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劉洋說,他推翻了已經寫好的《陰間》第三部后半部分的成稿,根據孫阿彌的手稿翻寫出了新的故事。當時他的想法很單純,只是覺得孫阿彌的故事有意思,非常牛逼,比自己構思出來的要好看一萬倍。嘛,要衡量其價值,主要就在好不好看,其他都是扯淡。至于孫阿彌所說,故事帶有詛咒什么的,那就是個笑話,劉洋當然不以為意,一笑而過。
寫好之后,他自己理所當然是第一個讀者,徐同便成了第二個。徐同是劉洋的忠實粉絲,從《陰間》最早在網絡上發出時便開始追,對劉洋更是無比癡迷。劉洋和他打過交道,覺得他是個值得信賴的人,每次成稿都會發給他一部分,聽聽他的看法。這次也不例外,第三部后半部分完稿后,便傳給了徐同。
徐同后來的行為,什么拜陰壇、招小鬼,劉洋根本就不知情。今天也是聽完柏霜的敘述,才知道發生了什么。
為什么徐同會做出那種事,根本無從想象。唯一有價值的線索是,從他家里神龕上供奉的《陰間》書稿來看,他的種種邪惡行為,和那部書稿或許有很大關聯。
“那到底是個什么故事?”柏霜情不自禁問。
劉洋苦笑:“看看我,再看看徐同,你真的認為還想聽那個故事嗎?”
“你的潛臺詞是,孫阿彌的故事真的帶有詛咒性?”一直默不作聲的許大志問。
柏霜直接問道:“你既然看了那個故事,那給你帶來的詛咒是什么?”
劉洋一臉酸楚:“看看我這個樣子,你不就知道了,這還不是詛咒嗎?”
柏霜和許大志對視一眼,不再說什么了。劉洋還真是倒霉,出了車禍死了女友現在又得了精神病,這一連串的打擊,也真配得上詛咒了。
劉洋劃著輪椅,靜靜地說:“我生活所有的悲劇,都是從那份書稿開始的。”
這里面牽扯到的,都屬于劉洋心底最痛苦的事情。許大志雖然不喜歡他,但也不至于傷口撒鹽。柏霜看他的精神狀態,更是動了惻隱之心。
“現在說說最現實的問題吧,”柏霜說:“關于第三部后半部分,你是怎么打算的?”
劉洋說:“這就取決于你們的態度了。如果你們社里只是想要一個好故事,而不考慮這個故事公開出版后可能引起的后果,我會想辦法把孫阿彌手稿改編的稿子找來給你們。”
“哼哼,能引起什么后果?”許大志冷笑。
劉洋臉上忽然浮現出詭魅一笑:“你們可以試試看。”
“還有其他辦法嗎?”柏霜問。
劉洋嘆道:“如果你們不打算用那份稿件,我現在就授權,你們可以找槍手把后半部分補齊。比如眼前這位許大志老兄。這是我欠你們社的,你們怎么做我都沒意見。”
柏霜喃喃:“這不好吧?”
“你先別急著說不好,回去問問你們社里的領導再說。我不是什么曹雪芹,沒那么高的文字水平,隨便找個槍手把這部對付完了也不是什么難事。讀者不會去看什么理念什么架構,他們只關心故事完不完整。”
講到這里,已經沒什么再說了。兩人站起身準備告辭,柏霜問道:“既然你和徐同都被詛咒纏身,那李大民怎么樣了?”
劉洋兩只胳膊架在輪椅扶手上,身體前傾,盯著外面草坪上奔跑的小狗。半晌才說道:“已經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
反正也是要走了,許大志說的話就有點不好聽:“你要設計我的情節,你怎么不設計設計自己的情節,看看你怎么離開這里?”
“誰說我沒設計?”劉洋呵呵笑,看著他們兩個。
“我設計了一段非常巧妙的情節,可以離開這里。到時候看吧。”他眼睛掃過這兩個人,然后拿起膝蓋上的報紙,看起來。這明顯是不想說話了,下逐客令。
柏霜和許大志從醫院出來,許大志還意猶未盡:“這個劉洋神神叨叨的,我看他這病不輕。”
柏霜搓著手,愁眉不展,一個勁的嘆氣,叨咕這可怎么辦好。
許大志看他這樣,氣不打一處來:“老柏,你這心理素質也太差了。這才哪到哪你就受不了,以后還怎么干大事。”
柏霜擺擺手:“事不關己,關己則亂。你不懂我現在的心情。”
“不過話說回來,劉洋說的什么能劇的這段故事倒是蠻有意思的,可以寫個短篇。”許大志捏著關節,興奮地說:“這次來還是有收獲的。等我寫成短篇收了稿費,買點水果去看他。哈哈。”
他剛狂笑兩聲,電話鈴聲響了,看上面的留言顯示:兒子。許大志心猛地一抽,這段失敗的婚姻最打擊他的,不是老婆有外遇給他戴綠帽子,也不是后來離婚的種種糟心,而是他的兒子。離婚時,許大志表示自己什么都不要,只要兒子。可老婆堅決不允許,搶奪孩子的撫養權,最后法院判決,兒子歸了前妻。
他的兒子叫許磊,今年五歲還沒有上學,非常乖巧,虎頭虎腦的。而且特別懂事,誰看了都喜歡。
“乖兒子。”許大志接通電話。
“爸爸。”兒子奶聲奶氣的聲音響起。
許大志眼淚差點掉下來。快大半年沒見兒子了,真是想啊。他跟前妻提了多少次,那女人就是不允許。兒子此時一聲“爸爸”徹底摧垮了他的理智。許大志勉強向柏霜做了個手勢,然后拐到沒人地方,拿著手機的手都在顫抖。
“想爸爸沒?”
“想!爸爸,”許磊輕輕說:“我昨晚都夢見你了。”
“唉。”許大志不知說什么好,眼圈紅了。
“爸爸,我生病了。”兒子輕輕地說。
“怎么了?”許大志擦擦眼:“吃沒吃藥?”
“吃了,媽媽給我吃了。我還是難受,爸爸,我想你。”
許大志在電話里安慰了兒子兩句,馬上就給前妻打電話。前妻的聲音很冰冷:“干什么?”
“兒子生病了你知不知道?”許大志氣勢洶洶。
“跟你有什么關系?”
“什么叫沒關系,我是他親爸,不是外面的野爹……”話還沒說完,電話那頭斷線,人家給掛了。
柏霜不知何時站在他的身后,拍拍他的肩膀。許大志勉強笑笑,緊緊捏著手機,像是要攥出水來。
柏霜回到社里,找到主任老常,把見到劉洋的經過一五一十全都說了。老常本來悠閑喝著茶水,等聽完之后,眼睛都直了。一直端著茶缸,就沒放下來。
“真像是。”老常舒了口氣:“要不是我知道你柏霜是個靠譜的人,真以為你是惡作劇呢。”
“我們怎么辦?”柏霜問。
老常揉揉眉心,顯然沒想到這問題會是如此棘手。他想了想說:“柏霜,我要你客觀地評估一下劉洋的精神狀態。”
柏霜知道主任這么問是什么意思,他覺得這一切太過匪夷所思,說不定都是精神病人劉洋編出來的故事。
柏霜斟酌一下,說道:“就我觀察,他雖然態度有點陰冷,不茍言笑,但是整個人說話的邏輯線索很清晰,有條有理,不像是胡言亂語的瘋子。而且徐同家里的古怪是我親身經歷的,確實不能用常理度之。就我個人而言,是我相信劉洋說的話。”
老常示意他繼續說。
“假如說,那份書稿真的帶有詛咒性,誰看誰倒霉。那我們真的謹慎一點……”
“可如果那份書稿可讀性確實非常高呢?!文本價值確實非常大呢?!真的像劉洋所說,連他的作品在手稿面前都是垃圾,那這份手稿的故事必然非常精彩,這或許是我們社的一個契機。”老常目光炯炯。
柏霜心里咯噔一下,壞了,老常不會是真動了那份書稿的念頭了吧。
他喃喃說:“反正吧,我覺得要謹慎……”
“這樣吧,”老常說:“你先把那稿子想辦法拿到手,我們看看再定奪。槍手這邊呢,我來找,先寫著。這樣咱們兩頭都不耽誤。”
“常主任,那份稿可是有詛咒性的……”
老常哈哈大笑:“你覺得我會相信這么無稽的事情?你還是太年輕,太容易上當。這劉洋不知在搞什么鬼,說不定通過這種方式,來炒作自己稿子也說不定。什么孫阿彌什么能劇,估計都是他編出來的,他本身不就是個家嗎?他和那個徐同竄通一氣,故弄玄虛,故意用神秘詭異來營造氣氛,使文稿升值,讓我們多開價錢。手法呢是幼稚了一點,但也有很好的效果,你不是就上當了嗎?”
“可是我背后的手印子……”柏霜說著。
老常有點不耐煩:“行了行了,你近期的任務就是趕緊把那手稿弄到手,我倒要看看怎么個詛咒法,可笑。”
從主任室出來,柏霜無奈只好又聯系劉洋的父親,希望下次還有機會到精神病院探訪。
許大志在家寫了兩天稿子,天熱又上火,真是心煩氣躁。短篇起了好幾個頭,都不滿意,寫了刪刪了寫。
這兩天,他給兒子許磊打了幾個電話,但都沒有找到人。許磊現在由前妻撫養,前妻又組織了新的家庭。許磊那天給他打的電話,用的是前妻家里的座機。
他按照號碼打過去,要么沒人接要么就是前妻接的,前妻在電話里把他罵的狗血噴頭,很嚴肅下了通知,如果再往家里打電話騷擾,人家就報警。許大志在電話里苦苦哀求,只想聽聽兒子的聲音,前妻二話不說,就把電話扣死。
許大志在屋子里煩悶地轉了兩圈,想去偷著看看兒子,想想還是算了。去了能不能見著人兩說,就算見著匆匆一別,更加鬧心。再說前妻畢竟也是兒子親娘,不是后媽。再怎么也不會讓兒子受苦。
他嘆口氣,坐下來重新碼字,勉強寫了一天。臨傍晚,趁著夜風習習,他出去遛彎。
走著走著,無意中忽然想到了徐同。一時起了好奇之心,徐同家里招小鬼,這也是個很好的素材。他打了個車,到徐同居住的小區。
等到了這里,還沒下車,就看到小區里人山人海,人群中警燈閃耀,在黑夜里極為醒目。
他趕緊付錢下車。看到眼前一幕真是驚呆了,少說能有幾千人,都是老百姓,穿著納涼的衣服,有的扇著扇子,烏壓壓擠在一起,人頭涌動。
許大志知道有什么事發生,拼了命地往里擠,等擠到前面的時候,全身大汗淋漓。他透過人群縫隙,終于看到了里面。
徐同住的樓洞,已經被警方用黃色警戒線全面封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