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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 7

    chapter  7
    約好的六點半,紀星提前十分鐘到了路口。以防萬一路況好曾荻先到,卻要等她。
    深冬的北京,六點半,天早就黑了。路上車流如織,街邊商鋪里霓虹閃爍。
    一切繁華,與紀星無關。零下三度,北風洶涌,她冷得在路邊蹦蹦跳跳。
    六點二十五,車還沒到。
    她的臉被風吹僵了,剛想拿圍巾遮一下,又怕唇彩把圍巾弄臟。
    七千多一條呢。
    呼出的冷氣像棉花糖,陣陣蓬松在夜色里,寒冷刺骨,她凍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終于,一輛白色特斯拉停在路邊,后排窗戶搖下來,露出曾荻美麗的臉龐,紅唇一彎:“上來吧。”
    窗子升上去時,曾荻目光隨意一落,自上而下掃了紀星一圈:妝容打扮都得體,夠漂亮,也夠年輕。
    紀星上了車,臉頰蒼白,不停打抖。
    “等很久了?”
    “沒有!走過來,路上風太大。”紀星努力笑著說。
    “這幾天降溫了。太陽一落,氣溫就低。前些天天氣好,后頭一段時間是不會有了。”曾荻說,“真正的冬天要來了。”
    紀星干笑兩聲,不知如何接話。
    在公司老總面前,她不可避免地有些孱弱和謹慎,也沒法放松。
    暗黃色的路燈光在行駛的車內流轉。
    紀星沒忍住看了曾荻一眼,剛上車時就發現她整個人靚麗極了,一身白色寬松毛衣,一件銀灰色亮片半身裙,搭配時尚又漂亮。紀星幾天前才在國外明星的街拍造型上見過。她頭發簡單挽了個髻,耳朵上戴著大顆飽滿圓潤的珍珠耳環,手腕上一只白金鑲鉆鐲子,女人味十足。
    她匆匆瞥一眼就收回目光,余光里一件咖色大衣和一只愛馬仕鉑金包放在一旁。
    紀星揪著自己LV包包的小帶子,默默看向了窗外。
    目的地不遠,是一處掩映在大片樹叢草地間的中式餐廳。如果是春夏或秋季,該是風景如畫。但現在是冬天,只有無邊的枯木猙獰地伸向夜空。
    進了門,曾荻報上“韓先生”,身著素雅旗袍的服務員笑盈盈引著兩人往里走。
    一路上各類壁畫燈光熏香木雕,是個雅處。走廊里彌漫著好聞的淡淡香味,像是某種松木。
    有錢的商人偏偏都愛附庸風雅,吃個飯都搞這么大陣仗。紀星可以預見過會兒的觥籌交錯嬉笑應酬,真心覺得浪費了這么好的地兒。不過這都不該她操心,老板帶她來肯定是因為會聊到工作上的專業內容,好好表現即可。
    包廂門推開,一地水墨青山的柔軟大地毯,踏上去腳底一陷,跟踩著云似的。
    室內空間極大,大玻璃木窗旁一張紅木圓桌,圍著幾把中式椅子,桌上擺著數套精致的餐盤碗碟,潔白的餐巾疊成蝴蝶仙鶴的形狀盛在玻璃杯中。
    桌上卻沒人。
    另一頭有個四方桌,五六個高大挺拔的男人或站或坐,圍在桌邊玩紙牌。
    紀星進門時,那邊剛好一局結束,桌上一片笑鬧聲。紀星一眼看全了數張臉龐,意外的是面相都俊朗倜儻,氣質颯颯,并無飯局上常見的俗耐面相。唯獨背對著門的那位男士端端坐著,肩膀寬闊修挺,伸手撈著散落桌上的紙牌。
    曾荻將脫下的大衣遞給服務員,身段裊裊地走過去,手扶在那個男士的椅背上,笑問:“誰贏了?”
    “還有誰,你跟前這位。”左手位置上的肖亦驍爽朗笑道。
    他說的正是曾荻搭著椅背的那個,紀星只能看到那人的后腦勺,和一雙修長白凈的手,手指長而骨節分明,手法流利地洗著牌。
    “他記牌的。不贏才怪。”右手邊的人說,“玩個牌都這么認真,韓公子,我服。”
    肖亦驍道:“只要涉及輸贏,沒他不認真的。”
    四周之人你一句我一句輪番調侃,洗牌那位“韓公子”倒自在,不搭腔,專心洗牌。一摞紙牌在他指間服服帖帖,刷刷飛動著。
    曾荻笑:“是贏了請吃飯么?”
    “誒,不對。韓廷說這頓你請啊。”肖亦驍看向曾荻,瞥見了站在后頭當背景板的紀星,見是生人,眼神略略在她身上停頓一下。
    曾荻回身:“這我手底下的小工程師,紀星。小姑娘,還比較害羞,帶她出來見見世面,學習學習。”又道,“紀星,這位是中衡的肖亦驍,肖總。”
    中衡是業內有名的投資公司。
    紀星上前頷了下首,禮貌道:“肖總好。”
    肖亦驍沖她一笑算是回應,卻也沒多說什么。適才朋友間熱絡的氣氛也回落了少許。
    紀星原以為曾荻會介紹下其他的人,但沒有。她便自以為肖亦驍是這局里最重要的一位。
    曾荻瞥一眼桌上的玻璃杯,隨口道:“紀星,幫肖總加點水。”
    話音一落,不知為何,室內又稍稍安靜了下。
    紀星見他杯中的確沒水了,趕緊“哦”一聲,拿了杯子去倒水,心中暗怪自己沒眼力見:她一小員工,這點兒場面上的觀察力都沒有,連倒水都要老板提醒,真是糟糕。
    杯子放回來,這回曉得舉一反三了。她掃一眼剩下三人的杯子,見那位韓公子的水杯也空了一半,遂自覺拿去加了水。重新擺回去時,韓廷正發牌,低低說了聲:“謝謝。”
    一把聲音低沉而成熟,很好聽。
    紀星下意識去看他,她站著他坐著,俯視下只瞥見他一小半側臉,依稀樣貌俊朗。
    今日這局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原以為是應酬局,煙霧繚繞,嬉皮笑臉,客套應付……總之就是俗不可耐又得皺眉忍下。
    但現在看來是個私人朋友局,且在座之人光是從他們的手表,袖扣,衣著便能判斷背景不簡單;而言談舉止,語氣神情,對局上女性平靜禮貌的態度,更顯教養質素。
    她一無名小卒,站在這群人里頭,莫名局促而勢微。
    曾荻忽說:“坐啊。”下巴指了指肖亦驍旁邊的一把椅子。
    可領導還站著呢。紀星讓出一步,說:“曾總,你坐吧。”
    曾荻看著她,微笑:“讓你坐就坐。”
    紀星只好坐了下去。
    有一會兒沒說話的肖亦驍忽然扭頭看她,問了句:“多大了?”
    紀星答:“24。”
    “我看也就二十一二。”肖亦驍展開手里的牌,說,“沒撒謊?”
    “真的。”
    “年輕啊。”
    紀星低聲說:“你們也很年輕啊。”
    這話一落,男人們都笑了起來,善意且無害。
    肖亦驍再度扭頭,盯著她看,眼睛亮亮的,饒有興致:“你看我多大?”
    “二十,八?”紀星真不擅判斷。
    他笑容放大,笑出聲來:“謝謝啊。”
    “出牌了。”韓廷說。
    肖亦驍玩牌去了,沒再繼續跟她講話。
    紀星坐在原地,左邊看肖亦驍的牌,右邊看韓廷的牌。
    曾荻笑:“紀星,別跟肖總告密啊。”
    肖亦驍沒接這茬。
    紀星不知所措地笑了笑,無意間看了眼韓廷,發現這人的側臉棱角分明,很是英氣。
    彼時,頂上一道圓錐形的柔光正好打在他臉上,他垂眼看牌,眉骨和低垂的睫毛攔住自上而下的光線,在眼窩深處投下一抹幽暗。
    下一秒,他淡淡牽了牽唇角,卻并不是在對誰笑,而是一種勢在必得。他抬起眼眸,眼底瞬時涌入燈光,亮閃亮閃的。
    他手中的牌盡數攤開,桌上一片唏噓聲:“又贏了!”
    他卻也只是隨意一笑,仿佛并不怎么盡興。
    聊天聲中,又是他洗牌。
    坐對面的男人忽問:“你們覺不覺得她嘴巴長得有點兒像孟家那位?跟韓廷相過親的那個。”
    這下,全場的男士都看向紀星。韓廷整理著牌,沒搭理。
    肖亦驍搖頭,說:“不像。”又皺眉,“你什么眼神?”
    “不像嗎?韓廷你看看,像不像?”那人求證。
    紀星身板僵硬坐在原地,就見坐她右手邊的韓廷扭過頭來了。一張極其英俊的臉,很帥。那雙桃花眼尤其勾人,只是淡淡的不帶什么情緒。
    他眸光深深,直視她的眼睛,眼簾一垂一抬,將她的臉審視了一道。那么靜的距離,她莫名心跳一窒。他已完成任務,回過頭去,說:“不像。”
    繼續洗牌。
    紀星心跳砰砰,覺著他樣貌有些眼熟,但想不起來了,或許是和哪位演員撞臉了?
    “真不像。”另外幾人也說。
    紀星不知道他們在說誰,便悶聲干坐著。
    倚在韓廷椅背后的曾荻臉色卻變了變。猶記得當年聽說韓老爺子安排他去相親時的光景——他站在沙發邊穿襯衫,她從床上溜下去,從背后摟住他的腰,調侃:“相親?你不會真結婚吧?”
    韓廷道:“難說。”
    她想象不出,咯咯笑:“你要結婚了,那我呢?”
    他系著袖扣,隨口道:“斷了。”
    那一刻,曾荻心頭跟一簇雜草被扯了根似的。
    她知道他說認真的,且說到做到。認識這么些年,他的個性她再了解不過。所有的欲望都在事業、名利、商場、勝負之上,對感情反而沒有過多的欲望。正統家庭教育出來的人,極重責任,更重家族顏面,如果真看中誰選做結婚對象,他便絕不會容許她這樣的存在來拂他正牌妻子的面子。
    做他紅顏知己那么多年,曾荻第一次感到危機。她自己都不信,如此傲氣的她,竟會打聽找去那位相親對象的工作地點。對方是軍醫院的外科醫生,一身白大褂,瘦而清秀,整個人氣質非常安靜而干凈,一看便是小到大在物質上沒受過任何苦、無欲無求不食人間煙火的人;韓廷他們那個圈子里的人。
    那天,打扮明艷的曾荻卻感到恐慌,直覺告訴她,以韓廷的性格,他不會排斥和那個女人結婚。
    但后來卻不了了之。
    曾荻才知是自己想多了,韓廷這人怕終究是薄情寡性,狠過于柔,不適合結婚。
    那段小插曲后,韓廷也沒再相過親,他本身對婚姻無甚欲望。
    而她和韓廷也繼續著原先開放而自由的關系。看似能隨時沒了關系,可跟韓廷這種人相處,這已是再好不過的了。
    她還想著,一局打完,韓廷又贏了。桌上之人又是一番笑鬧。
    服務員進來問是否需要上菜,韓廷說可以了。
    眾人不玩了,準備上桌。
    包間里的洗手間里有人,韓廷出去外頭洗手。
    剛關上水龍頭,洗手間的門被推開又關上,落了鎖。
    韓廷透過鏡子看了眼曾荻,沒說話,抽了張紙擦手。
    曾荻上前摟他的腰,仰頭看他:“怎么見你不高興?”
    他的一丁點兒情緒變化,別人察覺不出,卻逃不過她的眼睛。
    韓廷道:“拉皮條把公司員工拉上。不想干正經事兒了?”
    “還不是你們這幫公子哥兒眼光高,會所里找的人鐵定看不上。我多費心思。”她不知輕重,還在調侃,他眉心卻幾不可察地凜了凜:“這姑娘知道你什么目的?”
    “沒明說。不知道肖總看不看得上。誒,你覺得呢?”
    韓廷笑了一下:“我覺得你親自上,效果更好。反正也輕車熟路,對不對?”
    人是淡淡笑著,她卻心底一沉,知道是真惹著他了。
    這才知今兒這招走錯了。她知道韓廷一直不喜歡她的某些行事方式,但跟他無關,他懶得管。
    可涉及他私交圈子,怕真踩了禁區。
    想想也是,能成為朋友,骨子里又能差多少。
    “既然不打算正經做生意,以后有什么事兒,別指望我。”他將紙巾揉成團扔垃圾簍里。
    見他要走,她趕緊攔住:“我錯了好不好?”
    她看他下頜還繃著,放軟身段往他身上蹭了蹭,柔聲道:“好啦好啦,我錯了。保證不再犯,好不好?”一邊說著,一邊仰起脖子吻他的下巴,幾乎整個兒掛去他身上。
    韓廷面色松緩了點兒,卻沒低頭。
    她手指隔著襯衫摸他的后背,逗道:“還生氣呢,要我怎么賠罪。那小姑娘挺漂亮的,我把她送給你消氣咯?”
    韓廷眼眸垂下,目光落她臉上:“來勁兒了?”
    “啊呀。”曾荻輕呼,笑道,“我這不是想哄你嘛。別板著臉了。”
    韓廷沒搭理,出門前說了句:“吃完飯了讓她回去。”
    “行~~”她拉長了語調說。
    然而還沒上菜前,曾荻便找個由頭把紀星打發走了。又跟席上之人說,公司臨時有事,安排小姑娘回去了。這一小插曲,誰都沒留心,也沒在意。本就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紀星在寒風中回到家,蹲在椅子上吃泡面的時候,想起曾荻說,要談一些保密的內容,不方便她在場,很抱歉讓她白跑一趟。
    那時她雖然心里有些刺傷,但還是笑著說沒關系。
    她能理解。領導么,本來就一句話讓人走,一句話讓人留。
    可往嘴里塞著泡面的時候,還是有些淡淡的屈辱和難過。虧她為了穿標致點生生挨凍,還白白浪費了涂小檬給她化的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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