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溫氏祖母
凌晨時分,滿面淚痕的少女猛地驚醒,驚慌失措地望了望自己的雙手。在確認自己的確存活于世之后,將深沉的目光投向了窗外。
窗外是依舊昏沉的夜色,像是一塊厚重漆黑的幕布,諸位戲角已候多時,只等人揭開帷幕粉墨登場。
清晨,宰相府正門大開,一群婢子殷切地守在門口。不多久,一輛翠幄青綢車自東邊緩緩行來。婢子們連忙扶好踏腳凳安靜地守在車旁。
身著深藍洋緞窄褙襖的老嫗在眾多婢子家仆的簇擁之下自車內緩步走出,一雙彎彎柳葉眉,些許渾濁的瞳仁中透著慈祥安寧的目光。膚色白皙,身上不帶任何金銀,發上不過別了幾只簡單古樸的玉簪,手腕圈著一串深色的菩提子,身上縈繞著一股寺廟間特有的檀香,像一座慈眉善目的女菩薩。
這是當朝云宰相的母親,溫氏。
溫氏出身于某戶衰落的書香門第,嫁給了一位清貧的教書先生。那教書先生去的早,溫氏獨自將一子撫養長大,那便是如今的云相思斂。
府中某處角落,云謐小心地擦拭著臉上身上的淤泥傷痕。佝僂著身子的老嫗安慰著拍拍她的肩:“總算捱到老夫人回來了,小姐以后可千萬別跟大夫人硬碰硬了,曉得嗎?”
“劉嬤嬤,我記住了。”云謐認真應和一聲。從這老嫗凌晨時將她拉出小屋至如今,在她一番試探之下,終于從這位已經老的有些神志不清的婦人口中套出了一些話。
這老嫗姓劉,是老夫人從前的丫鬟。云謐的父親是西迎國的宰相云思斂,而西迎國正是大昭西邊鄰國。云思斂寒窗苦讀十數載,期間唯有一貧女柳氏與云母溫氏一同織布掙錢供其讀書,溫氏便做主將那貧女娶進了云家。柳氏懷胎之時云思斂赴京趕考,此后金榜題名登科及第,喜訊傳到溫氏柳氏耳中,婆媳二人喜極而泣,日夜兼程趕至帝京,恰逢當科狀元云思斂入贅豪門何氏。柳氏絕望之下產下一女后氣絕身亡。這女嬰,即為云謐。
凄慘。
云謐心底默默替這身體原主感慨一聲,恰逢一圓臉的粉衣小婢子急匆匆的跑來,抹了抹額上細汗朝云謐福了福身:“大小姐,老太太有請。”
云謐禮貌地點了點頭,輕輕捏了捏劉嬤嬤的手指以示告別。劉嬤嬤欣慰地揮了揮手,她沒有辜負老夫人的囑托。在笑瞇瞇地目送著云謐跟著粉衣小婢離開,她才佝僂著身子朝著自己破落的小屋走去。
粉衣小婢子帶著云謐在府上七繞八拐,卻是將她帶到了一處不起眼的小屋子外。
“這是?”云謐試探地問道。
粉衣小婢子露出一道尷尬的笑:“大小姐,總不能穿成這般去見老太太。這不合禮數。”說罷,又慌張地抹了抹額上的汗。
云謐會意一笑:“知道了,你叫什么?”
“奴婢叫粉蝶。”小婢子一愣,隨即不安地捏了捏衣角,“請小姐快些吧,老太太和大夫人還在大廳候著呢。”
“門外等著吧。”
云謐飛快合了門,衣柜里有序地列著一排錦衣華服,妝桌上鋪著胭脂香粉簪釵步搖。既然這所謂的大夫人在府中如此得勢,自己自然要給她些面子。
系裙、套襖、束腰封,撲粉、描眉、畫絳唇,再梳一頭簡單的垂鬟分髾髻,綴以兩只碧蝶珠花。鏡中霎時映照出一張出水芙蓉的俏臉,配那一身深藍的襖裙,越發顯得膚色雪白。
雖說這容貌比不上自己前生,但也的確算是個美人胚子了。
粉蝶在房外焦急地踱著步,她伸了手正欲敲門,屋門忽地自內推開了。方才邋里邋遢渾身破爛的小姑娘霎時變得粉雕玉琢一般,梳著清爽嬌俏的發髻,楚楚動人地站在她面前。
“粉蝶,帶路。”云謐微笑地朝粉蝶招了招手,粉蝶如夢初醒般走至少女跟前。
不多久,腳步忽地一頓。
粉蝶猶豫片刻,踟躇道:“大夫人讓我囑咐小姐……謹言慎行。”
“我知道。”云謐了然點頭。
穿過雕樓回廊,一股沁人心脾的檀香幽幽傳來,長廊兩邊也依次站了婢女,看來正主就在前方了。云謐斂了心神,嘴角沾染三分笑意,昂首挺胸地隨粉蝶朝前走著。
幾個素日多舌的小婢子面面相覷。
稍稍提著裙角邁入大廳,云謐嘴角笑意更甚。地上鋪著九獅栽絨毯,彩獅團花,四周飾以牡丹,紋樣象征“九世同堂”。而與紋樣相符,溫暖馨香的屋內交雜著歡聲笑語,一派言笑晏晏的好氣象。
款步輕移,廳內漸漸歸于沉寂,云謐微笑著走至為首的老嫗面前,俯身跪地認真磕了個響頭:“給祖母請安。”
“我的阿謐,快起來快起來!”溫柔滄桑的聲音自頭頂響起,老夫人直接下座親手將云謐扶了起來。云謐落落大方地福了福身,又將老夫人迎回了座上。
老夫人又驚又喜:“我去靜安寺不過兩載,我家阿謐竟出落的如此美麗大方了。”她輕輕攜上云謐的手,卻在觸及到滿手的老繭之時眉頭微蹙。
“我家阿謐為學這些禮儀,怕是吃了不少苦吧?”
云謐心知老夫人的意思,卻笑得澄澈:“沒有的事,嫡母大人待我很好。錦衣玉食,百般呵護。祖母您瞧,我這身襖裙便是嫡母大人賞賜的。”
老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下座首位的藕色綢裙的中年婦人迤迤然上前行了禮:“老夫人,這是陽兒托人寄回的珍品織錦緞。兒媳那還有兩匹,待會就讓王嬤嬤送到您的院子里來。”
云謐朝婦人感激一笑:“這衣裳竟如此珍貴,多謝嫡母大人了。”
何氏溫和地勾了勾嘴角,笑意卻未達眼底。老夫人擺了擺手:“既然是陽兒寄回來的,那你與云寧丫頭二人用就是了。我也不好這些,看我家阿謐穿的好,也就心滿意足了。”說罷,又滿心歡喜地撫上了云謐的長發。
云謐受寵若驚地埋下頭,臉頰上也浮現了兩抹紅云。老夫人親熱的挽著她的手,拇指擦了擦她指縫的繭節,溫柔道:“阿謐這些日子就搬進我院子里來,祖母委實想你的緊。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