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才從來都不是一個會立下極遠目標的人,和生下來就是皇子的蕭綜不同, 他的人生向來是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
剛剛重生時, 他想要的是不要重蹈上輩子的覆轍, 能讓父母安享晚年, 能振興自家的門庭, 在發(fā)現(xiàn)日日被夢魘所折磨無法擺脫這場噩夢后, 便毅然決然地去了會稽學(xué)館;
再后來,他想要子門生, 想要成為流內(nèi)清官,想要囤積物資以壯大自身, 無論是想要什么, 便立下一個最近的目標, 再朝著這個目標前進。
正因為如此, 他在離開梁國時,也從未想過會在魏國做到如此之地步,他最開始想要達到的目標,不過是能夠擁徐州以自立, 成為一方諸侯, 再慢慢招兵買馬、在這『亂』世中有一方安身之地而已。
他那時想, 等他有錢有地有人馬, 也許過個一代兩代,到了合適的時機,便能成就一番霸業(yè),使得扶風馬氏的名聲傳遍下。
等真到了洛陽, 見了蕭綜,時局又發(fā)生了劇烈的變化,若非他扎扎實實一步步打下了根基,即便遇到了如此機遇,也成就不了現(xiàn)在的他。
蕭綜和馬文才恰恰相反。
從以為是遺腹子的他,隨時做好了抽身離開的準備,他的目標虛幻而無目的,因為充滿不確定『性』,自己也是不知何去何從。
等到了魏國,他終于想通了自己要什么、想要達到什么樣的目標,卻因為出奔魏國而一無所有,變成了一個空有一身抱負而毫無基礎(chǔ)之人,唯有靠陰謀詭計和刺殺、竊取他饒勝利果實才能取得成功。
蕭綜的“想通”,改變了馬文才的未來;
而馬文才的“想通”,卻摧毀了蕭綜的一牽
他們就像是磁石的兩極,單獨存在時都能吸引到無數(shù)的助力,兩人一旦相遇,便有一方要被狠狠地推遠。
正因為如此,被奪走了一切的蕭綜聽到馬文才出這樣駭饒事情時,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馬將軍現(xiàn)在又是想要利用我做什么了?難道父皇知道白袍軍沒有好好待我,不準你們回國?”
他被蕭寶夤送回后就被馬文才嚴密監(jiān)視看管,除了那四個侍從再也接觸不到任何人,中途他也用過絕食、自殘等各種方法想要讓馬文才恐慌,然而等他發(fā)現(xiàn)馬文才根本就沒留在潼關(guān)后就放棄了這種犯傻的辦法。
雖然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但他篤定馬文才不敢對他如何,只要他父皇還在位一,只要他馬文才想回到梁國,他的存在就有價值。
馬文才也不多,直接將傅岐帶來白袍軍的那封勤王書丟在蕭綜的腳下,冷冷笑著:
“你以為我是在開玩笑嗎?”
蕭綜將信將疑地撿起了那封勤王書,一看到那熟悉的字跡,就知道這并不是封造假的書信。
他們幾兄弟都是用蕭衍的手書開蒙的,臨父親的帖子也不知臨了多少年,沒有人比他們更了解他的字跡。
蕭衍不愧是一國之主,一封簡短的勤王令不過五六行,卻解釋清楚了來龍去脈,又號令各地在外的將領(lǐng)和宗室回京勤王,雖然是被囚禁之身,一封勤王書卻寫的文采斐然、毫無低聲下氣的意思,簡直可以用做勤王之文的范本。
但看在蕭綜眼里,就不是毫無低聲下氣的意思了,而是通篇都是痛心疾首、都是悲憤交加。
“我父皇為何又要出家?”
蕭綜抓住了問題的癥結(jié),蹙眉問道:“國中出了什么事?為何是老三軟禁了父皇,我皇兄呢?”
“太子在同泰寺遭人暗算,已經(jīng)薨了有一陣子了,謚號昭明。”起太子,馬文才帶著惋惜的語氣,“我不在國中,具體的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中了毒,京中內(nèi)外的名醫(yī)都請了去,連幾十年不下山的陶弘景都去了建康,也沒有救回太子的『性』命。”
“是老三,一定是老三……”
蕭綜喃喃自語,“他從就對太子的一切都感興趣,太子『性』情好,自己有什么都不會忘了幾個胞弟一份,久而久之,他們都當做理所當然,老三又是個好大喜功又沒有主見的,別人一慫恿就什么都敢干……”
馬文才對他的任何揣測都不感興趣,他來這里也不是為了來幸災(zāi)樂禍的。
“謝家也出事了,勤王令一下,湘東王就下了檄文率先起兵,蕭綱或許是拉攏不成,軟禁便成了殺雞儆猴,謝家的烏衣巷著了火,無人逃出。書信是茅山用信鷹送回來的,應(yīng)當不會作假。”
他現(xiàn)在心中煩躁,也不耐煩和蕭綜周旋,徑直道:“你并不知道現(xiàn)在外面的局勢,蕭寶夤的齊軍在嵩山下遇到山洪全軍覆沒、爾朱榮在洛陽城外被消滅,現(xiàn)在魏國朝堂是白袍軍的算,我原本已經(jīng)不準備回梁國了……”
“那是我打下的局面,你這個無恥的竊賊!”
蕭綜咬牙切齒道。
“我原想著在魏國慢慢打下基礎(chǔ),等北方稍微安定,再考慮南下,可現(xiàn)在蕭綱明顯是個瘋子,今日謝氏能夠無人生還,明日就能是王氏、徐氏,甚至是宗室子弟。”
馬文才不愿和他做這些口舌之爭,“魏國因宗室奪權(quán)內(nèi)『亂』不止、民不聊生,洛陽城血流成河。我也可以對南方坐視不理,這些世族高門對于現(xiàn)在在魏國的來并沒有什么干系,可……”
可他還是坐立不安了。
理『性』告訴他,此時他該做的是靜觀其變,靜候梁國大『亂』,再趁虛而入。
就如同他誘『惑』魏國那些將領(lǐng)大臣的一般,只要等梁國大『亂』互相殘殺了,他們再打著蕭綜的旗號從豫州南下,一路攻入荊楚之地,即便不能打下梁國,也能趁機奪下大片的沃土。
湘東王蕭繹背后站著的是扎根在荊楚四州的宗室和將門,是蕭衍昔日的舊部之后或信任的人馬,一旦要率部勤王,那必然是傾巢而出,荊楚必然空虛,若是他們速度夠快,益州、巴蜀或許都能一路攻克。
然而蕭綱也并不是尋常人物,繼承了東宮政治遺產(chǎn)的他,名義上在梁國有攝政理事的權(quán)利,他手中又控制著子,各地宗室和將領(lǐng)最大的可能是按兵不動,等待兩邊分出勝負,再根據(jù)局勢坐收漁人之利。
如果一開始便群起而攻之,這場動『亂』反而能很快結(jié)束,怕就怕的是一直陷入膠著,建康據(jù)城堅守,為撩到勝利,蕭繹或許會打著勤王的名號一點點蠶食魏國的領(lǐng)土,先攻占以江州、揚州為首的親近東宮派官員刺史的州郡,再圍住建康。
荊襄之地水軍強大,南梁水道縱橫,對魏國可以倚長江之險,對湘東王不過是讓他們?nèi)玺~得水,一旦真變成這樣的局勢,整個南方都要陷入戰(zhàn)火之鄭
他畢竟是南人,梁國是他的故土,蕭家父子可以將整個梁國都視作他們的囊中之物隨意擺弄,他卻不是蕭家父子。
他曾親眼見過戰(zhàn)爭的恐怖,也見過貪婪和權(quán)欲會造成的災(zāi)禍,無法袖手旁觀。
“你這是何意?”
蕭綜用提防戒備的眼神緊緊盯著馬文才,“你也想從中分一杯羹?你想打著我的旗號做什么?”
蕭綜不愧也是差點成為一方諸侯的人物,下意識想到的都是利益相關(guān)。
“是,我要借你的名號參與到這場角逐之鄭”
馬文才微微揚起下巴,向他頷首示意,“今年魏國已經(jīng)耽誤了春種,糧草可能不足,我原本不準備在今年用兵,最好是多等幾年,等到梁國一團大『亂』,再趁機南下奪取可用之地,擴張魏國的領(lǐng)土……”
“但我現(xiàn)在改變了主意,我會調(diào)集可用的糧草,盡早發(fā)兵,以白袍軍的名義回國勤王。”
他要的南方,從來是完整而繁盛的領(lǐng)地,而不是一片焦土。
蕭綜眼中閃過一抹喜『色』,這喜『色』并沒有被馬文才錯過。
“我們可以等得,甚至蕭繹還能將這戰(zhàn)事拖上好多年,對建康圍而不攻,一點點擴大自己的地盤和權(quán)勢,但建康之中的陛下,或許已經(jīng)等不了多久了。”
馬文才并不準備給蕭綜可趁之機。
“我來告知你此事,并不是要你同意什么,而是告訴你,無論你是生是死,這件事都無法被阻擋。你活著,我用你的名號攻回梁國;你死了,我找個人扮成你,依舊用你的名號攻回梁國……”
蕭綜聽他話中的意思,并不準備讓自己親自領(lǐng)軍回去,驚慌失措道:“你不準備放我回國?!”
他終于急了。
聽到父皇有可能被苛待,蕭綜心慌意『亂』。“馬文才,你不是想要荊楚么?若你愿意放我回去,讓陳慶之以白袍軍相送、就如你們護送北海王那般,待我能回到建康,我將荊楚十州都給你!”
蕭綜知道馬文才生『性』謹慎,怕他不相信,又:“我可以為你寫下誓書、也可以發(fā)毒誓,無論你要什么,只要你,我都允了!”
“荊楚之地,我大可自得;陳慶之與白袍軍乃是梁國的軍魂、洛陽的基石,我為何要讓他們護送你?”
馬文才不屑道,“你一無名無姓的僧人,若我不回復(fù)你的身份,你什么都不是,又用什么和我談條件?”
他輕挑眉頭,毫無同情之『色』,“褚向入關(guān)時打的是你的名號,那時的你已經(jīng)是名正言順的齊太子,攻打洛陽不成反倒葬身水底,在世饒眼中,你已經(jīng)死了。”
蕭綜終于動容,頹然而坐,不甘地問:“你到底要什么?你在這里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對我這個失敗者步步緊『逼』,總不能是來炫耀吧!”
“我對梁國勢在必得。五年不成,就是十年,十年不成,就二十年、三十年,若一代不成,便兩代、三代……有生之年,我必要完成前人未竟的一統(tǒng)大業(yè)。”
馬文才傲然道,“我可以派兵護送你回建康,然而我不是要荊楚,而是要整個梁國。”
他瞇著眼,表情冷酷而厭惡。
“做個交易吧,你可以回返建康救出梁主,但成與不成,都與我無關(guān),你若要回復(fù)‘梁國二皇子’而不是‘東昏侯之子’的身份,就要拿你的禪位文書來換。”
“禪位?”
蕭綜驚駭?shù)乜粗R文才,不明白他怎么對自己有如此大的信心。
沒有登位,何來禪位之?
何況若他救出父皇,那國主便是父皇,就算要禪位,也不是他來提出。
這種即便反悔也沒有什么損失的文書,以馬文才的聰明,又為何會覺得可以在日后哪來要挾他?
蕭綜不知道馬文才手上還有一封梁帝親筆的封儲詔書,只以為馬文才是急于參與到梁國的角逐之中,加之受損失的又不是他,于是思忖了片刻后,干脆地一咬牙:
“好,我寫給你!”
馬文才點零頭,對他會同意毫不意外。
“這只是我恢復(fù)你身份和名分的條件,若要我派兵助你回建康,你得拿其他東西來換。”
傅岐是要回國復(fù)仇的,他對蕭綱恨之入骨,必然不會落于人后。馬文才對傅岐的決心和能力都很放心,唯一擔心的就是他經(jīng)驗不足人又直率,容易被蕭綜蒙騙。
若此事能成,他需得求助于梁山伯。
梁山伯是第一個傳出勤王詔書之人,他是子的心腹、又有大義的名份,唯有梁山伯監(jiān)軍這支人馬,他才可以放心介入梁國的大局。
他已經(jīng)傳書梁山伯,如今他已經(jīng)是蕭綱的眼中釘肉中刺,也不知每有多少東宮之人想要殺了他,在梁國并不安全,想來要不了多久他就會動身。
蕭綜也覺得馬文才答應(yīng)的太輕易零,原來要緊的在這里等著他。
他不屑地一笑:
“你還要什么,直接吧。”
“我要你,此生絕無登位的可能。”
馬文才面目冷峻地道。
蕭綜下意識想到了自己失去一目的七弟,皺起眉,“你要我自殘顏面,還是自殘肢體?”
為君乃是一國之本,身患殘疾或顏面有損者無法服眾,不可為君。
他也是個狠人,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一想到老三未必能長久忍耐還在位的父親,已經(jīng)做出了要犧牲的準備。
“我無法登位,難道還不能寄希望與我的兒子、孫子嗎?再不濟在宗室之中過繼一個子嗣,也比便宜了馬文才這狼子野心之人要好!”
蕭綜在心中暗想,“只要我不登位,那禪讓文書便是白紙一張,又有何懼?”
蕭綜都能想到的事情,馬文才又何嘗想不到?
“昔日司馬遷為了完成所著的《史記》,選擇舍棄肢體而保全『性』命,雖忍辱求生,卻完成了他畢生所向……”
見蕭綜已經(jīng)有所覺悟,馬文才不疾不徐地將自己的意圖婉言出。
在蕭綜震驚甚至是大駭?shù)谋砬橹校哪抗鈷哌^蕭綜蒲團之上,意有所指地:
“若要我信你,你得效法司馬遷。”
作者有話要: 馬文才并沒有決定立刻南下,他在等,如果梁國真的『亂』成球了,他才會加入角逐,否則都是廣積糧緩稱王。
要結(jié)尾不是因為我懶得寫后面,而是我個人其實很不喜歡改變歷史走向,什么造水泥啊造火『藥』啊造大炮啊,搞科舉啊搞改革啊實在都被人寫爛了,而且南北要平定并非一年兩年,恐怕五年甚至十年都有可能,我對漢人打漢人有種然的抵觸,之前寫花木蘭也是在南伐之前完結(jié),我的書大多是在關(guān)注男主的成長,而不是爭霸文。
這個月肯定要完結(jié)的,完結(jié)后番外我會另外開一本番外合集,不在v文里,給你們寫幾十章,不收錢給你們看什么改革啊愛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