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 你可還好?”
暮江非但不退,反而還更近了一步。
她將手中東西攥得死緊,憶起方才一剎那師兄告知她的真相,再憶起之前的艷羨,只覺像不小心吞了蠅虱一般惡心。
誰能想到,這一劍便能斬了千足蚣的強大修士, 竟然被人下了情蠱。
她所看到的的所有恩愛片段, 不過是一條蟲子惹的禍, 是強求來的虛假。
興許,他還不知情。
“退。”
崔望眉心蹙成了個“心”字。
“晚輩不退。”
暮江咬緊下唇, 三步并作兩步,直接站到了白衣劍修身后。
他與孔雀僵持, 正是機會。
不過,她做不來那等趁人之危之事,否則,她與那人有何不同?
暮江想著, 還是將手中攥著的東西露出來:
“前輩可知,這是什么?”
崔望視線落到了暮江手上。
他一眼便看到了她手中方方正正的木頭盒子, 古銅青金,其上雕了一只獨眼蟲,透著股古樸的韻味。
“何物?”
在木盒距他只剩一拳的距離時,崔望突然感覺到了奇怪。
云靜了。
風止了。
老祖宗在他魂海內“咦”了一記:
“小望望,外面那是什么?”
“一只盒子。”
“老祖宗我眼沒瞎,當然知道那是個盒子。”
老祖宗翻了個大白眼。
“那老祖宗問什么。”
“有些奇怪。”
老祖宗撓了撓頭, 這感覺說不上來,挺詭異。
他一拍手:
“要不,你讓她靠你近一些?”
“不。”
“……”
老祖宗拿這頭倔驢沒辦法,苦口婆心,“重孫孫,你老祖宗我什么時候害過你?再說,這人也沒小姐姐好看啊,老祖宗我是不會移情別戀的。”
“菀菀與老祖宗無關。”
“是是是,無關,無關,”老祖宗連連點頭,悻悻道,“一個糟老頭子的醋,你也吃,真是……”
外邊暮江見他未再出聲,輕聲道:
“這是蠱,我師兄說,叫‘亂心’。”
她攥著木盒的指尖在發抖。
“你近一些。”
崔望聲音極淡。
暮江卻聽出了其中蘊藏著的軟和,她心中一喜,下意識往前又進了一步,攥著木盒的指尖幾乎要觸及那人的背。
“打開。”
暮江依言打開盒子。
一對生了透明翅膀的獨眼蟲臥在盒中,曝光于外,讓它似乎感覺到不安。
獨眼蟲瑟縮了下。
暮江發覺,前輩的臉色在一剎那變得極為古怪。
說不出來,似是怒,似是笑,又似是……懷戀。
“你也想對本君下蠱?”
崔望輕聲問。
他身體被五色神光定住,動彈不得,耳朵卻捕捉到空氣中獨眼蟲振翅的聲響。
太安靜了。
萬籟俱寂。
一切都安靜過了分。
沒有風卷狂濤、電閃雷鳴,沒有百爪撓心、坐臥難安。
所有喧囂都歸入沉寂。
一切浮塵皆化為虛無。
……是虛無啊。
“前輩……”暮江的手突然不抖了,她正了正臉色,“暮江不過是看不得雄鷹被縛,它本該自在翱翔,搏擊長空。”
“暮江確實想要幫前輩。暮江下完蠱,助前輩將之前的情蠱吞沒,便會自行解蠱。”
話落,暮江便咬破指尖,將血送入左邊那只雌蠱口中,雌蠱一拍翅膀,透明的羽翼在空中一閃,便自她指尖傷口鉆入體內。
盒中另一只雄蠱抬起了頭。
“去。”
她道。
雄蠱一陣翅,以極輕又極快的速度滑翔,無視崔望的防護罩,落到他的頸間。
暮江原以為輕而易舉,誰知崔望竟不知何時,自孔雀的控制中脫開身來。
白色袍袖拂過,無數劍意朝她鋪天蓋地地涌來,暮江合身猛地往尼桑樹樹身一撲,聲音凄厲:
“前輩!”
她口中的前輩卻未再理她。
眉目是浸了萬年冰雪的無情,劍意自他身后勃發,暮江喘著氣,將無數防身法器一同丟了出來,透明蛛網、笸籮、荷蓮璧……
可再多的防護罩在對方鋒銳無匹的劍意面前,都不過紙張一般脆弱。
劍意摧古拉朽地撲到她面前,便在這時,崔望突地定住了。
孔雀自他身后冒出半個腦袋,兩只綠豆眼轉了轉,蹣跚著跨過枝丫,來到暮江面前,朝她露出憨憨一笑。
“前輩竟如此無情。”
暮江心知,是這孔雀的五色神光與身后的尼桑樹救了她一命。
若非如此,她恐怕已經死在這人毫不容情的劍下。
“暮江不過是想幫前輩解蠱。”
崔望不作聲,看著暮江的眼神,卻透出微微的嘲諷。
孔雀五色神光,無物不刷,尤其在尼桑樹附近,那五色神光簡直取用不絕,即使是無相境修士來,也極難擺脫這粘稠的像蛛網一樣的桎梏。
崔望能擺脫那一瞬,已是極其難得。
若非暮江防身法器多,恐怕已是一個死人。
暮江并未被他眼神激怒,她指揮著雄蠱重新爬到崔望頸間:
“前輩清醒后,便會感激我的。”
崔望喑啞的聲音傳來:
“清醒?我已清醒。”
前所未有。
“不,前輩還未。”
倏忽間,雄蠱刺破崔望頸間皮膚,鉆了進去。
“轟——”
暮江只覺一股巨力從前方襲來,剎那間幾乎將她五臟六腑轟穿,她閉眼昏了過去。
孔雀用腦袋拱了拱她,見她趴著不動,便又轉過頭去看崔望,露出人性化的得意的譏誚。
崔望直挺挺地站著,體內如翻江倒海。
亂心鉆入皮膚后,一路順著經脈往里,最后逗留在丹田。
這時,另一只翠碧色的蟲兒跑了出來,它生了一雙濕漉漉的眼睛,整個身子都是一團晶瑩的淺綠色凍團,跑動間那凍團會變成各種形狀。
這是崔望第一回見到舍心的真身。
老祖宗也驚訝了:
“舍心……怎長這樣了?”
“我如何得知。”
“情蠱在寄身成功后,會隨著主人意愿變樣,沒想到我的重孫孫……萌萌噠。”
“……”
崔望沒有理會老祖宗的嘮叨,他一眨也不眨地看著那只灰撲撲的臭蟲與淺綠色凍團撕咬在了一起。
淺綠色凍團簡直沒用到了極點,被那灰蟲子壓著打,不一會,便東缺一塊,西缺一塊了。
“老祖宗,這可如何是好?”
“看架唄。”老祖宗很無所謂地翹起二郎腿,“怎么?看你這緊張樣,倒像是看自家孩子與野孩子打架。”
“蟲兒都養這許久了。”
“想幫偏架?”
老祖宗哈哈大笑,“也不是不行。”
“那你先老實跟老祖宗我透一句,方才你那情蠱被外來的壓制住時,你在想什么?”
老祖宗神情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
“空。”
崔望道,“很空。”
老祖宗不大明白。
“是不習慣?太安靜了?”
“不是。”
崔望沒法形容,世界太空蕩,連呼嘯穿過的風,也是冷寂而無趣的。
“世界太熱鬧了,我回不去。”
他道。
“……哦。”
老祖宗撓了撓頭,眼看那綠凍團子兩只黑眼珠子都快被咬到,他率先跳了起來,“望,望望崽,快沖上去幫啊!”
“怎么幫?”
崔望在丹田里,不過是一團混沌的毫無用處的意識。
“化意為劍,”老祖宗驀然道,“便想著你想要的,不想要的……想要的留下,不想要的,排出。”
“離微,你的道……該換了。”
孔雀昂了昂頭,又垂下頭,安靜地趴在暮江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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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君想要得到什么?”
另一邊,鄭菀推開眼前的三進院子,問七殺。
她算不出七殺玩這游戲的好處。
“你。”
七殺彎了彎眼睛,他笑時隱約能看出一絲舊日書遠的痕跡。
“我要你。”
他道。
此時,那雙瀲滟的鳳眸里,全是對她的著迷。
可鄭菀知道,這都是假的。
一個能惟妙惟肖扮演許多人的妙法境,也不知是多少年的老妖怪,能有多少不悔真情。此時從他嘴里冒出的所謂好感,她半個子兒都不信。
“這是道君的傀身,還是本人?”
她問。
“本人。”
七殺聳了聳肩,“本君上回說過,再見,便是我本尊。”
鄭菀將信將疑。
七殺卻不在意:
“美人兒,你猜,現下那亂心,是種成了,還是沒種成?”
鄭菀捂著心口,只覺那里開始一抽一抽的疼痛起來。
她感覺到,那里有物在翻滾,像是受了極大的創傷,連哀嚎都是無聲的。
“喲,開始了。”
七殺笑瞇瞇道。
鄭菀臉色漠然:
“若道君輸了呢?”
“本君輸了的話……美人兒,想要什么?”
“若道君輸了,”鄭菀冷冷道,“你便帶著你的師妹走狗退出我正盟所轄之地。”
“那不成,要是見不到美人兒,本君會死的。”
“道君沒有信心?”
“信心?”七殺挑眉,“激將法對本君無用。”
“那為何不敢應?”
“雖說這亂心霸道無匹,一旦入體,要驅逐它需耗費百倍千倍之精力,本君那便宜師妹又是個傻的,愿意自動解了……”
七殺突然一笑,“這世道真奇妙。”
“同樣是下蠱,你說,若你是離微,你會歡喜你這樣的,還是我師妹那般癡傻的?”
鄭菀想,世界多奇妙。
她下了情蠱,才有今日這強求來的緣分。
那換了人,便不成立了么?
換了旁人下蠱,崔望便不會再愛上那人?
“自然是我。”
七殺升起一面水鏡:
“美人兒,看看你的臉,有多虛。”
鄭菀別過頭去。
這時,三進的小院一陣光紋波動,崔望從外一步步走了進來。
他白袍黑發,清風揚擺,鄭菀卻只注意到他額間的一對蝶翼。
純白色,似她們凡間的花鈿一般,位于額心正中,襯得他那張清清冷冷的俊臉,越發圣潔高華。
“崔望……”
鄭菀聽自己聲音喑啞,卻顫著唇,一絲話也說不出來。
就在方才,她感覺不到體內的母蠱了。
鄭菀轉過頭去。
崔望莫名地看著鄭菀:
“老祖宗,她又不高興了。”
“要你休整休整再來,偏要興匆匆頂著這么個破標記,太他媽娘了,你險些沒用去半條命,才助你那寶貝果凍吞了對方,怎么就變出這么個破蝴蝶?”
“娘,真瘠薄娘,小姐姐肯定不愛你這一款的。”
崔望:“……哦。”
作者有話要說: 啊,還是沒寫完。
中午再更一章賠罪。
每周三都要賠家屬去上海固定看病配藥,所以寶寶們,我周三都是要請下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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