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人多少都吃了一驚:只顧著彼此說話,竟未聽到將軍是何時進屋的!容琳在燈影兒里看著丫頭們和沐云上前見禮、給他寬了外邊的披風,這才在炕上欠了欠身道,“見過將軍!”還以為他今夜不回來了,聽他方才的話,他竟是回來一陣子了,至少是在青杏說此曲只應天上有時就在屋外了。
沐云和青杏去張羅茶水了,金桔看將軍回來了,忙著把散亂的物什往一處歸置,昊琛趁著她們不備,探身到容琳耳邊低語了一句,“還以為你背地里會說到我呢!”心有不甘的語調聽得容琳又羞又笑,瞪了他一眼,正襟危坐,“將軍用了飯沒有?”
昊琛輕輕“哼”了一聲,用眼色示意她“你等著!”,口中卻一本正經道,“在營中用過了,謝夫人關切!”回身,果不然沐云和青杏都進來了,遂退回桌邊坐下,以下頜點著地下的箱子問,“這是誰要搬家?都擺出來了?”
金桔笑道,“哪是要搬家?正經說起來,是安家才是!”笑眼去瞄小姐,正看到她瞪過來,笑著一轉頭,對沐云道,“姐姐,外頭的門是不是可以關了?也不用等誰回來了不是?!”小姐此前該是一直在等著將軍,他不回來她就不吩咐關院門,只是這話小姐無論如何不會說給將軍聽的,那就讓她代言好了!
“金桔,你今日的話真多!快趕上青杏了!”容琳板臉,不肯去看昊琛得意成什么樣子。
青杏正給昊琛收披風和劍囊,聽到叫她的名字,就跑過來答應了一聲,“做什么,小姐?”容琳正說金桔,不意青杏突然過來,一愕,竟接不上話,沐云原在想心事,此時看了撐不住,“嗤”的一聲笑了起來!昊琛也忍不住笑,勉強正色道,“哦,叫你把這個收著!”從懷中拿出一個匣子,方遞出又收回來了,“錯了,不是給你的!”回手遞向金桔,“你的!”
金桔納罕,看看容琳才又去看昊琛,“將軍,這是?”
昊琛道,“蘇大夫讓給你的,說你肺氣偏熱,把這麥冬泡了水,日常當茶水喝了,清熱去火的!”看金桔蹲身謝過了,才又道,“蘇大夫還說求你幫著做件兒衣裳,不知你得不得空?”
金桔停在當?shù)兀鸩怀鲈拋砹耍逶瓶纯此挚戳丝磳④姡⑽⑿χ徽f什么,昊琛卻不管她們如何,自對炕上的容琳道,“這蘇大夫孤家寡人一個,實在該有個人照應他的衣衫鞋襪了!他的為人如何夫人是知道的,不如你替他留心看有什么好姑娘,等他日后脫了罪籍即可成就一門好親事,夫人意下如何?”
容琳看了昊琛,目光閃動,也微微笑道,“將軍說的是!只是那蘇大夫醫(yī)術超人、俠義心腸,尋常女子只怕他看不到眼里!不如將軍再去問問蘇大夫可有中意的人沒有,或者說一聲要找什么樣的,我也好留心……”
“還有什么好留心的?”俗話說皇帝不急急死太監(jiān),有人迫不及待地蹦出來要證明此話不虛!“把金桔姐姐許給蘇大哥,那不就是老何家閨女嫁到老鄭家——正合適(鄭何氏)嗎?!”青杏!
“噗”的一聲忍俊不禁的笑!“呵”的一聲掩唇輕笑,再加上“嗤”的一聲偷笑,金桔的臉紫到了發(fā)黑,“青杏,你要死了,什么話都能胡說八道?你再胡說我撕爛你的嘴!”
“我哪胡說了?”青杏梗著脖子不服,“你喜歡……”
“青杏,”容琳含笑打斷,“你金桔姐姐的事就這么定了,”看從小就在身邊兒的貼身丫頭一眼,見她無語低頭,知是默許的意思,就對昊琛點了點頭,又重復了一遍,“你金桔姐姐我給做了主,那么你呢?你是不是也急著要找人家了?”
“小姐——”這回是青杏急了,金桔覺著總算是有人替她出頭了,在暗影兒里刮著臉羞青杏,青杏一跺腳不干了,“小姐,你們都合著伙兒地欺負我!沐云姐姐,你還不替我打她,你看她……”
沐云笑道,“你找我有什么用?還不如去找你的子安哥……”話未落音,青杏已經扭身跑了!
屋里人相顧失笑,金桔多少有些訕訕的,容琳不忍她難為情,柔聲道,“天也晚了,都歇著去吧!”
沐云道,“是了,我還得去看看院門!”先出去了。
金桔看屋里沒有外人了,一言不發(fā)就在炕前跪下,先給昊琛、又給容琳磕了三個頭,什么也沒說就起身出去了,容琳看著她出屋,輕聲道,“容琳替金桔謝過將軍!”
昊琛莫測高深地一笑,長身而起,一晃眼便欺身到了容琳身邊,膩著聲音道,“你要如何謝?”說著話口唇便要往芙蓉面上落!容琳貼身靠了墻,作勢舉起手邊的針要扎他,“將軍請放尊重些!”卻是說得有氣無力的,昊琛早順勢握了她的手,佯作在看針線,“你這繡的是我和你么?”
容琳推著他的臉,“是……金桔和蘇大夫!”或者是青杏和子安,總之她就不說那并蒂蓮花是他和她!只是他的臉卻靠得愈來愈近了,她再也推不開了……
屋外正是朔風怒號,屋內卻已春色無邊……
次日一大早,昊琛又返回營里去了,臨走告訴容琳說軍務還甚多,晚上就不回來了。容琳低眉答應,說了番“當以正事為重、勿以家事為念”的話,要起身相送,昊琛按著她不叫起來,湊在她身邊又是好一番耳鬢廝磨,直哄得容琳展顏一笑了才放心離去。
因得了他早上的話,是夜容琳便早早吩咐人關門閉戶,知金桔忙著給蘇大夫做鞋、沐云又像是感了風寒,人打不起精神,遂也不叫她們在房里陪伴,只讓青杏幫著卸了妝、把燈燭移在床頭,便連她也放出去了,自家揀了本閑書在燈下隨意翻看。
說是看,終究是百無聊賴,略翻了幾頁也就隨手放下了,眼看著燭火孤單搖曳,耳聽著窗外風聲呼呼,索性吹了燈躺下,不一時也就睡去了。待朦朦朧朧中覺出異樣,整個人早被困在一副健壯的胸膛里,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手足并用欲掙出那人的摟抱,口中厲聲喝道:“何人……”可憐也只吐出這兩個字而已,下一瞬連唇舌都被人噙了去了,恣意調戲,一時驚怒交集,正要再有所動作,身子倒比頭腦先辨出那人,立時就綿軟了,任人為所欲為了……
雨罷云收,容琳嬌喘細細,昊琛把她攬在自己懷里躺著,一手撫著她鬢邊薄汗濡濕的發(fā),心滿意足,“真是個冷酷的人!”他喃喃。
容琳枕著他的肩膊,語聲嬌嗔喑啞,“你又要編排我什么呢?”
昊琛親著她的發(fā)頂,喉間輕笑,“不等我回來就自己睡下了,枉我歸心似箭地一回來就看到黑燈瞎火的一片,還說不夠冷酷么?”不忍她寒夜久等,因而才會說今夜不歸,此時這么說,不過是故意逗她罷了。
容琳悟出這一層,哼笑了一聲,用指尖轉著昊琛的發(fā)梢玩著,“將軍還說呢!若我今夜留了金桔或青杏陪在房里,你要如何是好?”她雖鮮少讓丫頭伴宿,卻并不是沒有,回頭想想,今夜實在是僥幸得很!說到此忽想到要緊的事,“我吩咐人關了門的,將軍如何進來的?”
昊琛狂妄一笑,“本將軍想要到的地方,什么能攔住?”其實是他走時私下里告訴沐云他晚間不論多晚都會回來,沐云等著給他開的院門。至于房門,用佩劍一撥,那門閂便應聲而開了!“以后這房里不得讓外人來睡,你的丫頭也不行!”他定家法。
容琳輕笑,“明兒個還回去?”明晚兒還回來么?
昊琛撫著她柔若無骨的嬌軀,“安敢不回?!”他沒說是回營還是回家,容琳偎在他懷中,低嘆,“將軍何苦如此辛勞?”
昊琛笑,“我沒覺得辛勞!怎么夫人你……覺得辛勞了么?”他邪氣地暗示,覺出容琳要推拒他,忙混淆視聽,以手觸著她頸間的鏈墜,“真的是隨身佩戴、一時不離?”他若沒猜錯,這就是那個天意子的頸鏈。
容琳“唔”了一聲,也撫上頸間的鏈子,“從戴上就沒摘下來過,就像長在身上一樣的了!”是念想、也是寄托……
昊琛嘆了一聲,“母親給的東西到底是與旁人不同啊!”
容琳聽他的話象有微微的醋意,不由失笑,“將軍是想讓我戴‘旁人’送的東西?”昊琛哼了一聲,沒說出來的話大約是“你說呢?”,容琳笑,輕悄悄地道,“那么敢問‘旁人’,你都送了我什么可以戴的東西呢?”
一句話問住了昊琛!他確是送過她很多東西,在下聘的時候,只是,那些東西是給他的“夫人”、或者說是給世人看的,而不是給“容琳”的!他所做的不過是灑出銀子錢,讓人把金匣玉櫝往回搬,根本甚少親自看過,既沒用過心,自然也說不出都有什么!
容琳覺出那人的難堪,不肯罷休,用手指輕戳著他的胸膛,“將軍——”
昊琛咬牙,“女子小人!”聽著容琳的輕笑,不大甘心,“我……呃……,那里頭真沒有你能看上眼兒的東西?”
“容琳不知。”容琳縮在他懷中細聲回話,“容琳也未看過……”聘禮單子她都沒看,更遑論那些看著就華而不實的禮盒。
“你!”昊琛佯怒,“你也太不把本將軍放在眼里了!”好賴也是他送的禮,她卻看都不看!不過那時的他對她而言,只是一個媒妁之言的夫君,以她的個性,確是會如此行事的!“險些錯過我這樣的良人,你有沒有后怕?”他逼問容琳。
“將軍……”容琳躲著他的狼爪,卻不過是白費力氣,“將軍,你如此、如此……哪還像將軍啊?!”完全就是輕薄少年嘛!
昊琛又偷了一記香,“誰要當將軍?你看不出我這滿心都是‘盼君妨了繡工夫,回眸笑問,鴛鴦兩字怎生書!’么?”
他信口道來就是濃情蜜意,容琳難以招架,“將軍,你可還沒說要讓我戴什么呢!”就算她無賴好了,她確是不如他的,什么話都能說出來,她眼下的功力,委實只夠勉強聽著的份兒……
聽她又轉回方才的話題,昊琛掃興,“容琳,你成心的?明知我現(xiàn)在是無俸將軍,連供養(yǎng)家中都成問題,還……”他一向視錢財如糞土,而今卻被糞土磨倒了英雄氣概……
“將軍,有件事我未跟你說!”容琳聽他半真半假地怨嘆,忽想到一件大事,就把常氏的“月銀”從頭說了一遍,邊說邊小心地感知著昊琛的氣息變化,預備著要如何應對。
昊琛只是聽,并不打斷,直等容琳說完了,才淡淡一笑道,“容琳,我們用得著靠……”
“用不著,將軍!”容琳把手放進那人的大掌中,昊琛握住了,聽著她往下說,“我們自己能把這一陣子應付過去,只是……,容琳也猶豫來著:能坦坦蕩蕩地接受別人的饋贈實在是比咬牙硬抗難得多了,覺著象尊嚴、傲骨什么的都沒了似的,像是從此就什么都低人一頭了,”她略停了停,昊琛不發(fā)一言,她又繼續(xù),“可轉念想,別人要伸出援手,那是一片善念,硬拒了,可就傷了人心,不若給別人一個對我們好的機會,成全了那份兒好意,別人會為能幫上我們覺得心安,至于你我,容琳信將軍來日必會鵬程萬里,今日所受的的援手必能逐一回報,那又何必拘泥于此時?容琳想的,不知可有道理?”她停下口,凝神等著昊琛的答復,卻半晌不聞回音,不由心中嘆氣,低聲道,“若將軍依舊覺得不妥,那么容琳明日一早去稟明婆婆……”
“容琳,你是幾世修煉的心竅?”昊琛總算開言,感喟良多,他的妻,心胸竟有他所不及之處,而她不過才十五歲而已!
聽出昊琛是認可了她的說辭,容琳也是一喜,任那人攬住她的纖腰,靠在他的懷中低笑,“將軍忘了我的來處了!從小兒耳濡目染的,可不就是這些人心世情么!”
她輕描淡寫,昊琛珍而重之,“那也得是有靈性的!”險些錯過這樣的女子,該后怕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