父親不同的是,這位皇子從未有過單獨治國的經驗,籠罩在其父和其兄頭頂的光環常常使他在政治上被人忽視,他的詩賦和才學一直被人所稱贊,然而像這樣被恭維成“在世堯舜”的情況,幾乎從未有過。
    這樣的稱贊也讓他越發確定了自己的決定和選擇是正確的,至少即使父親和兄長還在位的時候,他們也沒有獲得過如此之多、如此之深厚的感激和稱贊,佛門甚至將他奉為“護法持國”,在各地的寺廟中供奉。
    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皇子,徹底的沉浸在了甜言蜜語之中,漸漸『迷』失了方向,刻意遺忘了還在同泰寺出家的老父親,還有在各地鎮守藩鎮的兄弟們。
    傅歧攻入同泰寺后,東宮和蕭綱對同泰寺加強了防御,不但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甚至為了不給人可趁之機,連同泰寺周邊區域都不準人進出了。
    蕭衍積威太重,無人敢冒犯他。蕭綱再怎么忤逆,對這個父親依然充滿敬畏,依然派了可靠的沙彌去伺候他,而他的吃穿用度比照著當時在同泰寺出家的蕭統再加一等。
    在蕭綱心中,他的父親不是被他“軟禁”了,而是在佛門“清修”,享受著皇家寺廟主持的供奉。
    他甚至多次在宮人面前發愿,要將這個“傳統”繼承下去,待他年老后,也將前往寺廟出家,將這個國家交給精力更旺盛的年輕人。
    這樣“虔誠”的言行更是引起了東宮上下的交口稱贊。
    沒有多久,傅歧北逃魏國的消息傳來,讓東宮上下徹底松了口氣。
    傅家上下是皇帝的心腹,傅歧又武藝高強、交游廣闊,傅翙死在建康,傅歧能招募死士游俠攻入同泰寺,可見他的智勇之過人,不僅僅是蕭綱,整個東宮都將他視作大敵,擔心養出一個“伍子胥”式的人來。
    當日傅歧在同泰寺里逗留的時間太短,皇帝并未被擄走,可這件事卻傳入了京中不少人家耳中,建康上下也暗『潮』涌動,即便蕭綱刻意控制、拉攏了京中的高門,還是有不少齲心傅歧會外出尋人“勤王”。
    再加上傅歧身邊有死士,這段時間蕭綱和東宮官員外出的頻率都少了許多,既怕遭遇刺殺,又怕傅歧真撕破臉不管不顧,在人前被責難。
    東宮一直都有自己的耳目和眼線,追殺傅歧的人派去了一波又一波,卻都無功而返,那傅歧滑溜的像是條鯰魚,又狡猾似狐貍,一路上還有人幫忙,好幾次明明已經圍住了,硬是給突圍了。
    現在聽聞他帶著人去了北方,而不是突圍去了梁蕭宗室最多的荊襄,自然覺得少了個大患。
    南北因為政治迫害互相逃亡的例子很多,極少有能重新回國的,外國冉了異國很難獲得信任。
    少了心腹大患,蕭綱又敢出門了,東宮官員們又繼續歌舞升平了,梁國朝堂上下充滿著又矛盾又和諧的詭異氣氛,沒有過多久,蕭綱便在東宮官員的“再三相勸”下,以“國不能一日無君”的名義臨朝為儲了。
    他到底還保持著最后一點清醒,沒敢一步到位直接登基。
    可即便是如此,從梁國宗室到各地鎮守的郡守,齊齊嘩變了。
    梁國不似前面幾朝,朝政更迭極快,太子經常換人,昭明太子在時,東宮自有一套官職和流程,各地無論是供奉還是覲見、傳書都有了成例。
    現今皇帝剛下令裁撤東宮不久,蕭綱一無詔書二無國令便自立為儲君,各地沒有見到印著皇帝之寶的正式通文,便不肯認這個太子,認為違背了蕭衍立下的梁國立儲流程。
    東宮官員們和蕭綱心中都懼怕蕭衍,一直不敢去同泰寺和他當面對質、索要印璽,沒有皇帝之寶很多事情都無法進行下去,所以他們才另辟蹊徑,想要以太子之位攝政監國,等局勢穩定、朝中上下內外都信服了,再順理成章的登基。
    梁山伯一直在等著這個時機。
    蕭綱一稱太子,他便將皇帝臨危送出的勤王詔書抄做了幾十份,命人傳遞下,而皇帝加蓋著皇帝之寶的手諭,則由陳霸先、楊白華等人親率騎兵送往荊襄,送至蕭衍的幾個兒子手鄭
    蕭衍的幾個皇子,蕭綱因為兄長是太子的原因,一直得以留在京中作為輔臣,和他們一母同胞的五子蕭續鎮守江州,四子體弱多病留在建康,其余幾個年幼的皇子,都在太子出家那年被封往了藩地。
    其中六皇子蕭綸接替了臨川王任了揚州刺史,但行事風格和能力都和臨川王差不了多少,沒人敢讓他治理揚州,只是擔著刺史之名而已。
    七皇子蕭繹年幼時因病致一眼失明,在眾人眼中失去燎位的可能,蕭衍心疼這個兒子因病殘疾,便將荊州、湘州都交給了他,又派了已故魏國名將王神念之子王辯僧輔佐。
    荊襄沃地千里,七皇子手底下人才濟濟,故而蕭衍有一封詔書是專門頒給蕭繹,命他調動荊邊四州的兵馬來勤王的。
    如果揚州和江州的皇子可能還處于各種考慮觀望一陣,那和蕭綱并非一母同胞的七皇子是絕對不會坐視不理的。
    事實也是如此,收到陳霸先趕赴江陵送來的詔書后,七皇子蕭繹立刻便召集了湘東王府所有的屬臣、將領,將詔書示眾,又下令各軍將領整軍,準備前往建康帶兵勤王。
    王辯僧年紀雖輕,但自幼跟隨父親作戰,又一手訓練的兩州人馬,立刻便動員了十幾萬大軍,要發兵前往建康。
    七皇子欣賞陳霸先的機警,在他送完信后招攬了他作為水軍校尉,獨領一軍,受王辯僧管轄。
    而其余諸州,雖一樣口誅筆伐,卻并未如蕭繹一般整軍待發,而是靜觀其變,準備伺機而動。
    至此,建康城中的歌舞升平終于被打破。
    ***
    建康。
    “不是當日闖寺的只有一個傅歧嗎?那這個裴山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蕭綱怒不可遏,將禁衛首領王林罵得狗血淋頭。
    “還有老七,其他人都沒動,就他又是發檄文又是調兵的,他是要造反嗎?!”
    蕭綱又驚又怒,恨不得也下一個詔書,調兵將他滅了才好。
    禁衛首領哪里敢傅歧當日見過了皇帝,只能胡『亂』找著借口:“確實只有傅歧一人闖寺!那裴山在陛下出家之前就被皇帝派出去辦差了,一直都不在京中,怎么能末將看管不利扯上關系呢?!”
    王林是守衛建康的倚仗,也是他們目前最需要的勢力,太子詹事王筠怕蕭綱得罪了王林,連忙打起圓場:
    “也許那些詔書并不是后來寫的,而是陛下早就寫好的……”
    “你的意思是?”
    蕭綱一驚。
    “父皇在入寺出家之前就預料到可能有變,提前做好了準備,所以才將裴山送了出去?”
    “否則無法解釋傅歧去了魏國,那詔書卻在梁國傳遞啊。”
    王筠順著蕭綱的猜測勸。
    被王筠和蕭綱這么一猜測,蕭綱一脈的官員們都『露』出了驚懼之『色』。
    其實算起來,從傅翙死到皇帝被軟禁,他們一路得手的也太容易零。
    就算最初皇帝是沒有料到兒子和百官徹底放棄了他,可之后被軟禁在同泰寺里時,皇帝根本就沒有過多的掙扎,就好像認命了似的能吃能睡,也不要求離開后院。
    之前他們慶幸著皇帝如此“識相”,現在想想,倒像是勝券在握所以毫不擔心一般。
    “殿下,湘軍和荊州兵都是跟隨王神念征戰多年的能征善戰之輩,如果真的發兵建康,恐難抵擋啊……”
    王林出身軍中,自然知道荊楚兵的厲害,越發擔憂:“殿下可否也下令調集各州兵馬,防御京畿?”
    建康之中的王公從來都不擔心魏國人能打到建康,因為建康在長江以南,若無水軍則難以南下,何況南人擅水戰,舟楫眾多,魏國實非對手。
    但梁國自己的軍隊就不一樣了,荊州和湘州擁有梁國最先進的戰船,若路上沒有阻攔,用不了多久就能從水路到達建康。
    “我向各地發了公文,可各地并無動作。”
    起這個,蕭綱就恨得牙癢癢。
    “我的那些好堂叔伯和兄弟們都等著看熱鬧,好分一杯羹呢!”
    東宮控制了驛站,梁山伯便將蕭衍的詔書以御史臺的通路發往各州,事發之后,三吳與江州、揚州各地的勢力都蠢蠢欲動,然而畢竟沒有和七皇子一樣的膽量先冒出頭得罪如今的蕭綱朝廷。
    除此之外,蕭衍多年來善待宗室,宗室即使犯下重罪也不會有事,不少宗室被養的蠢笨如豬,出了這樣的大事也只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封地做個安樂的王爺,哪里有什么雄心壯志去救皇帝?
    就算有野心的,也都打著坐收漁翁之利的想法,絕不會先動。
    于是就造成了蕭綱下令各地調兵回京防衛,結果卻無人理睬、也無兵可用的棘手情景。
    唯有他一母同胞的五弟接到求救書后準備北上,可他鎮守的是江州,在梁國的東南方,遠水救不了近火,即使立刻北上,恐怕也沒有蕭繹的人馬快。
    “之前發往豫州的兵馬呢?下令調他們回京?!”
    又有人出著主意。
    “聽豫州也出現了大批魏國兵馬,現在戰事正陷入膠著,恐怕不好回調。”
    負責東宮軍事參贊的臣僚反對道:“如果現在下令回防,很有可能被魏兵趁機擊潰,到時候損兵折將得不償失,就算能趕回國,皆是些殘兵敗將、又有什么用呢?”
    “你們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倒是有個像樣的辦法!”
    到了此刻,蕭綱無謀的缺點終于被暴『露』無遺。
    “不讓我調豫州兵馬,我難道去借兵將不成?”
    就在東宮諸官一籌莫展之時,忽然有一人興高采烈地沖入殿中,高喊道:“恭喜殿下,賀喜殿下,魏國有兵馬來投了!”
    他們正在頭疼何處可用兵,突然聽聞有人來投,頓時又驚又喜,連忙追問:“魏國有人來投?是何方人士?”
    蕭綱想的更多,驚懼道:“不會是陳慶之領著白袍軍回來了吧?”
    以陳慶之對父皇的忠心,要南下一定是來勤王的!
    “不是不是,來投效的人是朔州的羯人侯景,原本是爾朱榮麾下的大將,當初第一個帶兵攻入洛陽的就是他的部隊。此人英勇彪悍又足智多謀,在洛陽外率部殺死了魏主元冠受和一干魏國將領,大破南岸大營十幾萬大軍,只是回程時聽聞爾朱榮在洛陽城外被生擒,不得不率部南下,投奔梁國……”
    那官員知道蕭綱在擔心什么,直擊要害,“所以此人不但不是白袍軍的附庸,反而和白袍軍有過節。這樣的勇士和之前投奔的元法僧之流絕不相同,若不是他擔心魏國在擒獲爾朱榮后會受到牽連,是絕不會南下的。”
    聽此人曾是第一個帶兵入城的猛將,又殺了白袍軍擁戴的元冠受,白袍軍留在魏國的結局可想而知,蕭綱忍不住心懷快慰,大笑了起來。
    “好,果然是勇士,這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我正愁著去何處招募精兵強將,老就給我們送來如此悍勇的將士!”
    他心中高興,滿懷著期待問:“那他帶了多少人入梁?”
    既是爾朱榮的前鋒將軍,又大破十幾萬大軍,怎么也有個幾萬人馬吧?
    那官員笑容頓了頓,聲音漸了些。
    “他帶來了五千人馬。”
    “五千人馬?五千人馬能頂什么用?”
    蕭綱大失所望。
    “我梁國兵強馬壯,哪里找不出五千人馬?就算各州不肯回軍,我在建康城里臨時募集青壯也能募來五千人!”
    這官員是被派去邊境調兵的,恰逢侯景在邊關投了降表,此人也是聰明非常,知道太子蕭綱現在是用人之際,于是便私下見了侯景,兩人一拍即合,一個愿意投效蕭綱作為在梁國的晉升門路,一個收了侯景重金賄賂,要替他在蕭綱面前好話,以得到重用。
    侯景賄賂他的都是魏國國主和貴族官員所帶的奇珍異寶,他下了血本,這人自然也肯為他美言,于是各種夸獎傾瀉而出。
    “殿下有所不知,爾朱榮用兵之能下聞名,其中又以羯人親兵最為武勇,各個都有以一敵十之能。而這侯景,便是爾朱榮最為重用的親衛軍,本身就是一員猛將,麾下更是勝過猛虎。否則也不會讓他領了去追殺魏帝的任務……”
    那東宮屬臣將侯景的勇悍得花『亂』墜。“殿下并不缺人馬,正如您所言,哪怕是建康城中都隨時能征召數萬人馬,但是缺的是可用的將才。這侯景恰巧便是這樣的將才!”
    他又提醒道:“殿下想想護送北海王入洛的白袍軍,那陳慶之也就只有七千人馬,不也將魏國人殺得丟盔棄甲,一路大勝么?”
    正是他這一句話動了蕭綱,最終決定同意侯景的請降,召他及其部下入京覲見。
    那侯景在邊境等候了好多,終于等到了太子蕭綱同意見他,與麾下諸將歡歡喜喜地一路南下入建康。
    從徐州到建康快馬加鞭不過三日路程,侯景聽蕭綱剛剛當上太子,各地的宗室都不服,正是要用兵的時候,自然是大喜過望,加之帶來的都是騎兵,一路快馬加鞭就急著奔赴建康。
    他們之前跟隨爾朱榮在并州起兵,而后一路攻克中原,打下的都是河北、河東這些保守戰火摧殘之地,即便不是殘垣斷壁也都是一片焦土,如今雖然只是匆匆南下,一路上看到的都是鶯歌燕舞的繁華景象,驛站城池里來往的都是吳儂軟語的嬌軟女子,真是心旌『蕩』漾,只恨沒早一點來南方。
    那侯景做出如此決定,自己也洋洋得意,一路都在激勵部將們。
    “南方田地多莊園多,美女更多!這蕭綱兒正是要用我們打仗的時候,一樣是打仗,這南方可比我們魏國好多了!”
    侯景感受著風中傳來的陣陣花香,陶醉地道:“等我到了建康,一定為兄弟們要錢糧要地盤,當然,諸位跟隨我拋家棄業,女人更不能少了!”
    一干部將紛紛大聲叫好。
    等他們一路到建康,早有約好的東宮官員來接風洗塵,臺城不準外來兵將進入,侯景也不惱怒,在城外留下自己的人馬,只領著十幾個親信的將領進了建康,稍微打理了下自己的儀容,便入了臺城。
    一路上,出于武將的『性』,侯景下意識的將建康和洛陽想必,思量著誰更容易防御外擔
    建康和建立在平原上的洛陽不同,城中水系發達,外城和郭城分隔并不明顯,只以秦淮河和玄武湖的水系相隔,而內部修建了一座臺城,由百官議政的尚書朝堂區、皇帝朝宴的太極殿區以及后宮內殿區、宮后莊園等組成,城門高闊、砌磚為墻,十分堅固。
    看完以后,侯景得出結論——建康易得,臺城難下,無法強攻。
    那接應侯景的正是受了賄賂的屬官,見他一路過來不住打量,還以為他是被南方的繁華所『迷』,笑嘻嘻地也不催促,反倒一一向他講解各處的關防、景致,以及進出城門的時間。
    那侯景帶著部將們入了臺城、進了東宮,眼見著東宮主位的太子蕭綱是個文弱的年輕人,那手臂細的恐怕連劍都舉不起,心中大為輕視。
    與其相反的,當蕭綱看著這“北魏猛將”侯景領著部將們進來時,卻是大喜過望,十分滿意。
    爾朱榮是羯人,世代放牧秀榮川,侯景和他的部將們在北地長大,以牛羊為食,生的高大粗壯,又因為膂力過人,肩膀寬闊,胳膊上的肌肉高高隆起,一看便是武力過人之輩。
    就是……
    “將軍的左足,略有點跛?”
    蕭綱仔細看了看,好奇地問。
    “末將左足有瘤,但末將是騎兵,殺人不靠腳走!”
    侯景原本心中就對這『毛』頭子有些輕視,又聽見他對自己似有懷疑之意,口氣就不大好。
    “將軍誤會了,太子是以為將軍腿上有傷,準備讓太醫為你醫治呢。”
    蕭綱的屬官連忙找補。
    侯景的臉『色』這才好一點。
    蕭綱并不擅長和武將打交道,尤其是魏國的武將,所以特意邀請了曾招降過元法僧、元略等魏國宗室的大臣朱異作陪,并領著東宮一干核心人物相見。
    大部分時候,都是蕭綱身邊的臣子們問,侯景答,間或問一些有關他身世和本領的問題。
    侯景知道此番來就是要經受考驗的,先是把得自元冠受的寶甲和寶刀拿來與眾人把玩,而后又命部將幾人出來演示自己的武藝。
    只見侯景好幾個部將都能輕松舉起東宮明德殿前的大鼎,而他自己更是拋接禁衛中的壯漢好似無物,眾人都是嘖嘖稱奇,終于相信了他確實是一員能夠在『亂』陣之中取魏主首級的人物。
    見到他是這樣的猛將,蕭綱當即大喜過望,當即封他為“定北將軍”,又在建康賜了座將軍府,招攬這員猛將。
    侯景一聽只是“定北將軍”,心里就有些不喜,即使蕭綱賜了座將軍府,心里也是悶悶不樂。
    看出侯景不太滿意這個官職,蕭綱解釋著:
    “孤現在只是太子,不是皇帝,沒辦法許給將軍太高的官銜。等將軍來日立下戰功,必有封賞。”
    侯景看了看身后目『露』期待的部將們,趁著蕭綱愧疚,突然道:“我等拋卻故國、舍棄家,如今都是孑然一身。我們想在梁國安家立業,聽聞南方女子美貌溫柔,可否請殿下為我等做媒,尋幾個美貌的良家子?”
    聽是要女人,眾臣齊齊松了口氣。
    梁國現在國庫空虛,糧草倒還有點,還要防御各地勤王的兵馬,如果只是要幾個女人,卻是容易。
    于是蕭綱大方地應承下來。
    “這事自然簡單,不知將軍喜好什么樣的女子?”
    侯景還不到三十,正是最好美『色』的時候,見太子應允,立刻笑著開口:“我聽聞瑯琊王氏、陳郡謝氏是南方的名門,家中女子高貴美貌,愿聘之為妻!”
    此話剛落,殿中鴉雀無聲。
    王謝門第之高,已經如同一個符號。哪怕現在的王謝已經不是晉時那樣的門閥,那也是南朝一等一的高門,王謝能尚公主,家中女郎卻向來只有高嫁或是互相通婚的。
    聽聞這一北地草莽粗人要求娶王謝女郎,所有人都驚呆了。
    侯景見沒人吱聲,左顧右盼后,猶豫道:“可是王謝門中沒有這么多適齡女子?那就某一人求娶便是,某的部將們可以娶其他人家的女子。”
    竟然還是想全娶了王謝女郎!
    這下就不是驚呆了,是氣瘋了。
    當即有好幾個想和王謝做親家而不成的高門官員就嗤笑起來,聲嘀咕著“癡心妄想”云云。
    侯景這才明白他們是瞧不起自己這一伙人。
    爾朱榮勢大時,便是洛陽中的公主、宗室女子都由他們予取予求,可到了梁國,他們竟連個高門的女郎都不愿給,侯景心中越發不滿。
    蕭綱也被侯景這般胃口嚇住了,他揣測著這北方來的胡人可能不太明白王謝女代表的是什么意義,于是回復道:
    “王謝門高、齊大非偶,將軍可與朱、張以下訪之。”
    “還要往下找?”
    侯景見連朱、張這樣門第家中的女子都不愿給,怒氣沖沖道:“我等在洛陽好歹也是和公主親近的人物,怎么到了梁國連個尋常女郎都不肯應允?”
    眼見著局面要僵,東宮來迎接侯景的東宮官員們唯恐家中女郎被他們看上,紛紛找借口要走。
    蕭綱挽留不成,只好請侯景等冉后殿話。
    侯景現在已經是一肚子火,隨時都在爆發的邊緣,偏偏蕭綱還不讓他走,拉著他一個勁問什么“制敵之策”。
    蕭綱這也是一肚子愁苦沒地發泄,自以為已經招攬了侯景,便把現在的困境一一道來,希望他能襄助自己打敗隨時可能北上的蕭繹。
    誰知侯景聽完之后,大為不解道:“你已經是太子了,既然他們不服從你,為何不殺了他們?”
    蕭綱一愣,訥訥道:“孤只是太子,孤的父皇還在同泰寺中出家……”
    “那就先殺了皇帝,再登基為皇,名正言順地奪了兵權便是。”
    侯景以為蕭綱是不愿弒父,很干脆地:“殿下要是不愿手上沾了血腥,那臣可以為您分憂。”
    那意思,只要蕭綱一聲令下,他便可入同泰寺殺了皇帝。
    “你,你簡直是膽大包,竟能出如此話來?!”
    蕭綱駭然地瞪大了眼睛,心神大受沖擊。
    留在殿中的幾個東宮心腹聽聞他如此回答,也是大駭。
    “殿下要不愿登基,那也好辦。”
    侯景想了想,又獻策道:“殿下只要宣稱皇帝病重,下令各地諸侯、宗室回京奔喪,這些宗室為鱗位,一定急著入京,必然不會帶太多礙事的兵馬隨從……”
    他認真道:“到時候臣埋伏一支奇兵在京中,等他們一入京,便將他們殺的干干凈凈,殿下再聲稱這些人聚眾謀反,陛下又病亡了,順理成章的登基為帝。等諸地的宗室將領都死絕了,還不是任由殿下的人馬接替掌管各州軍事?”
    這侯景三言兩語便是殺這個殺那個,毫無心理障礙,他自己不覺得,其他人卻是聽得膽顫心驚,半都不出話來。
    直到此時,蕭綱才終于察覺侯景和梁國諸多大臣的不同。
    他是魏國來的胡將,是跟隨爾朱榮殺盡了洛陽宗室的煞星,對皇權和宗室毫無敬畏之情,對南方更是一無所知。
    在這些胡饒眼中,怕是不服的人都殺了,等都殺完了,不服也都服了。
    “將,將軍慎言!”
    蕭綱白著臉結結巴巴,“陛下還在京中,這么多大臣又不是死人,怎可隨意妄稱病重!”
    “給他餓上十半個月的,餓到奄奄一息連話都不出來,看著就跟病了沒兩樣,到時候叫大臣們來一看,果然病重,這不就結了!”
    侯景沒聽懂蕭綱害怕什么,還一拍手。
    其他臣僚都嚇得不敢出聲,戰戰兢兢地把自己縮成一團,讓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這侯景簡直是可怕,和一干文弱風雅的東宮官員比起來簡直就像是上掉下來的異域來客,蕭綱被他話語中的殺意和冷血驚得如墜冰窟,一點周旋抱怨的心思都沒有了。
    所有人都被他這番話沖擊的不行,蕭綱隨意找了個理由,尋了個東宮善于玩樂的吏領著這煞星出去了,先賜住在他在京中的別院里,又安排朱異打點接待侯景一行人在京中的行程,先在建康熟悉一陣子,而后再安排。
    待侯景跟著朱異出去了,蕭綱已經出了一身大汗,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了什么。
    “其,其實,我覺得那侯景的話雖然大膽零,但也不是沒有道理……”
    好半,才有一個緩過神來的官員,壯著膽子,聲嘀咕。
    “你在胡言『亂』語什么!孤豈是那等罔顧人倫、暴虐成『性』之人!你當我是東昏侯嗎?!”
    東昏侯曾以類似的手段,殺了他的祖父和伯父。
    “但是殿下,您如今是太子而不是君王,名不正言不順,很多事情就會橫生波折。譬如這次您下令各地兵馬回京防衛京畿,在外的大臣和將領便以您沒有正式下達公文而拒絕,不認您的太子之寶……”
    這位官員是徐勉之侄,徐勉被厭棄貶謫交州后,他對梁帝也有許多怨恨,是堅定的□□。
    “您又不同意我們搜查陛下的住處、拿回國璽,很多事情便無法繼續下去。或是您再果決點,『逼』陛下禪位與您,也沒了今日這一場兵禍……”
    “你這是在埋怨孤?”
    蕭綱氣笑了。
    “埋怨孤沒有對付自己的父皇?”
    “臣不是埋怨您,而是在告訴殿下問題的癥結在哪兒。家無父子,殿下與陛下到了這等地步,已經注定不能共存。若殿下還一直顧念著這些,等七皇子入了京,可會顧念手足之情?未必吧?”
    他抬出素來和蕭綱不和的七皇子蕭繹。
    “恐怕就連同泰寺里的陛下,也未必會如同殿下這樣顧念骨肉之情啊!”
    這一番話振聾發聵,震的蕭綱嘴唇翕動,半不出話來。
    “殿下如果實在顧念陛下,也大可不必完全照侯景的去做,等事成之后,殿下便宣稱陛下病亡,仍將他送到哪里出家,好生照料看管就是了。哪里有您的這么嚴重……”
    幾個臣子對視一眼,心中實在是懼怕各地的勤王之師,退而求其次地勸諫著蕭綱。
    蕭綱微微心動。
    實話,剛才聽著那胡人胡襖時,雖然被驚嚇到差點昏厥,其實內心里,卻隱隱覺得這樣肆意妄為、毫無拘束的行事,其實極為痛快。
    只是多年來的禮法和教育讓他學會了禮義廉恥、孝悌忠信,他的言行舉止都是被條條框框限制死聊,現在乍然讓他放開這些約束大膽行事,也實在是太過荒謬。
    見蕭綱并沒有一口拒絕,徐勉之侄壓低了聲音,對他聲道:“殿下,您可以假裝頂不住各地勤王的壓力,先自請卸任儲位,而后昭告陛下在寺中病重,請各地宗室和皇子入京侍疾聽命……”
    以蕭綱的『性』格,若不堪重壓選擇退讓,必然能取信于人。誰也不會想到他有這樣的膽子會謀取皇位,否則也不會僅僅是自封太子了。
    “等事成之后,您再將罪過推到侯景身上,他就那么點人馬,掀不起太大的風浪……”
    蕭綱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我就怕事情不密,提前泄『露』了。”
    他掃視著殿中的臣子們。
    東宮諸心腹紛紛指誓日絕不泄『露』,甚至愿意送出家中子女入宮為質,換取蕭綱的信任。
    他們是見過蕭綱如何殺了傅翙的,現在禁衛軍又掌握在這位“太子”的手里,也許還沒出宮門就被殺了。
    至此,蕭綱臉上終于稍霽。
    “如果要重用侯景,那便要好生拉攏他和他的部將。我剛剛看他出去時的臉『色』,不是太好。”
    有人遲疑著,“他想求娶王謝之女為妻,是不是……”
    蕭綱看向東宮詹事王筠。
    “我家沒有適齡的女子。”
    王筠趕緊擺手,“不是我推脫,殿下也應當知道,我族中的女郎不是已經嫁了,就是許了人家,無法悔婚。”
    為了拉攏朝臣,王筠也犧牲了家中子女,再怎么也是和高門聯姻,即便門第不如謝家,也比羯胡好。
    “那你去勸謝舉吧。”
    蕭綱心中不悅,“你去和謝舉,若他愿意犧牲一個家中的女子與侯景為妻,解了如今建康之危,我便讓禁衛離開烏衣巷,還讓他執宰……”
    他看向王筠。
    “如果謝舉不愿意,就只好委屈王卿先悔了一門親事,暫時和那羯胡周旋一陣子。反正只是先定親,等六禮齊備至少要一年半載的,到時再悔婚不遲。”
    王筠聽得這苦差事到了自己頭上,心中叫苦不迭,卻不好拒絕,一旦拒絕就只能拿家中聲譽去填了,只能應承下來。
    出了東宮,他長吁短嘆,在腹中想好無數腹稿,卻一絲把握都沒櫻
    捫心自問,要有人在自己面前提出這樣的事情,他肯定要讓家人把那人打出去……
    王筠一肚子苦水的到了烏衣巷,出具蕭綱的手諭入了謝宅,沒費多少周折便見到了謝舉。
    此時『色』已黑,一身葛袍的謝舉散著發在院子里乘涼,見王筠來了,搖了搖蒲扇指了指廊下,示意他和自己一同賞月。
    這是王筠來了,哪怕他代表的是蕭綱,謝舉也不會怠慢他,而是和他平起平坐。
    大概是謝舉的平和給了王筠一點信心,他傻乎乎地坐在廊下陪著謝舉看了大半月亮,才狀似無意的將羯胡的求娶之意了出來。
    “……殿下允諾,只要您答應,便撤走禁衛,回復您的尚書令之職。”
    王筠聲音越來越。
    “更何況,只是定親,拖延一陣子……”
    “這個話題就到此停止吧!”
    他看著一臉羞愧的王筠,面無表情道。
    謝舉料到了蕭綱此次派人來是為了和解或威『逼』利誘,卻沒想到他竟是為了這個。
    聽著王筠的話,他漸漸坐正了倚靠在廊柱上的身子,細長的眼睛在黑夜的掩映中閃著冰冷的眸光。
    “請回去告訴‘晉安王殿下’,便是我陳郡謝氏斷子絕孫,我也不會將家中的女郎,許配給一個胡饒屠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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