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走到臺階盡頭時(shí),忍不住抬頭看了眼前方的白璧匾額。
    “歸墟門”三個(gè)字, 鐵畫銀鉤, 帶著巍峨磅礴之氣沖入人眼簾, 激起眼球的一陣刺痛。
    她下意識垂下眼睛, 再抬頭看時(shí),卻沒了方才那種感覺。
    “道友是第一次來罷?”
    旁邊一位圓滾滾的玉成境修士樂呵呵道,“說來也怪, 歸墟門這門匾,從前還是第一任掌門人奔雷仙君所寫,一個(gè)月前, 被從大日仙宗歸來的離微道君替換了……這塊匾額,可是離微道君以鴻羽流光劍所寫……”
    柳依看了眼山門前熙熙攘攘來的人群。
    前來道賀之人形形色色什么都有,有著門派袍服,有著散漫袍服的,隊(duì)伍排出去老遠(yuǎn),一時(shí)半會還輪不上自己, 便干脆與那人搭話:
    “突然換匾,這其中是有什么講究?”
    “那你可算問對人了。”圓滾滾修士一拍大腿,“正巧,我那七大姑的八大姨的侄子在歸墟門當(dāng)守衛(wèi), 他可說了,這匾額,含了一絲離微道君的先天劍意,能刺探人心!”
    “刺探人心?”
    柳依可不信有這般神。
    “你方才是不是覺得眼睛疼, 后來才好了我也是瞧著姑娘你心思正,才與你搭話。那些個(gè)心思不正,意圖蒙混進(jìn)歸墟門搗亂的,被這匾額一照,輕些的便是眼睛充血,重些的,便是,呶——”
    這人努了努嘴,示意她往前看,“你瞧,抱著腦袋在那打滾呢!”
    柳依定睛看去,果見一位尖嘴猴腮的灰衣男修突然抱著腦袋大叫起來。他眼下溢血,痛得滿地打滾。
    列隊(duì)的修士紛紛遠(yuǎn)離了他。
    兩位歸墟執(zhí)事突然出現(xiàn),抬手便將這人丟到了臺階之下:
    “今日是我歸墟門大喜,且放你一馬,他日若再來,小心我等刀劍伺候!”
    那人見此不敢多言,一瘸一拐、灰溜溜地走了。
    人群似是對這一幕見慣不慣,不一會兒便又恢復(fù)了正常。
    “就不會誤判?”
    柳依好奇地問。
    她近幾年都在閉關(guān),出關(guān)時(shí)聽聞那人要辦雙修大典,便連忙乘了傳送陣過來——
    連她自己也說不清,非要來瞧上一眼,到底是什么心態(tài)。
    “此話甚是無禮!”
    誰知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竟是將這圓修士得罪了。
    他臉一下子耷拉下來,雙手朝歸墟門方向拱了一拱,“一月前,離微道君自大日仙宗歸來,為保佑我修道界永世昌榮,大公無私地將七卷得自大日仙府的仙經(jīng)要卷在免費(fèi)上刊登……無論散修、正修都只需付小小一份的錢便可得仙經(jīng)要卷賞玩修習(xí),此舉高義,實(shí)乃我輩修士楷?!?br/>
    “而且今日來道賀之修士,許多都是承離微道君之恩義……本以為道友也是,如今看來卻是我誤會了……”
    柳依臉一紅:
    “是承、承了些……情?!?br/>
    圓修士面色這才好看了些:
    “道君還未三十的年紀(jì),已經(jīng)突破還虛境,取先天一縷清氣為劍罡,對善惡最是敏銳,自不會出錯(cuò)。”
    柳依看得出,這位圓修士對國師大人甚是推崇,甚至見不得人說上一句不好。
    “知、知道了?!?br/>
    她點(diǎn)點(diǎn)頭,“不過……傳聞中,這位離微道君最是不縈于外物,沒想到,竟也會花心思做這等事。”
    圓修士嘆了一聲:
    “聽聞是離微道君去大日仙宗那幾日,有邪修混進(jìn)了歸墟門,還害死了一位孩子,這才惹得道君大怒,還追到西余山脈,一路直挑邪盟大本營,連斬十位惡人……最后還是玉清門盡歡真君趕去,才將人帶了回來。
    柳依一聽鄭菀道號,便是一愣:
    “盡歡……真君?”
    圓滾滾的胖修士瞥了眼這年輕女修,眉清目秀、弱質(zhì)纖纖,只當(dāng)她跟玄蒼界那些做夢都想與離微道君在一塊的女修一樣,不禁語重心長道:
    “這位道友,離微道君這般人物,自是叫人心折,不堪忘懷??尚n界誰人不知,道君對盡歡真君那是癡心一片、愛逾性命,爾等那些妄想,還是盡早收一收的好?!?br/>
    柳依訥訥點(diǎn)頭:
    “離微道君這般人物,自然不是我能肖想的?!?br/>
    對話間,兩人已經(jīng)走到了門檻邊。
    “請出示請?zhí)?,以及身份玉牌?!?br/>
    歸墟白袍們一絲不茍地道。
    柳依將出門前,自師兄那得來的請?zhí)c身份玉牌給白袍修士們一起驗(yàn)過,才跨過門檻,跟著領(lǐng)路修士往里走。
    今日的歸墟門,一改從前的清冷古樸,里里外外都套上了紅布條,十分喜慶。
    連接待的白袍弟子們,也都在腰間系了個(gè)紅腰帶--
    柳依一路走來,只覺得那顆心,像泡在了苦水里,酸得厲害,也澀得厲害。
    其他人也許看不懂,卻唯有同出一界的她看懂了其中的意味。
    國師大人,與鄭菀結(jié)親,沒有用玄蒼界的那套規(guī)矩,用的還是凡人界的禮節(jié)。
    葉落歸根,人這一輩子,根系扎在哪里,便認(rèn)的哪邊規(guī)矩——
    即使以后走得再遠(yuǎn),也不會忘。
    這些規(guī)矩,對他們來說意義非凡。
    國師大人,當(dāng)真對鄭菀愛惜得很。
    柳依抬頭看去,紅布條以九瓣花型連接,每九瓣花朵后,必有一封紅宣寫就的小詩。
    每一首詩,都在坦蕩地論情述愛。
    無數(shù)紅宣小詩蕩在廊下、屋舍、廣場,被風(fēng)吹得一蕩又一蕩,密密麻麻,若波濤起伏。
    柳依一眼便認(rèn)出來,這小詩上的字,與門口匾額上的字是一樣的——
    “這些,可都是離微道君所寫?”
    字字句句,都情切意濃,動(dòng)人之至。
    她忍不住問。
    領(lǐng)路修士瞥了她一眼:
    “不僅是離微師叔親自所寫,還是師叔親自所掛?!?br/>
    柳依袍下的手,忍不住一顫。
    即使是在凡人界的世家,成婚當(dāng)日要用到的紅宣小詩,也極少是由新郎親自書寫,大多數(shù)時(shí)候,出于對未來妻子的真心愛慕,郎君們會親自動(dòng)手寫上一首兩首——
    其余,都是貼身書童代勞,而這,已算難得。
    可這幾乎鋪滿了整個(gè)歸墟門的紅宣小詩,卻全是出自那人之手。
    柳依無法想象,那般不茍言笑到近乎冷酷的男人,是如何在一個(gè)個(gè)黑夜里,將無數(shù)情感宣泄成詩,寫入這一紙一紙的紅宣里,又如何一張張地,親自掛了上去。
    她的心,都被這想象鼓噪得熱燙了起來。
    “到了。道友,大典會在暮間開始,請耐心等待,莫要到處走動(dòng)?!鳖I(lǐng)路修士將人引到廣場,才提出告辭。
    柳依心不在焉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等她轉(zhuǎn)開頭,看到不遠(yuǎn)處那人時(shí),表情更是怪異:竟然是……明玉真君。
    明玉真君看上去清減了不少,原先棱角分明的臉型,因過分削瘦、兩腮竟凹了下去,看上去很有些憔悴,此時(shí)正目視高臺,癡癡地發(fā)呆。
    丹心門與天樽門離得不遠(yuǎn),是以柳依雖出關(guān)未久,卻也知道天樽門這天之嬌女近來日子不大好過。
    井宿道君在大日仙宗身魂俱滅,以至于他那一脈,少了個(gè)領(lǐng)頭人,而明玉真君素來眼高于頂,脾氣是又臭又硬,在派內(nèi)自是沒以前得意。
    柳依對她,既有些同病相憐的真切,又覺著,這人委實(shí)沒用了些,只知橫沖直撞,沒了靠山,便從高處掉了下來,對生活毫無應(yīng)對之法。
    不過,明玉顯然是不認(rèn)識這么一位名聲不彰的小修士的,瞥了一眼過來便挪開視線,神思不屬地盯著虛空發(fā)呆。
    見此,柳依也干脆眼觀鼻、鼻觀心,她今日,不過是來見證……
    凡間那個(gè)鄭氏女兒的,又一次大獲全勝。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小甜甜 1個(gè);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晨晨、36783819、故夢未辭 1個(gè);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
    神明不在家 20瓶;琴梨、劉昊然的甜甜甜、不開心的貓、戀白ヾ 10瓶;秋陌黎 7瓶;妞妞愛吃 5瓶;styrj 4瓶;嘻 3瓶;靈犀果 2瓶;山月如是、不高興too、程玉琢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