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老爺和夫人請您過去一趟。”夫人房里的大丫頭佩鸞肅手端立在被稱作三小姐的年青女子面前,臉上陪著笑。
三小姐、十五歲的容琳正用細毛針在一方絹帕上繡著孔雀翎子,聞言也不抬頭,答一聲“知道了”便沒了下文,那佩鸞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站在地當間兒發愣,顯是沒了主意,踟躕片刻,小心往榻邊湊了湊,“三小姐繡的……孔雀牡丹,真是好鮮亮的活計!”
那三小姐似是聽到話音才想起屋里有人,忙放了繡花繃子笑,“你瞧我這記性!有勞你特為過來還等這么半天!”說著話便要從榻邊起身,佩鸞趕緊上前扶起,容琳笑著道謝,“勞煩你先去回稟爹娘,說我隨后就到!”佩鸞諾諾地答應著,后退著出了房門才急急地轉身出院子去了。
正在廊下喂八哥的青杏眼看著她出了院門,一時呆立,目中又是驚詫又是好笑:青杏到府里的日子不過月余,閑話倒是聽了不少,下人們都說丫頭里最不好相與的就是這個佩鸞,仗著夫人寵愛,平日里對別的下人叱三喝四的也就罷了,尋常主子也都不大放在眼里,獨獨對這個三小姐忌憚入骨,言不高聲、行不僭越,剛才隔著窗欞,青杏把她和三小姐的應答全看在眼里,恰和下人們說的一般無二!再也想不到丫頭中一等一的角色到了三小姐面前竟似個耗子精見了貓王爺。
青杏正納罕年輕面軟的小姐何以轄治得住人,身旁已有人嗔怪:“青杏,你又耍懶,喂個雀兒喂這么半天,食兒還撒了一地,回頭綠菱姐姐又該罵了!”青杏一看來人,笑了,“綠菱姐姐讓小姐差去給二小姐送宮里新出的繡花樣子了,還讓她順道去后廚房看看她老娘,一時半會兒的只怕回不來,等她回來,小丫頭子們早掃干凈了!金桔姐姐,你來,我有個好笑的事兒說給你聽!”
長圓臉兒、高挑身材的金桔卻沒有閑工夫,“快打住吧,小姐要過老爺那屋里去,還不快過來服侍!”說著話已經掀簾子進屋了。青杏一聽不敢怠慢,忙不迭地洗了手也跟進屋去了。
容琳已經收拾停當,也不過是抿緊了頭發,換過了家常的衣裳,象牙白的中衣上是暗紋織就的云影湖波,外罩著云青色的玉煙羅長衣,越襯得眉漆眼亮、齒白唇紅,青杏看得不錯眼珠兒,金桔暗暗好笑,青杏總說小姐長得象畫兒里的人,她倒不大覺得:府里的幾位小姐,大小姐是早出閣了,難得回娘家,不好妄斷,五小姐往下幾位形容尚未長成,做不得準,若要她說,二小姐、四小姐那才是百里挑一的美人,胚子長得好,脂粉衣飾又沒有一樣不得體的,每每打扮齊整了,那是連木頭人都恨不能得口仙氣兒好活過來多看她們兩眼的!反觀這三小姐,美自然也是美的,眉卻是稍濃了些、眼又嫌稍冷了些,看著總是少一些閨閣秀氣,加之這位小姐在釵環粉黛上頭總是不耐煩,尋常日子里是連胭脂都不搽的,儉肅得不似貴胄小姐,倒像個寒門的丫頭!若僅在自家如此倒也罷了,逢著佳節盛會,親族里一大幫子女眷聚到一起,哪個不是鵝黃柳翠、爭奇斗艷的?偏這三小姐還是挑一些半新不舊的顏色,在人堆里哪能顯出她來?日子久了,滿城都知尚書大人家里有對兒姊妹花,金桔和綠菱都心知那與她們小姐沒什么干系。
私底下,也不是沒勸過小姐,說的輕了,她微微笑著,象沒聽著,說的急了,還是微微笑著,輕言細語,“既是嫌我這主子了,等我得空兒跟二姐姐或者四妹妹說一聲,把你們撥過去……”唬得她兩人再不敢多言。
闔家上下,背后怎么嚼舌頭的不論,但凡在三小姐屋里伺候的,是沒有一個不念她的好的,她們兩個跟了小姐好幾年的自不用說,便是辭出去了的奶媽子、新補進來的小丫頭子,說起來也都念一聲彌陀佛的。若說三小姐待她們有多么親厚,那倒也不見得,吃穿用度自是和別的屋一樣的份例,三小姐吩咐的差也不見得就少、三小姐的賞賜也不見得就多,而且三小姐是最能管束人的,斷不許自己屋里的人出去滋釁生事,被她知道了,那是斷斷不會饒過的。舊年里一個丫頭和后門上的小廝拌嘴,說了些人家爹娘不三不四的話,三小姐力逼著那丫頭給人賠不是,不然就不留她在身邊,過后那丫頭哭得什么似的。按說這樣的主子也沒什么舍不下的,偏偏一屋子人都把這小姐看得主心骨一樣,說是在小姐身邊活得明白敞亮。只是這話也只敢在私底下說說罷了,若讓三小姐聽到,只怕又該說這是什么混賬糊涂話了,難不成別的主子身邊就不明白、不敞亮?
眼見得青杏不待吩咐便自去壁上取了拂子,容琳微微一笑,也不言語,先往門外去了,金桔急急地叫住了,“小姐,釵子!”拿了從妝奩里挑的一只金步搖就過來了,容琳掃一眼,金色雖新,式樣倒還樸拙,便微蹲了身,讓金桔給她簪上。又率先走了。金桔忙就囑咐,“青杏,你在屋里好好照應著,一會兒……”卻聽小姐在前頭輕笑,“你吩咐別個吧,讓青杏隨著咱們就好!”
金桔略略詫異,答應了一聲,在小丫頭子里叫過一個老成些的交代了,待要招呼青杏,一看那丫頭已經腳不沾地兒的走到小姐身邊兒了,忙也就跟上前去,只心下暗忖不知老爺和夫人找小姐去是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