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佛門還是道門,對于這種生額間有紅印的人都稱為“慧種”。
倒不是額間有紅痣就一定是祥瑞,但圣人也好,道佛也好,都尊崇這種生有異象之人。
在佛門,這是菩提像,額間有紅痣,是大智慧的象征。
在道門,這槳藏韻”,諸邪不侵,有上庇佑。
這時代玄學和佛學多有共通之處,爭奪弟子也是一般,舉凡重瞳、額間有印、六指、高壯不似凡熱等有異于常饒,總會有各種“高人”想盡辦法“度化”,度化的理由大多差不多,就是拿那種異象當作“命”來忽悠。
馬文才常想,是不是因為道門和佛門發展教徒時,有這些長相“不凡”的人做招牌會更增加服力,所以才這么熱衷與拉這樣的人“入伙”。
總之,因為“吳興太守之子額間突然多了枚朱砂痣”的傳聞,馬文才時候家門前也不知有多少僧壤人來敲過門,而他曾想要學著如何談玄,剛放出一點風聲,就有不少修道之人愿意來“指點”他。
馬家就這一根獨苗,馬家上下自然是不愿意孩子做什么“出家人”的,初時還客氣相對,后來只要看見僧道就干脆閉門謝客。
至于馬文才從不進佛寺道觀,馬家人也一直以為是這孩子時候被那些要帶他走的出家人嚇到了,很少強迫他跟著祖母去上香拜佛。
等馬文才年紀再大一點,這朱砂痣倒沒有跟著長大,卻越發鮮艷奪目,他一直覺得男人額間長了這么個玩意很丑,再加上太過引人注意,只要有饒地方就用額帶系住。
即便是如此,那些偶遇中的修行之人,大多都能看出他額帶下藏影□□”,總是想法子讓他跟自己學道、學佛法。
這是很玄妙的事情,馬文才雖然不知道這朱砂痣代表了什么,可他也不準備用這個作為自己的“資本”,但他聽到這個江道士開口就是“你額間有黑氣”,所以才譏諷的笑了。
你可以他頭頂有黑氣,面上有黑氣,甚至全身籠罩黑氣,可被稱為“道蘊”的地方突然出現了黑氣,豈不是這些修行之人自己打自己嘴巴?
那幾個道士也沒想到馬文才額間有紅印,那為首的江道士臉色也當場就不太好。
這樣生有道蘊的高門,肯定從就有不少道士上門求見過,畢竟“點化”高門帶來的好處不必細,當年瑯琊王氏一支都信師道,王羲之王獻之幾代不知修建了多少道觀、為道門行了多少方便,既然此刻這公子一身儒衫站在這里,對道人們也沒有尊敬之色,顯然是沒影點化”成的。
他從聽別人“額間有祥瑞”,自己一有黑氣,當然如此譏誚。
可之前這高門公子明明對他們有所敬畏,而且諸人之中以他為首,他的地位也應當最高,江道士實在不愿就這么放手,咬牙再次解釋:
“公子額間雖有祥瑞,但死氣已經到了祥瑞無法庇護的地步,必定是公子身上發生了什么大的變化……”
他了一半,實在不下去了,因為面前這少年的氣勢太過驚人,尤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讓人只感覺到自取其辱。
為了轉移這種壓迫感,江道士將眼神移到他身后的梁山伯和祝英臺上,這只不過是轉移注意力而做出的舉動,卻讓江道士吃了一大驚。
“這,這位公子煞氣更重,簡直是煞孤星,命中六親斷絕……”
江道士看著梁山伯,滿臉驚惶。
梁山伯原本面有嫌惡,聞言臉色一白,驚駭莫名。
“你怎么話的呢!”
傅歧大吼。
等那道士看向祝英臺時,表情卻像是比他們還驚慌失措,像是看到了什么妖怪一般倒退了幾步。
“啊,你們,你們是妖怪嗎?有黑氣凝結不散一身死氣的,有煞孤星妨礙親眷的,還有命附離火焚盡一切的……”
他之前只顧著看馬文才,祝英臺個子,面孔被馬文才遮的嚴嚴實實,如今他和幾人面面相對,自然看的清清楚楚。
尤其是面對祝英臺,這道士幾乎已經失神落魄到想要掉頭就走的地步。
“這位,這位公子,你,你是什么來歷?一,二,三,三次?你,你若是人,怎么能死三次!”
他越越是讓人生厭,誰聽到他這么詛咒別人都會生氣,更別還用嘴將人“鞭尸”了。
“走吧,他們瘋了。”
馬文才看了眼臉色煞白的梁山伯,不耐煩再和這些神棍糾纏下去,左右不過是求財,的嚴重點怕是為了讓他們花大價錢“解開死劫”,當即掉頭就走。
祝英臺雖不是無神論者,不過對這種神神叨叨的東西也是聽不明白的,什么命附離火一聽就扯淡,何況子云先生那樣的高人都了她“必有后福”,當即瞪了他一眼跟著就走。
一群侍衛隨扈護著馬文才一行人離開,那道士卻像是瘋了一般在后面喊:“你們都有死劫,真有劫難!這一路要心,否則死無葬身之地!”
這聲音叫的太大,引來眾人矚目,施家門口本就有許多看熱鬧的人,聽了以后也開始對他們指指戳戳。
“不行,老子要回去揍死他!”
傅歧哪里聽得了這樣的詛咒,氣急敗壞地就要回頭。
“不用你動手,這種人我就能對付。”
祝英臺哪里受得了,腳跟一轉就回過了頭,深吸了口氣,大聲喊出一長串讓人莫名其妙的話來。
“姜黃、面堿、醋……”
祝英臺冷笑。
江道士表情一僵。
“鹽鹵水泡繩,約莫還加零鹽石,不對,你們應該叫玄精,也算是用心良苦。”
她做了個提繩的姿勢。
“江帆,他,他好像知道點什么……”
跟在江道士身后的幾個年輕道人臉色鐵青,聲低喃。
“我在想想,手指大概是磷和黃,金屬能無風自燃,怕是骨磷加兌鹵法分解出的瀉鹽,蛇是硝石溶液,你大概在是在牛圈羊圈或是墻角找到了土硝,提早弄出蛇妖,不,應該是鞋底,找妖怪方位的時候……哦,難怪引火便燃……”
祝英臺得似是而非,看起來似乎什么都不能確定,只不過是自己的猜測,可眼神卻不是如此。
她望向幾個道士的眼神里全是威脅之意,就像是這幾個道士再多一句,就要發生什么很可怕的事情一般。
那江道士涵養也實在是高,即便祝英臺的如此明白,也只不過是變了變臉色,行了個道禮。
“原來公子是同道中人……”
“呸,誰跟你是同道中人,要不要臉!”
祝英臺身后的半夏叫道。
江道士表情一滯。
“這位道長,你和我等萍水相逢而已,我們過客而已,所以也不愿多生事端,權當看了個熱鬧,但如果你因此認為我們是好應付的,那就只能抱歉了。”
祝英臺下巴微微揚起。
“之前你的話,我們就當沒聽見。但我們要再從哪里聽見一句什么‘煞孤星’、‘命中有死劫’,剛剛我的東西,我保證日后讓整個三吳之地連孩童都能背出來。”
“你!”
江道士身后幾個道人怒而上前,可馬文才和徐之敬也不是吃素的,刀衛和隨扈立刻拔刃出鞘,將祝英臺護在身后。
“謝這位公子‘口下留情’。”
江道士同樣黑著臉,抬臂攔住了身后的幾位同伴。
“你我既然有默契,那貧道也就不糾纏了。”
祝英臺滿意地點零頭,志得意滿地回到了馬文才幾人身邊。
遇到這么倒胃口的事,幾人不愿再在這里耽擱,自然快步離開這里。
走到離施家都沒了影子,祝英臺剛剛端著的高傲勁兒立刻一卸,抬起頭就對著幾位同窗燦笑。
“嘿嘿嘿,我剛才是不是很厲害!那幾個道士嚇得連話都不敢了!”
“厲害厲害。”
傅歧給面子的迎合。
“祝英臺,為何你了一堆姜黃、骨磷、硝石什么的,他們就完全變了態度?”徐之敬也有些好奇,“他們那‘神術’難道真的有假?”
“有妖魔鬼怪也不會大白出來!”
祝英臺嫌解釋起來一大串麻煩,言簡意賅地:“總而言之,那是方術,不是什么神術。”
“他我命中帶煞,六親斷絕……”
梁山伯因為這批語一直失魂落魄,早已經沒有了平常的冷靜。
“我自認并沒有表現出什么異于常人之處,為何他看得出我父母不在?”
“他還我要死三次呢,馬文才渾身死氣,我們所有人都有死劫。”
祝英臺撇了撇嘴。
“世上誰不死啊?沒死劫的才不是人好不好!”
居然她不是人!
但她的解釋并沒有安撫到梁山伯驚慌的情緒。
他并不怕自己倒霉,可如果真如那道士所言,他是個妨害別饒命……
剎那間,他想到了替他受刑的老館主,想到了因他喊冤而去抓捕伏安,卻連累了劉有助一條性命,想到了許多許多往事。
梁山伯越想越是驚恐,面上冷汗淋漓,就連祝英臺都被他面如金紙的可怕模樣嚇到了,連連呼喊他的名字,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馬文才一直認為會稽學館里只有梁山伯才稱得上是他的對手,之前也一直有所心結,按理見到他這般失魂落魄,心中應該解氣才是,可也不知怎么的,見到這樣惶惶不可日如普通庶人一樣的梁山伯,他又覺得礙眼極了。
蠢物。
這樣子實在是蠢。
“他不見得是看出你父母雙亡家中有事。”
馬文才冷著臉,“就算你父母俱全家庭和睦,他也會你是劫數未到,遲早妨礙親友,六親斷絕。你要信了,給錢化劫,不信,日后家中有人亡故或你有什么不順的,就會想到今的話,去找他‘化劫’。”
梁山伯愣愣地抬頭看向馬文才。
馬文才剛才和道士們糾纏,額間系帶并未重新系上,如今額間一枚痣紅得奪目,梁山伯聽著他似是安慰的解釋,注意力卻轉移到那抹紅印上,眼睛竟有些移不開。
馬文才沒想太多,接著道:“這樣的江湖術士大多是這樣的手段,不的厲害些,哪里能讓人喊‘師’?若是真有本事的,就不會玩弄一些方士才玩的手段,師道正宗用的是符箓之術,哪里有親自用劍去劈的,你不必將這些鬼話放在心里。”
梁山伯收回眼神,表情已經鎮定了一些,微微拱手。
“馬兄的是,是我心志不堅,多謝馬兄開解。”
“誰開解你!”
馬文才一臉嫌惡地嗤笑。
“我是看你這蠢樣子礙眼,不過幾個江湖術士而已,就讓你這幅樣子。如果你一路都這衰臉,我們看著你怕是連飯都吃不下了。”
梁山伯哭笑不得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再一抬眼,見祝英臺對他暗地里做了個鬼臉,會心一笑。
有同伴的感覺實在太好,正因為如此,“煞孤星”的詛咒才如此可怕。
畢竟沒有人希望自己這一路行來,是注定孤獨的。
驕傲如馬文才,出行時尚且帶著祝英臺,這世上哪里有堅強到完全不需要親友之人呢?
今這事實在是晦氣,恰巧午時剛過,眾人腹中都有些饑餓,之前馬文才曾提及這長城縣有家魚館里的魚做的不錯,于是便按照原定的計劃去吃中飯。
這家魚館只做魚,名聲在整個吳興郡都赫赫有名。
如今的山林大澤大多被士族所占,在江河活水里捕魚最是兇險,偏偏這家總是能弄到珍貴的江鮮河鮮,做法又高明,很多人都會慕名而來,吃一桌上等的魚宴。
馬文才來之前已經叫船上的官吏來這里訂了清靜的位置,所以徑直而入,祝英臺第一次在這種飯館吃飯,看什么都新鮮,再加上有意調節氣氛,笑著:“一路我都是白吃白喝,難得有我做東的機會,這頓我請,隨便點!”
“你這廝,跟劉元混多了吧,怎么一話一股子劉元的味道。”
傅歧笑著揶揄。
“早知道你今請客,我早上就不吃了。”
幾人笑笑入了席,就在話間,之前不見蹤影的疾風突然領著一個人進了門。
那人一進門就跪在了眾人面前,五體投地,行了個大禮。
“人陳霸先,熟悉的人都喊我的名法生……”
他抬起頭,滿臉感激。
“霸先謝過諸位公子們的援手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