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話的時候，晏朝臉上雖然依然是一臉淡定而平和的表情，但只有天知道，他的心里已經瘋狂地打起了鼓。</br> 他的話音剛落，周辰瑜拿著勺子的手就頓了頓，然后驀地抬眸望向他。</br> 晏朝還沒來得及從他的眼神里讀出點兒什么情緒，就聽到病房的門被人敲了兩下，于是兩人都下意識地看向了門口。</br> 只見周雙雙懷里抱著一大束香檳玫瑰，風風火火地進了門：“當當當當，有沒有想你的大小姐我？”</br> 等她來到病房里，看到了坐在病床旁邊的晏朝時，臉上的表情微微一怔，但很快就露出了一個明媚的笑容：“小晏哥也在呀？”</br> 周辰瑜看了晏朝一眼，對周雙雙說：“我和你小晏哥談點兒正事兒。”</br> 周雙雙看了看他手里捧著的碗，笑道：“小晏哥來談正事兒還不忘送湯，真貼心。”</br> 晏朝驀地抬眸看向她，不知怎么的，雖然她的表情依然是笑意盈盈的，但他就是莫名地覺得這句話里還帶著一點兒別樣的情緒。</br> 周辰瑜卻顯然沒聽出這些拐彎抹角的意思來，故作嫌棄道：“哪像你，就知道送朵花兒，不知道你哥我支氣管炎？趕緊拿一邊兒去。”</br> 周雙雙撅了撅嘴，不情不愿地把那束盛放的香檳玫瑰擺在了一進門的柜子上。</br> 兄妹倆好久沒見過面兒，周雙雙也有一段時間沒回蓼風軒了，這會兒一坐下來，就問周辰瑜：“小魏哥他……什么情況？”</br> 她出生的時候，除了周辰瑜年紀還小一點兒，蓼風軒的其他幾個師哥都已經十來歲了，對這個唯一的小公主都是寵上了天。</br> 盡管后來師兄弟幾個逐漸鬧得不愉快，但周雙雙對他們來說畢竟還是小孩子，因此她跟幾個師兄的關系依然很好。個個兒在她嘴里都是“哥”，一直到長大都沒換過稱呼。</br> 周辰瑜冷哼了一聲：“那狗東西也配你叫一聲哥？”</br> 周雙雙方才叫順了嘴，這會兒才反應過來，隨即露出了一個苦笑：“……魏辰軒，他怎么了？”</br> 晏朝身為一個外人，無法揣測周雙雙此刻的心情，但眼睜睜地看著她的爺爺被魏辰軒氣病，其他幾個哥哥之間又鬧成了這樣，想來心里不會太好受。</br> 周辰瑜冷笑道：“他還能怎么，自作孽不可活罷了。”</br> 周雙雙的眸子又沉了沉，臉上露出了難過的神色：“爺爺出事兒那天我就知道，一切都維持不下去了……我以為不會那么快的，沒想到還是……”</br> 周辰瑜嗤笑了一聲：“虛假和平，遲早有見光死的那一天。”</br> 周雙雙咬了咬嘴唇，半晌，才問：“今天這出，是小晏哥的手筆吧？”</br> 晏朝沒想到她會突然提到自己，反應過來她指的是魏辰軒的事，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于是只好簡單地“嗯”了一聲。</br> 周雙雙點了點頭：“不愧是王董的人，果然名不虛傳。”</br> 晏朝看她的表情，覺得畢竟只是個十九歲的小姑娘，這句話是無心的，意思頂多指的是他是王暉的下屬。</br> 但畢竟他和王暉之間有太多不好聽的坊間傳聞，這話乍一聽起來，難免顯得很微妙。</br> 他正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就見周辰瑜驀地抬起了眸子：“王董？”</br> 晏朝怔了怔，自然地答道：“我老板啊。”</br> 周辰瑜像是想起了什么，“哦”了一聲，沒再說話。</br> 三個人誰也沒有再開口，氣氛一時間陷入了尷尬。</br> 晏朝想到周雙雙畢竟是來看周辰瑜的，自己這個外人杵在這里，估計很多話他們沒辦法敞開說，難免渾身不自在。</br> 于是晏朝說：“那你們倆先聊，我還有工作，就先回公司了。”</br> 沒想到周雙雙忽然開口道：“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小晏哥，咱倆公司挨得近，你方便順道載我一程么？”</br> 晏朝轉過頭看向她，下意識地問：“說這兩句話就要走？”</br> 周雙雙看了周辰瑜一眼，點了點頭：“知道我哥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br> 晏朝莫名奇妙地從她的這副模樣里看出了一點兒依依惜別的意思，心情難免更加微妙。</br> 周辰瑜看了晏朝一眼，眼神似乎有點兒復雜，像是想說些什么，但最終還是露出了一個慣常的笑容，戲謔道：“那你倆小心點兒，可別被狗仔拍到了。”</br> 兩人一前一后地出了病房門兒，沒走兩步，周雙雙就抬起頭，對晏朝說：“其實我司機一直在門口等我。”</br> 晏朝卻像是早都猜到了一樣，波瀾不驚地問她：“放下你哥不陪，都一定要找我聊聊？”</br> 周雙雙莞爾一笑：“小晏哥果然是個聰明人。”</br>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出了病房樓，晏朝的車停在一處隱蔽的樹蔭里。</br> 晏朝紳士地為周雙雙拉開了副駕駛座的門，兩人就坐了進去。</br> 一上了車，周雙雙不知怎么的，驀地就笑了：“我忽然想起來了一部爺爺最喜歡的電影，叫《梅蘭芳》，你看過么？”</br> 晏朝點了點頭：“果然是老班主的最愛，讓你和你哥印象都這么深刻。”</br> 周雙雙似乎有些驚訝：“他連這都跟你說過？”</br> 晏朝“嗯”了一聲，就聽周雙雙又說：“你們倆果然交情不淺。”</br> 周雙雙那雙漂亮的大眼睛看向了窗外：“我就是忽然想起來了里面的那一段兒，梅蘭芳和孟小冬相愛了，于是他的妻子福芝芳找到了孟小冬，對她說了一句話。”</br> 晏朝接道：“梅蘭芳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他是座兒的。”</br> 周雙雙笑了一聲，重新看向晏朝：“我哥只是隨便提了一嘴，小晏哥就把臺詞都記得這么清楚了？”</br> 晏朝也轉頭看向她：“你有什么話就直說吧。”</br> 周雙雙抬眸看著晏朝，那張滿是膠原蛋白的漂亮臉蛋上洋溢著青春氣，但此刻她臉上的神態，卻完全不是平日里那副天真爛漫的姿態，甚至成熟得不像個十九歲的少女。</br> 周雙雙說：“我知道，我不是福芝芳，沒資格對你說什么‘離他遠一點兒’之類的話，但我還是忍不住想提醒你……不要越界。”</br> 晏朝無聲地嘆了口氣，半晌，才問她：“你怎么看出來的？”</br> 周雙雙反問道：“你不也看出來我了么？多情的人總是容易心意相通，可現實卻往往是多情總被無情惱。”</br> 說著，她露出了一個稍顯凄涼的笑容：“我們倆的身份都很敏感，你是男人，我是他妹妹，所以他注定不可能屬于我們中的任何一個。其實我從小就想，只要能做他一輩子的妹妹，就心滿意足了。但是你不一樣，他不喜歡男人，這一點你應該早就看出來了，所以你一旦越了界，以后你們倆就連朋友都沒得做了。”</br> 周雙雙的語氣娓娓道來，絲毫不咄咄逼人，晏朝也知道她說的都是事實。</br> 可正因為這些都是事實，一句句地砸在他的心口，就讓他更加喘不過氣來。</br> 半晌，晏朝說：“既然你知道他不喜歡男人，為什么還要對我說這些？”</br> 周雙雙看了他一眼，忽然坦誠道：“因為我自私，我害怕，我無法容忍任何人從我眼皮子底下搶走他，無論男人還是女人，滿意了嗎？”</br> 說完，她又露出了一個苦笑：“小晏哥，你別覺得我的占有欲很變態，可是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的，你應該感同身受。”</br> 晏朝點了點頭：“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所以我勢在必得。”</br> 沒想到此刻溫和平淡的晏朝會忽然說出這樣一句話，周雙雙猛地轉過頭看向他，只覺得他棱角分明的側顏都傳遞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強勢。</br> 周雙雙的臉色一變，搖頭道：“你不可能成功的。”</br> 晏朝轉頭看向她：“如果你心里真這么想，今天就不會對我說這些話了。”</br> 周雙雙那張妝容精致的臉，“唰”的一下就白了個徹底。</br> 半晌，她顫抖著聲音道：“是，我心里其實并不是這樣想的，我恨不得你跟他連朋友都沒得做。”</br> 她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慘淡的笑容：“福芝芳為什么那么堅定地要孟小冬離開梅蘭芳？并不是因為她的占有欲，而是因為梅蘭芳和孟小冬在一起之后，就不肯好好唱戲了。”</br> “周辰瑜是個相聲演員，他不是什么綜藝明星，外面現在都是怎么說他的，你不是不知道吧？可是你因為一己之私，又拉他上下一檔綜藝，到時候別人又會用什么更難聽的話罵他？”</br> 周雙雙看向晏朝：“我是自私的沒錯，但是小晏哥，你這樣把他和你捆在一起，就一點都不自私嗎？”</br> 她這一連串的話，好似機關槍一般，讓晏朝一時間找不到可以開口的縫隙。</br> 片刻后，他才沉聲道：“你錯了，我的出發點從來不是想把他和我捆在一起，而是想讓更多的人看到他，了解他。”</br> 周雙雙忽然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真的僅僅是這樣嗎？小晏哥，這些話怕是連你自己都說服不了吧？”</br> 她幽幽道：“我們家的情況你多少也了解了，我爸比疼親兒子還要疼他，更何況他是我師爺唯一的傳人，在我們這樣的家庭里，傳宗接代有多重要，對同性戀的接受度又有多低，你不會不清楚。”</br> 喜歡上同一個人，周雙雙太了解晏朝的難處了，以至于她一開口，就一語中的。這些一直以來橫亙在晏朝心中的、最為敏感的問題，讓他頓時啞口無言。</br> 晏朝沒有說話，周雙雙卻并未因此露出任何得意的神色，臉上的笑容反倒愈發凄慘：“不瞞你說，其實我早就知道我們家會有這么一天，可是我沒想到會鬧得這么地動山搖……”</br> “小晏哥，我知道這話說出來很無理取鬧，可是你想想，如果不是當初你提出要和蓼風軒合作，我們家至于走到現在這一步嗎？”</br> “和平的確是虛假的沒錯，但能維持住這個虛假的表象，本來就已經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你看看執意打破它的結局是什么？我爺爺成了植物人，蓼風軒一夜之間四分五裂，師兄弟自相殘殺……”</br> “我們家已經這樣了，小晏哥，求求你了，放過我哥哥吧……”</br> 周雙雙的聲音逐漸變了調，她終于再也說不下去了，淚水一股腦兒地奪眶而出，瞬間就爬了滿臉。</br> 晏朝將車上的抽紙遞給她，俊朗的眉峰已然蹙得極緊，深邃的眸子里是濃重得化不開的情緒。</br> 周雙雙接過了那包抽紙，開始胡亂地擦著自己的臉。</br> 可是她的眼淚卻越流越多，不一會兒，整個人就哭得梨花帶雨，臉上精致的妝容也徹底沖花了。</br> 晏朝沉默地看著她，半晌，才沉聲道：“抱歉。”</br> 周雙雙邊哭邊拼命地搖著頭，她幾次想要開口，最終卻又什么都沒說。</br> 片刻后，她轉身打開晏朝的車門，捂著嘴，慌亂地沖了下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