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黃侯為什么這樣看重軍旗呢?”撤回開封已經三天了,李自成和許平很少有機會這樣悠閑過,兩年來他們總是不停地征戰(zhàn)練兵,即將開始的開封攻城戰(zhàn)不會有什么懸念,山嵐營會自行撤退,而其他各路汴軍毫無斗志。
“侯爺曾經說過,希望他建立的營能夠流傳下去,”這種思路對許平造成很大影響,他也希望自己一手創(chuàng)建的部隊能夠天長地久地存在于世:“作為一個武人,能流傳于世的還能有什么?一支部隊、一本兵法,***。”
“但軍旗如果丟失了,這個營就不會再重建?”
“是的,侯爺認為一個營的光榮都記錄在它的軍旗上,磐石營和選鋒營的營旗丟失了,它們就不會再重建了,而長青營雖然全軍覆滅,但營旗回去了,侯爺就會撥給這個營新的軍官和士兵?!笔苕?zhèn)東侯的影響,許平也是這樣與他的部下約定,若是近衛(wèi)營或其他任何一個營丟失了他們的軍旗,這個營的編制就會被取消。
“很有意思。”李自成已經答應了許平的建議,同意山嵐營帶著他們全部的裝備和旗幟撤出開封,交換條件就是這個營不會留在北方繼續(xù)與闖營交戰(zhàn):“只是我還是有些擔心,擔心我們進攻京師的時候,又會碰上這幫人?!?br/>
“侯爺……”鎮(zhèn)東侯的信用記錄實在沒有什么可稱道的,不過許平直覺對方并沒有在撒謊:“我想侯爺沒有必要騙我們,反正有教導隊在,只要朝廷給軍餉,侯爺想練多少兵都可以,要是山嵐營留在開封,說不定還能多拖我們些時日,讓他能練出更多的兵來?!?br/>
……
接到許平的密信后,賈明河再次去求見高明衡,許平的條件非常優(yōu)厚,在歷史上是極其罕見的。賈明河非常懷疑鎮(zhèn)東侯到底和許平達成了什么樣的默契,每次稍微在這個問題上深入想一下,他就會感到里面疑云重重,甚至會情不自禁地發(fā)抖——雖然賈明河拒絕審視自己內心深處冒出來的那些念頭,但他還是會感到恐懼。
盡管鎮(zhèn)東侯沒有要求,而且許平提出的條件之一就是不許掩護河南巡撫和周王突圍,但賈明河仍打算把這兩個人帶走:“和賊人不需要講什么信用,”賈明河能聊以***的就是他一貫敬仰的鎮(zhèn)東侯從來也不講究對敵人守信,無論是對外還是對內:“侯爺總是臨機決斷,他也總是要求我們臨機決斷。”
而高明衡則非常頭疼,作為河南巡撫他守土有責,周王可以逃走,但他絕對不行。開封淪陷就意味著河南全境失陷給闖營,現(xiàn)在雖然百分之九十九的土地已經不姓朱了,但是只要開封還在,朝廷就還保留著最后的遮羞布;盡管河南巡撫衙門的命令已經出不了開封城一步,但是這個衙門里面的各級官員仍然一應俱全,所有的命令朝廷還是自欺欺人地發(fā)給河南巡撫衙門,然后再由河南巡撫衙門發(fā)給開封城衛(wèi)戍部隊,就好像河南巡撫衙門仍然掌控全省一樣。
河南巡撫衙門逃到直隸去辦公是不可能的,高明衡知道朝廷再顧及顏面也不會容忍這樣荒謬的現(xiàn)象出現(xiàn),相反,高明衡估計自己很可能會作為替罪羊被朝廷殺頭示眾——捫心自問,高明衡也算不上替罪羊,他接任時河南只丟了一個洛陽,其他各府都是在他手上丟得一干二凈的。
“若不是鎮(zhèn)東侯調教出許平這個禍胎,河南之事何至于此?”不同于另一個時空,高明衡現(xiàn)在可以在心里理直氣壯地把全省淪陷的責任推給鎮(zhèn)東侯:“現(xiàn)在又讓賈明河來當這個好人?真是豈有此理!”
生氣歸生氣,高明衡唯一的辦法就是不停地寫信給開封城外的侯洵,后者這個光桿司令是高明衡最后的救命稻草,他苦苦哀求侯洵速發(fā)援兵來給開封解圍:現(xiàn)在就連鎮(zhèn)東侯的新軍都打算逃跑了。
……
從李自成的大營里回來,許平又在自己的營中看地圖,鎮(zhèn)東侯的建議充滿了無可抗拒的***力,西進的話,潼關天險顯得不可逾越;而南下會讓士兵們覺得戰(zhàn)爭結束遙遙無期,許平可以讓這些士兵覺得攻陷京師就能***明廷、結束戰(zhàn)爭,就算那些對明廷仍然心存幻想的士兵,也可能會相信對京師的圍攻能導致朝廷慎重考慮招安問題,不少人始終認為天子依舊是圣明的,他一旦看破奸臣的蒙蔽就會招安并且信守諾言。
許平的思路被軍營外傳來的吵鬧聲所打斷了,不等許平起身發(fā)問,幾個貼身親信衛(wèi)士就闖進他的營中,他們甚至不向許平敬禮就直撲到到他身邊,一左一右的架著許平把他往軍營外拖。又驚又怒的許平忍不住掙扎起來,同時喝斥衛(wèi)士們道:“你們在干什么?”
“大人快走,黃河決口了!”幾個衛(wèi)士不由分說就把許平中從大營中拽了出去。
聽到這個消息之后,許平一時間也驚呆了,在他頭腦清醒過來之前,他已經被衛(wèi)士們揪到大營外,拖上馬直奔附近的高坡去了。
許平被衛(wèi)士保護著逃上一個高地后,他才聽到從天邊傳來悶雷一樣的聲音,這并不是真正的雷,而是決口的黃河水在大地上奔騰時發(fā)出的咆哮聲。剛剛回過一點神的許平,忍不住問周圍的衛(wèi)士:“闖王,李將軍呢?其他人呢?”
這些衛(wèi)士無法回答許平的話,他們只知道當發(fā)現(xiàn)黃河決口之后,哨兵就四下散去,通知各營的長官。
在茫茫的夜色中,許平看不清遠方的景物,但是他剛才所聽到的那種悶雷聲,已經變得越來越響。同時,四周的大地也已經被人們的驚呼聲所充斥。山周圍的地面上,到處都是人在奔跑,這些隱約不清的人影看上去就像一群一群的螞蟻。
終于,雷聲已經傳到了耳邊,洪水出現(xiàn)在許平的眼前,許平看見一道閃著黑色光澤的水線向著身邊涌來。在月色下,這道水墻前進的速度顯得并不快。但在地上的人卻先后被無情的追上,許平看著地上的人在這道水墻面前,瘋狂地奔跑著,但是先后被這條看似緩慢的水線無情地追上,轉眼間營地就被吞沒。
在許平的身邊聚攏的人越來越多,周圍的士兵,還有百姓,都盡可能的向山頭的最高峰跑來。在這種情況下,許平的衛(wèi)士也已經無法維持秩序,這些人全部擠在一起,把整個山擠得滿滿的,當水線從山邊劃過的時候,那些擁擠在山腳下的人,仍然被水無情的帶走了,這些人在水中揮舞著雙臂,呼號著,統(tǒng)統(tǒng)消失不見。
……
當狂呼著“黃河決口了”的騎兵從軍營旁沖過后,秦德冬大概是整個營房中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他馬上把全營的弟兄們叫醒,讓他們從找到身邊一切可能用來飄浮的東西,或者干脆把自己綁在樹上。等到秦德冬和他的兄弟們聽到大水卷地而來的呼嘯聲中時,剛剛通知過兄弟們的秦德冬抱起兩個木盆往自己家里跑。在他已經跑到看見家門的時候,岳牧從他身旁飛奔而過,秦德冬扔下一個木盆,一把揪住這個手下。
“岳兄弟你要去哪兒?”秦德冬看了看赤手空拳的岳牧:“你身上怎么連塊木板都沒有?”
岳牧拼命掙扎著,企圖從秦德冬的手中逃走“我要去劉家,他們家不知道怎么樣了?”
秦德冬松開了手,但是緊跟著又搶上去,正要跑開的岳牧又被秦德冬一把抓住。
“這個給你,岳兄弟!”秦德冬把一個木盆猛地塞到了岳牧的懷里,岳牧來不及說話,秦德冬就抱著另外一個木盆遠遠地跑開了。同時還聽到秦德冬叫道:“不必多說了,快去找劉家吧?!?br/>
秦德冬跑進家的時候,刺骨地冰水已經沒過了腳面,秦德冬的妻兒正惶恐不安地坐在床上,看到秦德冬沖進家門后,***倆分別爆發(fā)出喜悅的叫聲和一聲嚎啕大哭。秦德冬二話不說的把一歲的兒子抱在懷里,另一支手把驚呆了的妻子從床上揪起來,秦德東拖著***二人往門外沖去。跑到門口的時候,水已經沒過了大腿,真冷啊,十月的河水瞬時浸透了秦德東的軍褲,讓他牙齒開始打戰(zhàn)。全身哆嗦著,秦德冬把兒子裝進了木盆,然后和妻子一起扶著木盆往外跑。
水越來越大,而且開始形成了波浪,秦德冬夫妻二人在黑夜里掙扎著,身邊總能聽見其他落水者傳來的絕望呼叫聲。
浪也變得越來越大,木盆里也進了越來越多的水,在浪濤的擊打下,隨時都有傾覆的威脅。而秦德冬的兒子在盆里也發(fā)出越來越響亮的哭聲,用不了多久,木盆里的水就已經沒過了一半,此時夫妻二人也都已經精疲力盡。秦德冬看到妻子已經顯得無力打水,差不多把全身的重量都系在木盆上,這更加重了木盆的負擔,已裝了半盆水的木盆邊緣已經離水面只有一毫之差。
“早知道不給岳牧那個混蛋一個盆了!”秦德冬心里忍不住想到。
在冒出這個想法的同時,秦德冬松開了雙手,隨著他松開了握著木盆邊緣的雙手,巨大的水浪迅速地將秦德冬和他的妻兒分開,黑夜里秦德冬能聽見妻兒悲戚的哭聲和他們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秦德冬獨自在水中掙扎著,漸漸地他感覺全身都失去了力氣,身上的衣服也已經濕透了,像鉛塊一樣的把他往水里拖。在秦德冬最后一次掙扎把耳朵探出水面的時候,確切地聽到了妻兒還在呼喚自己的名字,心頭懷著自己妻兒必定能夠脫險的堅定信念,秦德冬像一塊石頭似的,直沉水底,在周圍無盡的黑暗中,秦德冬最后的想法是:“終于被岳牧那個混蛋害死了?!?br/>
大水傳來的時候,決堤的大水掃蕩著他們所遇到的一切…開封百姓剛搭建的茅棚被無情地掃蕩著,一些半大的樹苗也被洪水連根拔起。
在劉家門外的樹上,那幾只剛出生的小喜鵲唧唧喳喳地叫著,雖然它們并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但還是本能地感到巨大的威脅。在洪水撲到這棵樹的鳥窩上之前,這群小喜鵲的母親返回了鳥窩。母鳥落在它子女的頭上,用翅膀掩護著它們,擋在它們與洪水之間,并發(fā)出溫柔的叫聲安慰著這些雛鳥,雛鳥在母親的翼護下也安靜下來,直到它們和母親一起被洪水所吞沒。
轉天太陽出生的時候,曾經的闖營營地,還有開封百姓的臨時住處地,已經變成一片汪洋,大難不死的許平,還有他的衛(wèi)士們和無數(shù)的軍民,肩并肩地擠在他們避難的山頭,這個山上的將士都是許平身經百戰(zhàn)的部下,但此刻他們人人戰(zhàn)栗不已,不少人已經被嚇得失魂落魄,,一個以往多次在戰(zhàn)場上證明過自己勇氣的好漢,甚至被嚇尿了褲子。
隨著水勢漸漸變緩,中午時分,越來越多的人和動物的尸體開始飄浮在水面上。許平舉目四望,所有看得見的高地上都擠滿了人,許平不知道自己的部下、朋友,還有同僚們到底命運如何,而且他也無法派人去打探。一些被擠在山坡邊緣的人趁著水退去一些后,開始去夠水中的飄浮物,這些人從水面上撈起一些飄浮的樹枝,打算把它們編成木筏出去偵察。
“這是怎么回事?”許平此刻也如同失魂落魄一般。周圍的人面面相窺,卻說不出什么話。
終于有一個面無人色的衛(wèi)士回過神來,他嘴唇打著哆嗦,臉上全是不能控制的驚恐之色:“我們在開封打得太久了,一年來無論是我們,還是官兵,都沒有精力去修繕大堤,估計是垮掉了。”
“真是天意……天意……”許平口中喃喃地說道,一年多的心血、苦心經營的基業(yè)、足以抗衡朝廷的軍隊,看起來已經于一夜之間化為烏有,他抬起頭看著天空,心中滿是憤恨不平:“天公啊,昏君無道,殘民以逞,為何還要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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