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生白,一縷銀光沿著遠遠近近的山勢,描出了一道崎嶇的長線。風依舊涼,然而似乎卻彌漫著幾分淡淡的光輝,西山之上,那一刀彎月漸漸淡然消逝。一峰山崖之頂,悠然傳來吟誦之聲:</br>
“小隱東山秋氣涼,殘燈逝去別月光。</br>
卻見晨風故來人,偷入林間扣門窗。“</br>
傲首千山,衣袂清揚,陡崖邊上,一個年輕男子瀟灑而立,眉目之中,自帶三分高貴。雖著一身華服,卻穩重低調,毫無突兀之感,仿佛這一身衣服是隨他與生俱來的一般。</br>
一首詩廓然散去,男子遠望東方,沉默片刻,忽聽身后嚶嚀一聲,一個女孩兒輕聲問道:“霍大哥,這詩,是……是你寫得?”</br>
男子回頭一笑,搖搖頭道:“不是。”</br>
“哦……”女孩兒微微尷尬,不知如何接口。</br>
男子又道:“此地筆墨紙硯都沒有,怎能是寫出來的?不過是我觸景生情,隨便說幾句自抒心意的話罷了——”</br>
女孩兒心寬笑道:“呵呵,我就知道,這詩是霍大哥自己想出來的——真好!!”</br>
男子聞言一笑,滿目輕柔地望著女孩兒——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含羞帶露,柔蕾半開,一張稚氣殘存的鵝蛋臉上,五官精美而靈氣四溢。只是年齡尚小,未經世事,氣宇局促,一身漂亮無比的藍色長裙,套在她的身上終究不很大方。</br>
女孩見男子盯著她看,半是清冷,半是含羞,白玉一般的臉上,染作一片朝霞之色,一雙明眸不敢接著男子的目光,怯生生地挪開拋向遠處。</br>
“哼哼——”忽然間,一絲竊笑,夾著半分諷意,如從天而降般,撂在男子和女孩兒的耳中。二人吃驚扭頭,卻見飄然間,一個驚鴻般的身影掠上山崖,一個身著青衫的少女,背手而立,瞥眼望著二人。</br>
藍衣的女孩兒看見青衫少女,臉上一緊,悄聲道:“岳姐姐。”</br>
男子趕忙回身,笑問道:“妹子,你來了?”</br>
青衫少女鼻子里哼道:“怎么,不是你說的?今日趕早,要在天王頂觀日出?”</br>
男子道:“可你昨晚說想睡懶覺,早起不來——”</br>
青衫少女杏目凌然:“哼,我就說我不該來,攪了別人的好事兒。”</br>
藍衣女孩兒一聽,臉面更紅,兩只手擰在一起,默不作聲。男子微微一笑:“妹子說笑了,我盼不得你來——”</br>
青衫少女一陣無精打采,抬手一拜:“是啊?呵呵,那岳清影拜謝了。”</br>
藍衣女孩兒慌忙接口道:“岳姐姐,你來的很好,霍大哥方才做了很好的詩呢——”</br>
岳清影斜了藍衣女孩兒一眼,笑道:“這有什么好奇怪的,大名鼎鼎的摘星閣少主,文韜武略,天下精絕,自小嗎——遍覽古籍,文武兼修,背幾句古詩那自然是手到擒來。”</br>
男子一愣,不由道:“方才那可不是背的,是我自己的。”</br>
岳清影眼珠一轉:“你自己的?——‘卻見晨風故來人,偷入林間扣門窗’——敢說是你想得?本朝的薛能寫過,‘昨日春風欺不在,就床吹落讀殘書’,太白也有詩說‘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幃’——哪一句不是和你的大同小異,卻又比你的高明百倍?”</br>
一通說辭,男子與藍衣少女臉面上全然掛不住,男子泰然一笑:“妹子,我真是服了你了,甘拜下風。”</br>
岳清影擺擺手道:“哥哥可是不敢,清影受不住——只是下次再有這種看海看山看日出的事兒,若是看什么漂亮妹子,我倒有興趣替你掌掌眼。”</br>
男子搖頭而笑,藍衣女孩兒顧盼左右。</br>
遙遙東山,金光四濺,一輪暖陽慢慢溢出山脊。三人展目放眼,暗自傾心于這開闊之景。男子長抒一口氣,緩緩邁了幾步,尋了塊兒石頭坐了下去,嘆道:“日出天地一丈高,人間萬事細如毛,這些日子諸事繁雜,煩心極了——難得能清凈一刻啊,說實話,只有和你們在一塊兒之時,才得幾分輕松。”</br>
藍衣少女道:“霍大哥,我知道你累,從早到晚,根本就沒時間歇息,只盼的你千萬別累壞了身子。”</br>
岳清影在旁暗自撇撇嘴道:“你是夠多事的,我爹讓我來尋你,我來這都三天了,連你個人影都難以逮著。”</br>
男子回首答道:“岳妹子,這些時日,的確難以脫身,事無巨細,皆需操心,怠慢了你。帶個話給岳叔父,回頭饒出時日,錦堂一定登門拜訪。到那會兒,我帶你好好玩。”</br>
藍衣少女在旁悄然低頭。岳清影笑道:“我自己不會去玩?非要你帶著?我是奇怪,這些天神神叨叨,在忙什么勞什子?不會是——”說著語氣詫然一止,男子回頭盯著她,只聽岳清影道,“不會是謀劃什么謀逆大事呢?”</br>
男子瞬間惱怒,凝聲喝道:“胡說什么?!”</br>
藍衣少女嚇了一跳,在旁不知所措。岳清影眼睛一瞪,“怎么了?你急什么急?說笑一句不行么?”</br>
男子瞪著岳清影,一肚子怒氣片刻而散,滿面愁容無奈道:“妹子,我摘星閣承蒙皇恩,世受圣訓,代代皆是忠良義士,對我大唐忠心不二——如今天下沉淪,國勢羸弱,說實話,家父每日臉上都是愁云密布,已然很久不見笑容了,都是因為這大唐的江山危如累卵——父親說過,國存家在,國破家亡。我霍錦堂雖不濟,卻也要乘繼祖訓,盡力為安定天下盡自己綿薄之力,勢要與大唐共存亡。”言辭懇切,語氣沉蕩,幾句話下來,早已熱淚盈眶。</br>
岳清影面色一沉,自知玩笑過頭,不再說話。藍衣少女聽得亦是愁容密布,輕聲道了聲:“霍大哥——”便不知說什么好。從兜里拿了塊兒手帕慢慢遞了上去,霍錦堂拿手一擋,輕輕搖了搖頭。</br>
三人正在此糾結之際,天色已然大亮,千山如沐,萬嶺披輝。岳清影無趣之下,轉身四顧,眼角余光一閃,卻見一雙人影快如青燕,在半山腰驚然掠過!</br>
好快!!</br>
“霍錦堂!快來看!!”岳清影大喝一聲。</br>
三人并排望去,卻見前邊一人頭發散亂,短衣褐褂,氣喘如牛,拖著把劍兔子一般狂奔——后邊一人,瘦骨嶙峋,如同一個人形的架子支著件衣服,臉上蒙著層黑紗,形同鬼魅,一飄一蕩,漸漸迫近。</br>
藍衣少女定睛看時,呼得倒吸一口冷氣,一把抓住了霍錦堂的胳膊,聲音發顫,驚叫一聲:“是隨風子!!!——”(未完待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