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見她這樣說，當然相信，說：“我怎么會不相信你呢？我——只是想你在家多呆幾天。”
</br>
</br>靜秋到了汽車站，把票一買，就到廁所把新罩衣換上了。她估計老三會在車站等她，所以她要早點換上，讓他今天第一眼就看見她穿著他買的布做的衣服。她要盡量滿足他的要求，不要說他是叫她穿給他看，就是他叫她脫給他看，她也一定脫給他看。
</br>
</br>老三果然在汽車站等她，穿著他那件黑呢子的衣服，但外面披了件軍大衣。如果不是知道他病了，她一點也看不出他是個“等死”的人。她決定不提他的病，一個字也不提，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免得他心里難過。
</br>
</br>他看見了她，快步走過來，接過她手里的包，連聲說：“穿上了？好漂亮，你好快的手啊，一下就——做好了？你真應該去做服裝師——”
</br>
</br>她本來不想讓他來替她背包的，怕他累了，但她意識到如果不讓他背包，就說明她在把他當病人，所以她就讓他背上。他沒敢牽她的手，但跟她走得很近，路過一個商店時，他讓她到櫥窗跟前去，指著櫥窗玻璃里的她說：“是不是好漂亮？”
</br>
</br>她看見的是他們兩個人，他微微側著身，笑吟吟的，很健康很年輕的感覺。她聽人說過，如果你照玻璃的時候，看見誰的頭上有個骷髏頭，就說明那個人快死了。她注意地看了，沒有看到老三頭上有骷髏頭。她又轉過頭去看他的人，的確是很健康很年輕的感覺。她想也許縣醫(yī)院真的搞錯了，一個小小的縣醫(yī)院，知道什么白血病黑血病的？
</br>
</br>他問：“你——明天回農場？”他見她點了頭，欣喜地說，“那你——可以在這里呆一天一夜？”
</br>
</br>她又點點頭。他笑著說：“我又先知先覺了一回，找醫(yī)院的高護士借了她的寢室，你今晚可以在那里睡。”他帶她到縣城最大的一家百貨商場去，買了一些毛巾牙刷臉盆什么的，好像她要在那里住一輩子一樣。然后又到水果店買水果，到副食店買點心。他買什么，她都不阻攔，讓他暢所欲買。
</br>
</br>大肆購買了一通之后，他說：“我們先把這些東西拿回去，然后你想到哪里去玩，我就帶你去哪里玩。想不想去看電影？”
</br>
</br>她搖搖頭，她哪里都不想去，就想跟他呆在一起。她見他穿得比一般人多，心想他到底是病了，怕冷，于是說：“你不是說你借了別人的寢室嗎？我們去那里玩吧，外面冷——”
</br>
</br>“你——想不想去——看看那棵山楂樹？”
</br>
</br>她又搖搖頭：“算了吧，現在又沒開花，還要走那么遠，以后再去吧——”她見他沒吭聲，突然想，他是不是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想在有生之年實現他許下的諾言？她覺得不寒而栗，小心地看了他一眼，發(fā)現他也在看她。
</br>
</br>他把臉轉到一邊，說：“你說得對，以后再去吧，開花了再去。”
</br>
</br>他又提議了幾個地方，她都沒興趣，堅持說：“我們就到那個護士的寢室去坐坐吧，暖和一些。”
</br>
</br>他們倆回到醫(yī)院，他帶她去了高護士的寢室，在二樓，是間很小的屋子，擺著一張單人床，鋪的是醫(yī)院用的那種白墊單，被子也像病房里用的那種，白色的套子，套著床棉絮。
</br>
</br>他解釋說：“高護士在縣城住，這只是她上中夜班的時候用用的，她很少在這里睡。床上的東西她昨天都換過了，是干凈的。”
</br>
</br>她看見屋子里只一把椅子，就在床上坐下。他忙忙碌碌地跑去洗水果，打開水，忙了一陣，才在椅子上坐下，削水果她吃。她看見他左手背上那個傷疤，有一寸來長，她問：“那就是——上次——留下的？”
</br>
</br>他順著她的視線看了一下自己的左手背，說：“嗯，難看吧？”
</br>
</br>“不難看。你那次好快的手腳，一下就——”
</br>
</br>“就是因為割了那一刀，那邊醫(yī)院才通知我去檢查——”他好像發(fā)現自己說走了嘴，馬上打住了，改口說，“通知我去換藥。有了這個疤，就等于有了記號，不會走丟了。你有什么記號？告訴我，我——好找你。”
</br>
</br>她想問，到那里找我？但她沒敢問，只是在腦海里冒出一個場面，是她經常夢到的，四處迷霧茫茫，他跟她兩個人摸索著，到處尋找對方。她不知道為什么，想叫他的名字總是叫不出口，看東西也看不真切，都是模模糊糊的。而他總是在什么地方叫“靜秋，靜秋”，每次她循著聲音找去，就只看見他的背影，籠罩在迷霧之中。
</br>
</br>她突然悟出那就是他們死后的情景，覺得鼻子發(fā)酸，趕快深吸一口氣，說：“我頭發(fā)林子里有一塊紅色的胎記，就在后腦勺上，頭發(fā)遮住了看不見——”
</br>
</br>他問：“可不可以讓我看看？”
</br>
</br>她散開發(fā)辮，把那塊胎記指給他看。他用手撥開她的頭發(fā)，看了很長時間。她轉過身，看見他眼圈發(fā)紅，她慌忙問：“怎么啦？”(全本小說網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