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紹這樣早已歷盡千帆的人物,自然不會因為小女孩的一番告白便喜形于色,他只是一愣之后微微一笑,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卻并不說話。</br> 只是人都是偏心的,同樣年輕貌美的女孩,一個厭惡你一個喜歡你,心自然而然地便會往后者偏去,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br> 那日之后,韓紹并不如往日般整天呆在書房,有時也會下樓來坐坐。下樓的次數(shù)多了,有時便會聽到語琪同小周兩人站在樓梯間或是廚房商量,聲音壓得有些低,但還是能聽得清楚。</br> “術(shù)后的輔助治療是很關(guān)鍵的,化療的確毒性很大可能會使免疫力下降,但是至少也需要服用中藥鞏固療效吧,只用保命素萬一復(fù)發(fā)了怎么辦?”是女孩子溫軟的聲音,只是語氣并不像平日面對他時一般乖順,倒顯得有幾分強勢。</br> 韓紹停了下來,不動聲色地站在樓梯上往未掩門的廚房瞥去。</br> 小周低聲說了幾句,語琪沉默片刻后開口,“藥給我,我勸他吃?!?lt;/br> 韓紹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搖搖頭,并不多言,只是繼續(xù)往樓梯下走去,仍舊去看他的書。</br> 大約半個小時后,語琪手中提了個小紙袋來到客廳,熟門熟路地繞到他腿邊坐下,仍舊是像那晚一般席地坐在柔軟的長毛地毯上。她并沒有化妝,一張白凈臉蛋素面朝天,黑發(fā)柔順地披下,身上穿著一襲干干凈凈的純白棉布裙子,顯得十分乖巧清純。</br> 其實語琪不是沒有顧慮的,服藥這種事并不像每日三餐,不可能說“我最近喜歡吃這種藥,你也嘗嘗看”,他們又不是精神病院床對床的病友。所以只剩下了直截了當(dāng)?shù)貏裾f這一種方式,一句話說不好說不定就觸到了韓紹的雷區(qū),導(dǎo)致自己被丟入冷宮開除出局。</br> 韓紹見她一副躊躇的模樣,好心地開了口,“功課做得如何?”她依然如故地側(cè)著身子坐在他腿旁,光滑白皙的肩膀輕輕挨著他的膝蓋,頭頂只比沙發(fā)扶手高了些許。他伸手自然而熟稔地撫了撫她的黑發(fā),像是在逗弄養(yǎng)在膝下的拉布拉多或是別的什么大型犬種。</br> 根本沒想到他會問到自己功課的語琪愣了一瞬,有些不自然地道,“還好?!卑醽頉]多久就有專人將她所需要的日常用品都從家中搬來了這里,高一的寒假作業(yè)自然也在其中,只是她并不會在這里度過一生,每天唯一會考慮的事情就是如何完成任務(wù),怎么可能無聊到去管那些功課?</br> 韓紹淡淡瞥她一眼,“那便去你書房看看?!甭曇羝届o而溫和,卻是不容拒絕的命令口吻。</br> 語琪詫異地抬頭看他,直直地望進那雙深邃而漆黑的丹鳳眼深處,一瞬間只感到無聲的壓迫與威勢隨著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暗自嘆了口氣,她緩緩站起身,順從地低下頭,“是,先生。”</br> 真正有氣場的男人,他不用威逼也不用厲喝,甚至不會瞪你一眼。他就那么隨意而平淡地看著你,姿態(tài)甚至有些優(yōu)雅,但是你卻根本不敢違背他的任何命令。</br> 十分鐘后,語琪將韓紹迎進自己的書房。</br> 典型的歐式風(fēng)格裝修,家具而簡潔大方。屋內(nèi)一片靜謐,只有溫暖的陽光自明亮的玻璃窗外透進來,撒在窗邊的白色書桌和書柜上。桌角的玻璃花瓶中插著十幾束有些枯萎的白玫瑰,另一邊則擺放著高高的一摞參考書。</br> 韓紹緩步走到書桌旁,目光輕飄飄地自那幾束白玫瑰上掠過,落到那厚厚一沓書上。他隨意地伸手翻了翻第一本,全是空白。微微挑了挑眉,他伸手翻開第二本,依舊是空白。</br> 如同小學(xué)生等著挨訓(xùn)一般,語琪乖順地站在桌旁,誠實萬分道,“我都沒做?!?lt;/br> 韓紹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在伸向第三本時停住了,頓了頓后轉(zhuǎn)了方向,落在了她的頭頂,無奈地撫了撫,“你姐姐這一點比你強,對待功課她一向最是認真。”</br> 如果他并不拿蘇薇薇說事,語琪并不會說什么。但是既然被拿來同她做比較了,那么為了不被比下去導(dǎo)致任務(wù)失敗,她只好做一回挑撥離間的小人。</br> 但是說人壞話也須得講究分寸,太過刻薄只會降低自己身份,最高境界是明褒暗貶,表面上似乎謙虛地贊揚他人,實際上卻是在抬高自己貶低他人。</br> 語琪輕輕別開臉,似乎很是感慨一般,“姐姐一向看得遠,懂得為未來打算,自然對待功課極為認真。”頓了頓,眼神恍惚地看向韓紹,“可我不行,我眼光膚淺,只看得到現(xiàn)在,管不了未來?!?lt;/br> 韓紹不作聲,有些無奈地看著她。沉默片刻,他搖搖頭,將椅子拉開,把她按著坐下去,拉開一本輔導(dǎo)書攤到她面前,“今天先把這本做完,我會檢查?!鳖D了頓,似乎是覺得語氣太過生硬,又放柔了聲音道,“身為女孩,無論是嫁人抑或工作,有個好文憑傍身總是好的。”</br> 語琪默然。撇去任務(wù)因素不談,她此刻真正地有些欽佩這個男人。站在他的立場上看,蘇語琪只要漂亮乖巧聽話就好,功課好不好未來是否能嫁得好是否能有個好工作其實都與他無關(guān),他根本沒必要浪費時間浪費精力干這種督促學(xué)習(xí)的不討好差事。</br> 然而他之所以這么做的原因她多少也猜得到一些,無非是擔(dān)心他自己三五年后離開這個世界,而一無文憑二無工作的小女孩失去經(jīng)濟依靠之后,仍然大手大腳地花錢,敗盡存款,然后再無其他生路。</br> 像是在證實她的猜測,韓紹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淡淡地道,“你或許認為我給你的那些足夠用一輩子,但是語琪,再多的錢總有花完的一天。我可以輕易地讓你暫時變成富有的女子,但是我無法保證你一生一世不愁吃穿。”頓了頓,他緩慢而清晰地說,“一個人一輩子最要緊的不是有錢,而是值錢——真正值錢的人在哪里都會得到賞識和重用。我只能讓你成為有錢的女孩,而要成為一個值錢的人,只能憑借廣博的學(xué)識、深厚的涵養(yǎng)同某個領(lǐng)域的技術(shù)經(jīng)驗積累而成,這些我?guī)筒涣四?,只能靠你自己?!?lt;/br> 如此地為她著想,幾乎堪稱用心良苦,這個男人表面上看去冷漠而無情,但是內(nèi)心卻似乎十分柔軟,只為一句簡簡單單的表白便將她納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甚至連未來都考慮妥當(dāng)。</br> 盡管在某種程度上她并不需要,但是人心都是肉長的,語琪真的感激他,十分感激。</br> 她輕輕轉(zhuǎn)過身,張開雙臂環(huán)住他愈加清瘦的腰身,整張臉都埋入了他胸前柔軟的衣料中,真心實意地道,“謝謝您,韓先生?!?lt;/br> 韓紹原本并不指望她能懂得自己的一番考慮,見她如此鄭重其事地道謝不免有些愣怔,片刻之后心頭緩緩涌出淡淡的欣慰。他不由得伸手捋了捋她柔順的黑發(fā),聲音是自己都未料到的柔和,“去做你的功課吧,我就在旁邊?!?lt;/br> 語琪卻并不放手,甚至緊了緊手臂,“如果我能在晚飯之前做完這本,您能答應(yīng)我一件事么?”</br> 韓紹看了看那本輔導(dǎo)書的厚度,心下并不相信她能夠完成,只隨意而敷衍地嗯了一聲。</br> 語琪得了應(yīng)允,立刻抬頭朝他笑了笑,然后猛地轉(zhuǎn)過身拿起筆就開始做題。</br> 穿越過無數(shù)本小說,她不知道扮演了多少次高一學(xué)生,這等題目的做法早已爛熟于心,已經(jīng)到了隨手塞她一本教案她就能直接登上講臺講課的地步。</br> 鑒于她做題的速度實在太快,幾乎是看了一眼題目便開始下筆,沒過兩分鐘便翻過一頁,韓紹實在是很難置信,忍不住叫了停。</br> 語琪雖然疑惑,卻仍是乖乖地停下,抬起頭看他。</br> 韓紹伸手拉過那本輔導(dǎo)書,隨手翻了翻,只見短短時間之內(nèi),她竟已經(jīng)做掉了五分之一,不由得詫異地挑了挑眉。沉默片刻,他翻開書后的參考答案對了七八道題,竟然沒有一道是做錯的,而且思路清晰步驟簡潔,幾乎可以媲美標準答案。</br> “……看來是我小看你。”韓紹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將書塞回她懷中,唇角劃開一抹幾不可察的淺笑,“只是,我記得你當(dāng)初回答的是——功課還算可以,就是比不得姐姐?”</br> 語琪愣了愣,訕訕一笑,“謙虛是美德?!鳖D了頓,有些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瞥他的表情,“我不是故意說謊。”事實上她當(dāng)初正是按照真實的資料說得,蘇語琪確實功課比不得蘇薇薇,但是穿越過無數(shù)本小說的語琪卻不可能比不過蘇薇薇。</br> 韓紹揉了揉她的黑發(fā),“行了,說說你那個要求吧。”</br> “可我還沒做完……”</br> 韓紹打斷她,“現(xiàn)在就說罷,什么要求?車子你現(xiàn)在不會開,以后再送你——看中了什么珠寶首飾倒是沒問題?!?lt;/br> 語琪不再堅持,而是乖巧地笑了笑,從一旁的書柜上將那個小小的紙袋子拿過來,在懷里抱了一會兒才輕聲道,“我沒有別的要求,我只想你從今天開始按時吃這些藥。”頓了頓,似乎怕他拒絕一般揚起臉,“可以么?”</br> 韓紹愣了一愣,有些無奈地蹲下身,將那個小紙袋從她懷里拿過來,放在手心看了看,嘆息般得道,“語琪,有時覺得你聰明得不似這個年紀的女孩,有時又覺得你實在是傻?!?lt;/br> 她自然知道他所說的意思,是自己放棄了索取珠寶首飾甚至是房產(chǎn)之類的好處,而選擇了這個微不足道的請求,實在是傻到透頂——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目的不是后半輩子富貴無憂,而是讓他喜歡上自己。</br> 目的不同,自然選擇也會不同。</br> “那么,你答應(yīng)了么?”</br> 韓紹終于認輸,“蘇語琪,你贏得漂亮?!鳖D了頓,又說笑似得道,“天下估計沒有哪個男人會忍心拒絕你?!?lt;/br> 語琪笑著起身,“我去倒溫水來,都是膠囊藥丸,倒出來好大一把。”</br> 韓紹淡淡嗯一聲,站在原地?zé)o奈地看著手中紙袋。語琪跑開幾步后又猛地頓住,跑回來緊緊地擁抱了他一下,“我很高興。”</br> 韓紹自然而然地低頭摟住她,輕輕笑開,“傻女孩。”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