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圣女必須死 !
迦南深夜的星空的確燦爛,卻因為寥廓而顯得冷淡。
錫安城外營地的篝火隱隱綽綽,遠遠望去猶如天空映在水中的暖色倒影。錫安山蒼涼的輪廓在夜色中渾似蟄伏的獸背,呼嘯而過的每一陣風(fēng)都是它夢中的咆哮。
金發(fā)的圣殿騎士一路走過寂靜的營地,披風(fēng)隨步幅揚起,獵獵作響。他在營地唯一的圓形大帳篷外停下,沒來得及開口,低眉垂目的侍童便已經(jīng)撩了門簾迎出來,低聲問候道:“盧克里修斯爵士?!?br/>
盧克一頷首,遵循慣例塞給侍童一枚銀幣,卻無意與對方多閑聊,徑自走入帳篷,垂下頭恭敬地行禮:“團長大人?!?br/>
大團長杰拉德正借著燭火查看書信和地圖,他抬頭看了盧克一眼,直接擺擺手示意他上前來,口中說著:“理查和菲利普終于把個人恩怨放在一邊,握手言和,陣型排布已經(jīng)確定,明日清晨全軍出擊?!?br/>
英格蘭與法蘭西的齷齪可謂是一筆源遠流長的爛賬。
現(xiàn)今的兩國君王因為對西西里王國王位的歸屬意見不合,而導(dǎo)致兩國關(guān)系本就劍拔弩張。加之兩位君主之間又有私怨--英格蘭的查理曾經(jīng)求娶菲利普的妹妹、法蘭西公主愛麗絲不得,反而被自己的父親橫刀奪愛。菲利普繼位后,提出再將妹妹愛麗絲嫁給查理,獅心王卻干脆諷刺愛麗絲是父親的情婦,對曾經(jīng)的愛人不屑一顧。菲利普自然對此大為惱火,就此與英格蘭王形同陌路。
盧克雖然了解這些內(nèi)情,卻沒有多做評價,只是輕輕應(yīng)了一聲。
杰拉德向后一靠,抬起線條有力的眉毛,看向盧克的眼神銳利:“而當我終于把這堆該死的線報理清,卻有人告訴我你想要擔任前鋒。我親愛的侄子,這對一個兩天沒睡的人來說不是什么好消息?!?br/>
盧克站在桌子的另一端,金色眼睫向下一掩,他沒什么起伏地說道:“入會時我已拋棄了家族與身份,您也應(yīng)當一樣。”
“噢盧克,你知道這是多么不現(xiàn)實的誓言。你加入圣殿騎士團時,如果不是我遠在他鄉(xiāng),你的母親、我親愛的妹妹肯定會用她的眼神殺死我。更不用說,你還放棄了留在塞浦路斯分部的機會,來到了尸骸遍地的迦南。”
杰拉德言辭犀利而直率,他說著扣了扣桌面,像是想要把盧克從什么迷夢中敲醒:“大團長的親侄子來到圣地兩年,仍然只是一個底層騎士,不知情的人肯定以為這里面出了什么問題。”
盧克唇線緊抿,他艱澀地開口:“這只是我的問題……”
“所以到底出了什么問題?”杰拉德漸漸失去了耐心,他直接從圓桌后起身,繞到盧克里修斯身側(cè),淡藍的眼珠如冰雪般透徹,仿佛能看到人靈魂深處。
他一字字地問:“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你十六歲,在法蘭西錦標賽上初露頭角,所有人都覺得你前途無量。等我四年后再次回到西陸,你卻直接加入了騎士團,比我這個老頭還死氣沉沉,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br/>
杰拉德加重了語氣:“你只想當個普通騎士,無心應(yīng)對交際,我可以容忍,可以不過問……”大團長的臉上現(xiàn)出疲憊,他揉了揉眉心,輕聲補充道:“此前的戰(zhàn)斗你大可以身先士卒,但這一次……我不會讓你白白去送死。”
杰拉德說到“送死”時,盧克的眼眸不由微微一沉。他生硬地反駁道:“可您也會在先鋒隊中,不是嗎?”
“我是大團長,我會沖在最前,這是我身為騎士和團長的責(zé)任。”大團長側(cè)過頭,凝視著炭盆中火焰暗色的余燼,語氣沉肅,“所有人都很清楚這是絕望的一戰(zhàn),誰都不知道能不能把圣城奪回來。我們很有可能像失去加利利一樣,在錫安一敗涂地,甚至徹底被趕出迦南。而西陸那兩位君主……呵呵,只是想在圣地鍍層金,好回到西陸繼續(xù)名正言順地互相殘殺。”
盧克里修斯沉默片刻,執(zhí)拗卻平靜地回答:“我是圣殿騎士團的一員,如果等待我的是死亡,我不會避開?!?br/>
燭火燃到盡頭,焰心略微蒼白,搖搖曳曳的仿佛給他的臉龐籠上了冷冷的光輝,他抬眸直視大團長,語調(diào)沉穩(wěn):“況且,我還有我必須完成的任務(wù)?!?br/>
杰拉德默然注視他片刻,突然說道:“在烏奇薩時你就對我的決定感到不滿,你這是在故意報復(fù)我嗎?”
盧克里修斯眉眼一繃,他艱難地傾吐出內(nèi)心所想:“圣殿騎士團應(yīng)當保護圣者,但您將我召回后,卻……卻徹底放任西莉亞大人身陷危機之中。”
“這樣的關(guān)口,我、騎士團都負擔不起和烏奇薩的那群混蛋神官作對?!苯芾碌难垌锔∩蠌?fù)雜的笑意,他拍拍盧克的肩膀,“那位圣女沒那么容易死,相信我?!?br/>
流金般的發(fā)絲在盧克的眸前晃了一下,他像是被大團長的話語扎了一下,無措地眨眨眼。而后他恢復(fù)了鎮(zhèn)定,他優(yōu)雅地向杰拉德微微躬身,向后退開兩步,宣誓般地徐徐道:“明日我會身為前鋒出擊,我會抵達橄欖山神殿,我會完成我必須完成的任務(wù)?!?br/>
他轉(zhuǎn)身向帳外走去,頓了頓步子,回眸的側(cè)臉平靜而無畏:“也請您放心,我不會死?!?br/>
※
西莉亞感覺自己尚未睡去便醒了過來。她依稀記得做了許多夢,盡是來到這個世界前的事?;匚哆@些舊夢于此刻而言無用而耗費心神,她便揉著太陽穴坐起來,頭頂小小的洞口正漏下幾線光明,早晨到來了。
距離上次服藥時間并不長,但西莉亞的情緒還是被控制得死死的,她甚至無法調(diào)動起任何平靜以外的心緒。石洞邊沿有細細的石槽,用以疏通污穢,過一陣便會有水流涓涓流過,沖走一部分穢物。西莉亞居然定定心心地閉目聆聽,開始細數(shù)每次沖水的間隔。
過了好一會兒,西莉亞才終于將注意力轉(zhuǎn)向瑪麗。女仆正巧一臉迷蒙地醒來,與西莉亞對上眼神后一個激靈,臉上現(xiàn)出喜色,她顯然以為圣女擺脫了藥效控制。
在瑪麗開口詢問前,西莉亞就搖頭:“不行?!?br/>
棕發(fā)女傭的立即面色一黯,她還沒來得及說話,腳步聲便漸漸近了。西莉亞抬頭看了一眼,挑挑眉:“里爾修士。”
里爾和氣地同她問好:“西莉亞大人?!?br/>
那個寡言的侍從再次從里爾身后轉(zhuǎn)出來,手里是盛著淡紅液體的玻璃杯。
西莉亞視線微垂,默默無言地將杯子接過,卻沒有立即將藥劑喝下去。她抬眸看向里爾,對方向她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顯然在親眼看著西莉亞將這藥喝下去前,里爾不會走。
“我有個要求?!蔽骼騺喞洳环篱_口。
里爾眉頭跳了跳,態(tài)度勉強算得上客氣:“請說?!?br/>
“地窖又冷又濕,我想換個地方住?!蔽骼騺唽⒈油性谡浦谢瘟嘶危枪烧T人的草藥香氣再次鉆入鼻尖,她不由別開臉去,但緊緊捏住杯子的指尖和僵硬的脖頸線條,卻顯得有些……饑渴難耐。
紫袍修士將她的反應(yīng)看在眼里,考量似地盯了她一會兒,才緩聲說:“請您再稍稍忍耐幾日。明日錫安將會正式開戰(zhàn),而托馬斯主教如果再不出現(xiàn)……就需要您出場了?!?br/>
而屆時她的表現(xiàn)則決定了之后她是繼續(xù)睡地牢還是另有去處。
西莉亞將里爾的潛臺詞領(lǐng)會得一清二楚,爽快地點點頭,利落地仰頭將藥劑再次一飲而盡。藥效令她的雙眼微微失焦,她張了張口,仿佛還想說什么,但里爾已經(jīng)先一步離開,只留給圣女一個高高在上的背影。
瑪麗不由自主轉(zhuǎn)開了視線,仿佛根本無法忍受目睹的這一幕。
西莉亞握緊了拳頭,努力將全身注意力集中在里爾身后的那個侍從身上。對方敏感地察覺了她的目光,不由回頭看了她一眼,神情似乎難堪又憐憫,他與西莉亞視線相交,掩飾地干咳了一聲,匆匆離去。
等來客的足音也消失不見,瑪麗手一撐跳下石床,憤憤地跺腳,在窄小的牢房里踱來踱去。
“別繞了,我看了頭暈?!蔽骼騺喨嘀夹妮p聲說。
瑪麗忍無可忍地直接揪住圣女的衣領(lǐng),壓抑著音量恨恨道:“您就準備這么消沉下去?任由那個混蛋擺布?”
西莉亞歪在石床上,懶洋洋地答:“在光榮地死和卑微地活之間,我選了后者,僅此而已?!?br/>
女傭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她漲紅了臉:“你……你……”而后瑪麗就開始暴跳如雷地跺腳。
趁著這陣隆隆的噪音,西莉亞將手指往喉嚨深處一探,狠下心猛按。她扒著石床邊緣,對著盛放穢物的石槽小心翼翼地嘔吐起來。
幾乎在她喘著氣直起身的下一刻,沖刷石槽的水流如期而至,將她催吐過的痕跡洗得幾不可見。
“干什么!”獄卒對瑪麗的跺腳聲忍無可忍,一臉狐疑地到門邊查看情況。牢房中只有一臉怒容的女仆和臉色慘白鎖在一角的西莉亞。地面干干凈凈,沒有碎片沒有異物。獄卒顯然以為是這兩個犯人起了爭執(zhí),便哼了一聲轉(zhuǎn)身離去。
西莉亞的腹中一陣虛寒,全身都有些脫力。
瑪麗見西莉亞臉色白得嚇人,不由微微驚駭,卻又欽佩她的魄力,便輕聲在她耳畔問:“都吐出來了?”
“能有一半就不錯了?!痹顼埗茧S水而去,西莉亞不由覺得冷,將全身緊緊團成一個球。她從膝蓋上露出灰色的眼,面色白得不帶半分血色,眼神卻只有比之前更亮,如倔強的困獸,看得瑪麗心中不由一突。西莉亞虛虛一笑,幾不可聞地道:“你放心,我不會認輸?sh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