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掠過山林,湖泊靜謐水面無波。
冰天雪地白色櫻花怒放,風吹散落,分不清吹來的是雪還是花,又或兩者皆是,滿山灑灑,湖面靜置片片落花。
雪地積厚,被結界隔絕的沈越山倒在其上一只手趴著墊在頭下,寬袖滑落腕骨一截猩紅細繩垂下一點銀鈴。
丟在一旁的幕籬帷幕上還有紅暈血色,他緊閉雙目,唇邊血跡未擦,虛弱蒼白的面容昭示了他此刻糟糕的狀況。
隨風鋪來的雪或是花,都只能堆在那條冰冷的結界外,無論風雨都無法侵襲他半分。
容荒面無表情盯了許久,又低首看了眼手里捏著剛剛沈越山丟來的傳喚鈴,長眸輕瞇煞氣一閃而過,傳喚鈴在掌中寸寸裂開,轉眼便化為粉塵,被風一吹隨漫天飛雪同歸。
他向前幾步,輕而易舉踏過結界,來到沈越山身邊,抬手輕輕撥開垂在臉側的一縷長發,連帶修長脖頸一并露出,脖側病白的肌膚下,不知何時布上了一個鮮紅且詭譎的紋路。
容荒點了點那個紋路,無數鬼息源源不斷從中冒出,化作幾道流光竄入他的身體。
感受到力量源源不斷的歸來,他眼底情緒莫測,濃郁沉厚的鬼息自周身浮出,瞬間將他隱匿其中不見身形。
不夠。
還遠遠不夠。
這點力量不過九牛一毛,還有更多藏在沈越山識海。
濃墨色的鬼息將沈越山浮空架起,銀白衣訣在鬼息撩動下輕輕擺動,縱使渾身被鬼氣包圍纏繞,卻仿佛如謫仙纖塵不染的耀目。
拿回本源,此時是最好的時機。
似乎是感應到容荒的存在,沈越山識海當中的本源之力愈加慌亂逃竄,讓沈越山無意識悶哼一聲,感到不適眉心微微蹙起。
容荒神色頓時兇戾,語氣森冷道:“出來?!?br /> 幾乎話音未落,一道拳頭大小的純色光源便出現在虛空,顫顫發抖,緩緩與容荒融為一體。
剎那間天地異象,天際云層積厚空雷聲陣陣,聲勢浩大幾乎壓迫在整個庚辰仙宗地界。
片刻后,席卷在結界之中的墨色鬼息散去,容荒一手攬在沈越山腰間,一手穿過對方腿彎,抱著緩緩落地。
容荒低眼,從這個角度看沈越山的樣子,讓他覺得舒心,就這樣靠著他,安安靜靜只能任由他擺弄的樣子。
……
天際轟隆,積云凝成漩渦,電閃雷鳴壓迫感充斥大地,好在不多時這聚攏的云層便散去。
但這樣異象橫生的情形,只有五十多年前天道結界即將潰碎時出現過,剎那間引起所有人警惕,
原本在天府臺進行當中的天府大會被暫時叫停,十二仙師面色凝重聚齊,商議之后決定前往饒月峰找玉黎仙尊占卜情況。
而鐘離寂,早已先一步來到湖畔。
鬼息霧散,映入眼簾是一名俊美異常的男人,墨發披散,紅色里衣外罩玄色外袍,眉宇間邪氣橫生,長眸陰鷙,他身形頎長懷中還抱著一名白衣人,白衣人一只手滑落,寬大袖袍下一截纖白腕骨上所系猩紅細繩刺目。
風息靜止。
鐘離寂只和男人對視一眼,面容冰冷幾乎沒有猶豫冷呵一聲“逐亙”,棋盤幻化成黑白色長劍,朝人攻去。
說不清是因那濃厚的煞氣,或是看到他如此親密的抱著沈越山。
……
沈越山料想不到,自己能醒得那么快。
只覺得睡了一會兒后,身體輕盈了不少,靈府識海一片風平浪靜,被吞噬的一些神魂也回歸原處。
身軀當中殘留的鬼息消失不見,原本時刻泛疼的骨頭好像也不疼了,雖說改善不多,可相較之前已是大好。
但沈越山才稍稍清醒些,便感知到四周似有風暴產生,他好像被人抱了起來在移動。
長睫顫了顫,他眼皮輕抬,正要看一看周圍,就被幕籬從頭蓋下,嚴嚴實實的遮住。
抱著他的人聲音沉沉道:“別動?!?br />
“……”
隔著幕籬輕紗,沈越山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又是這般低沉好聽的聲線,他不確定道:“容荒?”
回應他的,只有容荒將他輕輕往上托了托的舉動,沈越山為了穩住身形不得不將雙手摟住容荒的脖子,登時就確定了身份。
此時,一道冷冷劍意從旁刮過,這樣冰冷的劍意沈越山熟悉到不能在熟悉,微微一頓,他聲音平淡道:“不是讓你去找霍洵嗎,你怎么和他打起來了?”
只聽容荒笑了一聲,道:“他想搶走你。”
沈越山撩起幕籬垂下的緯紗,側目望向冰冷執劍的鐘離寂,那人還是那張終年不化的冷面,眼神威嚴凌厲。
沈越山鮮少見過他拿劍的樣子,印象里的鐘離寂大部分都坐在星辰殿中面對一張棋盤,推演蒼生運勢。
此刻鐘離寂卻把逐亙化為劍身,引動庚辰仙宗埋藏的殺陣,將其完完全全對準了容荒。
仔細看容荒臉側有一道被劍風刮過的細小傷口,并沒有回應他時語氣所彰顯的游刃有余。
沈越山拍了拍容荒肩膀,低聲道:“放我下來?!?br /> 落地后,沈越山面對掌控殺陣的鐘離寂,只問了一句:“為何殺他。”
鐘離寂性情孤僻,將天下蒼生看得比自身還重,但凡有選擇,皆是大義為先,其他為后。
他不信鐘離寂會因為他,對容荒下如此死手,不惜啟用庚辰仙宗的殺陣,殺陣一出方圓十里織天殺網,輕易便會傷及無辜。
“他是妖邪?!?br /> 鐘離寂肅聲道:“煞氣如此重,你竟還與之為伍,如此親近,庚辰仙宗所教你之學是全然都忘了嗎!”
“妖邪?”
沈越山面色清冷,嗓音淡淡:“玉黎仙尊扣這么大的帽子,吾兒當不起?!?br />
鐘離寂皺眉,脫口而出:“你喚我什么?”
“玉黎仙尊?!?br /> 沈越山神情未變,疏離道:“容荒是我義子,你要殺他,先過我這關?!彼土说脱?,摸了摸腕骨所系的紅繩,輕喚:“行露。”
銀白霜華閃過,薄如蟬翼的長劍出現在沈越山手中,劍身瑩瑩泛出光暈,正如他眼底漠然冷色。
行露出現的那一刻,站在沈越山身后的容荒神色有一瞬兇戾,卻被掩飾了去,他眼中倒映出沈越山持劍的身影,心底的戾氣忽然變成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那日這柄劍貫穿他的胸膛,今日也是這把劍,被用來保護他。
“修無情道者不得牽連紅塵,你忘了嗎?!辩婋x寂聲音依舊冷冽,令道:“和我回去?!?br />
沈越山輕道:“忘不忘的,又有什么要緊,該還的五十年前我已還清,如今孑然一身更加自在。”
鐘離寂語氣加重:“沈越山?!?br />
沈越山漠然不語,行露所發出的劍光更勝,劍意充斥在天地,似一草一木一花一葉呼吸當中都蘊藏刺骨極意。
但只要修為稍微高一些的,都能看得出沈越山如今是強弩之末,鐘離寂手中長劍散去,拂袖間消弭了殺陣,緩聲道:“不殺他,你和我回去治傷。”
沈越山搖首道:“不必了,我與庚辰仙宗已無瓜葛,日后最好也別有牽扯?!?br />
“你遲早會回來的,饒月峰才是你的歸宿?!?br /> 鐘離寂說完,又冷冷瞥了眼容荒,雖說此人煞氣極重,卻看不出魔族影子,亦無心魔,說不出的古怪只能是妖邪。
沒有他的許可,沈越山怎么能和這樣的人接近。
除了他,都不行。
只要和以前一樣,斬斷沈越山以往一切,他就會乖乖回到饒月峰,乖乖呆在星辰殿。
此人必除之。
鐘離寂眼底閃過一抹殺意,拂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