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
程鳳臺把商細蕊挾抱出孫府,商細蕊還在那相當不忿地用力掙著他,鬧得他費盡氣力,一出門就大喊老葛開車。老葛和其他幾個汽車夫正在抽香煙吹牛皮,看見他家二爺滿頭大汗地摟著商老板,商老板一步一掙,二爺一步一拖,心里就喊了一聲親娘,趕緊把車子開過來。門口的衛兵看不懂狀況,猶猶豫豫地要來替司令舅子制伏這個唱戲的,剛一搭上商細蕊,就被商細蕊拎起一腳仰面踢翻。程鳳臺便是在這個時候,還怕商細蕊被人傷著了,嘶聲斷喝:“躲開!沒你們的事!”商細蕊不知好意,回手也給了他一肘子,打得他齜牙咧嘴。兩個衛兵各歸各位,心想小舅子您這都是活該的,您就是要我們幫,我們也不敢來幫了,這什么商老板呀,捉賊也沒費那么大勁的!
老葛開了車門,協助程鳳臺捉頭摁腳地把商細蕊塞進汽車里。商細蕊在外頭還略有點顧忌臉面,進了汽車,那就是孫猴兒大鬧天宮了,橫過來踹了程鳳臺一腳,又翻起身去掐他的脖子。程鳳臺是按著葫蘆浮起瓢,覺得商細蕊好像練就著一種邪門武功,能夠橫生出無數的手腳,敏捷過人,總也捉不住他,好容易逮著一只胳膊,無奈地大喊:“你……你鬧什么鬧!好好說話!”
商細蕊湊近他的面孔,啐了個口吐蓮花:“你自個兒讓我要打先打你的!小爺今天就揍死你!”那只胳膊一掙,就從程鳳臺的手里掙脫了,反而揪著程鳳臺領口,把他的后腦勺砰地按到汽車窗戶上,撞出個大凸包,一邊狂吼道:“你這個吃里扒外的混蛋!你還是人嗎?我和他們有仇!你還替他們辦堂會!你就不是人!你敢騙我!我揍死你!”說著舉起拳頭就要打!程鳳臺心知他這一拳頭下來,非死即傷,小命休矣!不禁反射性地用手護住頭臉。商細蕊看到他這個可憐見的慫樣兒,拳頭就呆了一呆。老葛趁機反應過來,一踩剎車,使商細蕊身子猛然一偏,差點從座椅上翻滾下去,還是程鳳臺牢牢地抱緊了他。這一抱緊,就再也不放了!程鳳臺知道,要靠自己的手勁壓制住商細蕊那是不可能的,仗著還有百幾十斤體重,整個身體躺平了壓在商細蕊身上,將他撳牢在座位里,由著他的手腳踢踢打打,只管摟緊了!那拳拳到肉的聲音,聽得老葛的眉毛胡子都皺了,仿佛在替程鳳臺覺著疼!
程鳳臺估計照這么樣下去,他是絕不能活著捱到鑼鼓巷的,艱難地發出呼聲,對老葛說:“先去小公館!那兒近!”
老葛踩了油門往路上開,撞翻了路邊幾個菜筐也顧不上,就怕遲了那么一點兒,二爺就被商老板給活活打死了!商細蕊罵過了幾句以后,因為嘴笨,無話可以再罵,只能動手泄憤,動了手還不算,一低頭咬住程鳳臺的衣領,狗咬褲腿似的那么搖晃腦袋一撕扯,綢緞衣裳應聲而裂。老葛忍不住回頭看了他們,心道今天倒霉就倒霉在這一身了,撕了好,撕了去晦氣。然而程鳳臺今天得意就得意在這一身了,懊惱道:“我這頭一天剛上身!”商細蕊二話沒有,e哧咬住又是一口,這回連著程鳳臺肩膀的肉一塊兒咬嘴里了,他那口折玉斷金的小白牙,疼得程鳳臺崩出了淚花兒。
活脫脫就像在地獄里過了一遭那樣,等到車子開到小公館,程鳳臺是全身冒汗而且痛,綢衣裳也撕爛了,原本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也亂了,垂下好幾縷在額頭上一蕩一蕩,是一個被蠻力□□過的形象。把商細蕊從汽車里拖出來,商細蕊還有的是力氣,可以接著翻騰接著鬧,橫一拳頭豎一腳地不讓人好過,挨著一點就要痛死了。老葛是不敢靠近的,他剛才已經挨了好幾下了,借口去停車,就此不見蹤影。程鳳臺喘著粗氣拖商細蕊進屋,像拖一頭發了瘋的野驢。往來的外國人頗看不懂,駐足扶了扶眼鏡,然后避到馬路對面去,心想這位中國紳士一旦穿上了他本國的服裝,就變得失去體面,非常可怕。曾愛玉腆著大肚子從樓上跑下來,和趙媽護士小姐她們一塊兒驚呆了,不知道這只兔兒爺為什么又發瘋,這回居然還和程鳳臺打上了架,仔細一看,居然還是程鳳臺單方面地受到了毆打!
程鳳臺漸漸力竭,對著商細蕊的屁/股踢了一腳,想把他往樓上踹。商細蕊往前沖得一趔趄,心頭火起,回頭就揎出一拳頭:“你他媽還敢踢我!”程鳳臺趕緊抓起沙發上一只靠枕擋住他的拳頭:“不敢!哪敢!”他瞥見曾愛玉,著急道:“你呆這干嘛!小心你的肚子!”曾愛玉一經提醒,兩手抱住肚皮連連后退,她知道這只兔子是只管發瘋,不管償命的!趙媽與護士小姐也一齊護在她身前,如臨大敵。程鳳臺在客廳里與商細蕊盤桓了一會兒,因為商細蕊根本不肯上樓,只想打架,兩人繞著沙發貓捉老鼠一樣追打了一場,當然也只是商細蕊單方面地追打著程鳳臺。
程鳳臺說:“商老板,不要鬧,我們好好說話,我可以解釋!你不要打人嘛!”
商細蕊怒道:“說你個鬼!鬼也不要聽你的謊話!我今天就是要打死你!”
最后程鳳臺趕在商細蕊把沙發掀掉之前,忽然卯起一股力量,沖過去把商細蕊扛在肩膀上就往樓上跑,嘴里還得哄著他:“咱好好說,好好說啊!”商細蕊又叫又罵,又踢又打,把一只鞋都蹬掉了,順著樓梯啪嗒啪嗒滾落下來。他本身就是一件大兇器,從他身上掉下來的物件,基本形同暗器,嚇得曾愛玉縮了一縮,悄悄探頭去看。還是趙媽膽子大,撿起來拍了拍灰,心說這么個東西,怎么也不能夠是二爺房里養的,太虎了!
程鳳臺踢開臥房,把商細蕊往大床上一摜,反手就鎖了門。商細蕊摔在西洋式的大床上,隨著彈簧床墊彈了一彈,彈出了趣味,借著彈力就要撲向程鳳臺。程鳳臺舉起雙手做了一個全面投降的姿勢,咳喘著痛苦地說:“商老板,真別鬧了,再打就死了!”一面吃痛地將破衣裳慢慢脫下來,一面在化妝鏡前,照出身上的傷痕數給商細蕊看。他皮膚是一種嬌生慣養的白,顯得那一身青青紫紫,斑斑駁駁的:“你瞧這牙印!狗啃的!好家伙,都滲血了!瞧瞧!瞧瞧這淤青!”他十分痛惜自己的這一身皮/肉,也從未受過這樣的苦楚,每一塊傷痕都夠他端詳半天的了,太慘烈了!
商細蕊也沒有想到,他只是輕輕地捶了程鳳臺兩下子,程鳳臺就成了一只大斑貓!心里的暴戾已經偃旗息鼓了,嘴上還是不饒人:“你這算個屁啊!這還有臉喊疼!我當年學戲!我爹拿那么厚的竹板子打我!身上一年到頭沒一塊好皮!”回頭想到今天的堂會,他就有發泄不完的力氣,站在床上一跺腳一蹦q,使得那彈簧褥子一彈一跳,成了一張蹦床,指著程鳳臺道:“你快說!你和腸子腥怎么回事!”
程鳳臺在鏡子里就看到一個商細蕊的影子往上一竄一竄的。他本來又累又煩,心頭也帶著三分怒氣,這時候卻被逗樂了,笑道:“我和常之新好著呢!親熱著呢!”
商細蕊發出一聲雷鳴。程鳳臺立刻正色道:“能怎么樣啊?親戚托我幫忙,我能不幫嗎?”
商細蕊斷然道:“能!”
程鳳臺轉過身,好性兒地糾正他:“不能!這關系到人家吃飯過日子的大事兒,可不是鬧脾氣的。”
商細蕊怒道:“他們這么對我!你還幫他們!你吃里扒外!”
關于商細蕊與常蔣二人的怨仇,程鳳臺私下里已經開導過他無數次,千般道理說盡,總是無用功:“商老板,你得講理啊!他們怎么對你了?又沒打你,又沒罵你。來北平這幾年,我就見你又打又罵地欺負他們了。殺人不過頭點地,你還沒完沒了!別像個小娘們兒似的!”
商細蕊聽罷,氣得直蹦腳,抖得床架子吱吱作響,鬧出了地震的動靜。其實他心里一直很清楚,程鳳臺雖然感念他當年的一片赤心,乃至發生憐愛之情,但是理智方面,程鳳臺可從來不贊同他的做法!每次見到他對常蔣二人的仇恨態度,程鳳臺都不屑一顧的,認為他幼稚小氣。
商細蕊指著程鳳臺的鼻子,吼道:“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姐姐當年要是撇下你不管了!你也能這么說?!”
程鳳臺想了想程美心假如在當年撇下他一走了之的情景,發自內心地神往道:“哎!那我就太幸福,太自由了!”
商細蕊見他還油腔滑調的,跳起來就要踢他。程鳳臺退開兩步,抱著手臂遠遠看著他在床上蹦蹦跳跳,大吼大叫,如癲似狂地瘋作一團,他這一把火氣燒出來的力氣,總要發作出來才算完。可是發作到后來,也不見程鳳臺搭茬或者勸慰他,甚至連吵架也不同他吵,他就寂寞地自己把自己給慪得哭了,一頭哭,一頭罵:“王八蛋……都是王八蛋!茅坑里爬出來的王八蛋!”一句新詞兒沒有,哭得卻很動感情,鼻涕眼淚全抹在袖管上!程鳳臺哎喲一笑,覺得十分奇妙,這么大個角兒,跟外面是那樣的,關起門來又是這樣的,根本不是同一個人了!同時心里也有點凄涼,心想兩人好了這幾年,愛他愛了那么多,到頭來還是跨不出蔣夢萍這個坎兒。蔣夢萍輕輕松松地,就把他的愛恨瘋勁兒都撥動上來,就讓他動心,就讓他失控了!程鳳臺當然不會和蔣夢萍較這份勁,心里這股疲倦酸軟的滋味,卻是縈繞不去,伸手做了個要擁抱他的姿勢:“小東西,快下來!”
商細蕊往后一退,不給他抱:“我是小東西!他們根本就不是東西!那個人差點毀了我!她男人現在還要來毀我!你吃里扒外!我指望不上你!”
程鳳臺聽不懂他這個毀不毀的,只笑道:“哦,人也被你打了,你還要怎么樣呢?”
商細蕊重重地喘了兩口氣,左顧右盼,想了一想,把床上罩的一條絲質床單扯下來抹了一把臉,然后麻溜地躥到地上:“我要罵死他們!”
程鳳臺站在他背后,看他把化妝臺翻得一片亂找出兩只口紅,在床單上涂涂寫寫,左不過還是剛才罵的那兩句話。他罵人都費勁,寫出來的字,滿床單至少有八個是缺了筆畫的,程鳳臺連連搖頭,嘆息這是一只繡花枕頭。商細蕊搜腸刮肚把畢生所聞的罵街金句全寫在床單上了,有不會的字要讓程鳳臺捉刀,程鳳臺袖手旁觀:“我不幫你干這下三濫的事兒,要寫你自己寫!”商細蕊恨得呸了他兩聲,按老規矩畫了一只大圈,把生字掩過去。這一床單橫七豎八的大紅字,一共費去曾愛玉兩只半法國口紅。寫完了欣賞一番,方才覺得抒盡胸臆,一吐為快,向程鳳臺甩水袖似的一揚床單,抖得凌風嘩朗朗響:“你!去給我掛他們家大門上!”
程鳳臺坐到沙發上點一支煙,很厭煩地說:“商老板,你這樣,特別的沒意思知道嗎?”
商細蕊氣沖沖地上前攆他:“你說誰沒意思!我樂意!我特有意思!你少給我吃里扒外!”
程鳳臺今天是被他打怕了,還未近身就跳起來,瞪了商細蕊一眼,指著他道:“你離我遠點!”回頭打開窗戶,沖院子里怒喊了一聲:“老葛!上來!”
老葛上來聽見這么一說,也覺得有辱人格,特別的沒有意思,他規規矩矩西裝領帶的一個汽車夫,怎么能做這種小癟三小流氓的下流事情!但是看到程鳳臺□□的胸膛滿目瘡痍,就不大敢當面發表異議,商老板連二爺都敢打,揍他是用不著商量的,低頭收起床單,一句話也沒有講。商細蕊目下所為,乃是他們梨園行里輩輩相傳惡整同行的臟本事,涂墨潑糞燒行頭,都是成套來的。他自小在這行里混,從來沒有拿這一套欺負過人,但是現在除了這一套,他也不知道該怎樣才叫欺負了人,喊著又道:“等等!你還得往他們門上潑大糞!”
老葛耳朵一懵:“潑什么?”
程鳳臺臉色不大好看,皺眉道:“商老板,你夠了啊!”
商細蕊氣憤道:“那我自己去!”說著光了腳丫子就要出門,被程鳳臺攔腰抱住給甩到床上,對老葛粗聲粗氣地說:“大糞!大糞不知道!就是屎!快去!”
老葛聽見這詞兒就跟吃著了似的,整個惡心得不行,都快吐了:“這……我上哪兒弄,弄屎去啊二爺!”
程鳳臺煩躁地把他往門外趕:“那就自己拉一泡!”
老葛出了門,但是大概也沒有真的聽商細蕊的話,去往常家門上潑大糞。程鳳臺心想,老葛要是傻得真去了,那就得馬上把他辭了,他身邊有這唱戲的一個就夠倒霉的了!商細蕊也猜得到,老葛大概不能聽他的話去潑大糞,但是鬧過這一場,是不是真的潑大糞已經不重要了,他心里已然痛快多了。程鳳臺被他鬧得打蔫,敞著睡袍坐在角落里抽香煙,腦子里都是商細蕊怒吼的回響,很覺得氣餒,因為蔣夢萍對商細蕊歷久彌新的影響力,也因為商細蕊在梨園行沾染的這套作弄人的手段——他可太看不上他這樣了!簡直沒法兒溝通,說不明白道理!不由得仰頭疲倦地嘆了一聲。
商細蕊聽見這一聲嘆息,又跟斗雞似的斗上了,翻身坐起來,目光灼灼的:“你還敢嘆氣!你這個吃里扒外的東西!你敢對我不耐煩!”
程鳳臺把香煙往地上一擲,上前推了他一把:“真沒完了是吧?□□的玩意兒!”
商細蕊一蹬腳:“我才要干/死你!臭沒良心!”
這一腳正好踢在程鳳臺懷里,程鳳臺捉住他腳腕子,人就覆了上去。
曾愛玉在樓下與趙媽說著閑話,她現在養胎無事,每天要看許多報紙雜志解悶,她已經從報紙的照片上知道商細蕊是誰了,和趙媽很興奮談論著商大老板的奇人異事,風流軼聞。趙媽只知道范二爺是個戲迷,高興了愛哼兩句京戲,程二爺和戲好像是渾身不搭界的兩回事,忽然弄這么個兇巴巴的戲子鬧著玩,讓人看不懂。
曾愛玉笑道:“程二爺過去也不怎么喜歡跳舞的呀!為了我,還不是天天往舞場跑?這就叫醉翁之意不在酒!您看他兇歸兇,模樣倒還挺好看的!”
她們閑談著,樓上打鬧叫喊的聲音就一直沒有停過,趙媽每聽見一聲,都要皺著眉毛哎呦一下搖搖頭,替程鳳臺感到揪心和吃痛。但是這個聲音忽然停下來了,趙媽第一個反應就是:二爺被唱戲的失手打死了!曾愛玉特別來勁,一點兒也不像個身懷六甲的孕婦,托著肚子笑道:“趙媽你在這,我上去看看!”趙媽和護士小姐都攔不住她!
和諧屏蔽
兩個人攪合了大半夜,后半晌才相擁睡去。第二天上午,程鳳臺還在熟睡,商細蕊就精神飽滿地醒來了。一睜眼一個巴掌拍到程鳳臺背上:“我餓死了。”程鳳臺驚醒了翻個身,不耐煩地嘀咕一句:“自己找著吃!”于是商細蕊穿好衣裳,下樓去找著吃了。
曾愛玉現在為了保養胎兒,生活作息很規律,此時獨自坐在餐桌前,往面包片上涂抹果子醬,見到商細蕊,滿面堆笑地客套道:“商老板,您早啊,坐下吃一點?”商細蕊答應一聲,一點兒也不把這號金絲雀放在眼里,大大咧咧地對面坐下來,袖子一卷開始吃飯。趙媽先把他的兩只布鞋給他放到地下穿上,再給他盛了一碗胡椒肉末粥,他分兩口就喝掉了,接著又吃了許多的面包香腸白脫和果子醬。趙媽與曾愛玉互望一眼,暗中鄙棄地搖了搖頭,心想還京戲名角兒呢,瞧這吃相,忒不上臺面!但是等到商細蕊持之以恒吃了一陣子,她們的鄙棄就成了驚詫——不愧是京戲名角兒,一頓就吃了她們一個禮拜的早飯,趙媽把所有的點心都拿出來了!
除開吃相不談,商細蕊靜靜地坐著不鬧瘋的時候,很有一派如詩如畫的風流氣度。曾愛玉看著商細蕊半卷的袖口里露出的一截胳膊,精瘦而見肉,看著就有一膀子好力氣,擺弄程鳳臺,一定不在話下,憑這飯量,昨晚也是沒少出力……孩子又在曾愛玉肚子里翻騰了一下,曾愛玉不敢再往下想。商細蕊感覺到曾愛玉的目光,迷瞪瞪而淫/蕩蕩,明明是盯牢著他,又怕被他撞見了,流連忘返的,逃脫得并不敏捷。他太熟悉這種目光了,總有各式各樣的男人或者女人,以同樣的目光廝纏著他。商細蕊瞪了她一眼,曾愛玉恍然收回眼光,向他局促地放出一個笑臉:“商老板,您多吃啊!別客氣!”
商細蕊嘴里大嚼著食物,看看她那滾圓的肚子,很反感地想道:眼睛對男人這么浪!這孩子八成也不是范漣的。
商細蕊吃了好一會兒,曾愛玉一直陪坐著,待他快要吃好了,程鳳臺睡眼惺忪地下樓來了。往商細蕊身邊一比,商細蕊神采煥發宛若新生,程鳳臺殘花敗柳仿佛老蔫,蒼白的臉色倦怠的神氣,坐下來之前,還扶了一把腰,吃痛得“嘶”了一氣兒,坐下來之后,對商細蕊又寵溺又教訓似的說:“吃飽了嗎?吃飽了給我涂塊面包。”商細蕊一改面對曾愛玉時的嚴肅緘默,眉花眼笑歡樂地答應了,并說:“這面包壓根不管飽,都是空心的蜂窩,不如包子呢。”把一片面包涂得厚厚的一層果子醬。程鳳臺接到手里咬了一口,眉毛煩膩地皺著那么一點,還是有哪兒不痛快似的。
曾愛玉看他挺難受的樣子,心說這可真是作孽啊!放著好好的富貴日子不過,去找這份稀罕,完事了知道疼了吧?你也該受受這份罪!最終還是不忍心,小聲勸告道:“二爺,我勸您今天吃點兒稀的。”回頭對趙媽說:“去給二爺弄碗粥湯。”
程鳳臺無心地應了一聲,但是突然從曾愛玉的口吻里品味出點異樣的內涵,緩緩放下面包,與曾愛玉四目相對,正看見曾愛玉眼里感同身受的憐憫與關愛。程鳳臺瞬間就明白了,他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想說什么,但是也沒法兒說什么,他總不能扒開商細蕊的屁/股給曾愛玉看證據呀!把面包往桌上一扔,憤怒地盯了曾愛玉一眼,飯也不吃了,起身上樓換衣服去了。商細蕊本來聽不出他們稀的干的什么意思,就覺得程鳳臺今早是特別的別扭,他撅屁/股被弄了大半夜,程鳳臺反倒委屈上了!驢臉拉得老長!后來聽曾愛玉氣呼呼抱怨了一句“活該干/死你的”。商細蕊想了想,居然給他想明白了!想明白了,他就無聲地展開一個欣慰的笑容。曾愛玉看見他那么閻王一笑,打心眼兒里發憷,同時卻也覺得,他笑起來可真好看啊!難怪二爺愿意被他揍,被他睡呢!
程鳳臺穿了一件范漣留在這里的襯衫和西服,下樓來也不與曾愛玉打招呼,只向商細蕊遠遠地嚷嚷一聲:“還沒吃夠!不吃了!走了!”商細蕊把程鳳臺咬了兩口的面包塞進嘴里,也不與曾愛玉打招呼就走了,他一路把這口面包嚼到汽車里,滿撲撲的果子醬,一咬就溢得滿嘴,甜得他心都j了,心里一甜,他就握住了程鳳臺的手,心里就更甜了。程鳳臺因為前一夜帶傷上崗,做得有點虛脫,但是竟然被人誤解了他的虛脫,那憋屈就別提了。商細蕊握著他的手,他就在怔怔地想:娘老子的,我能像在床上被戲子玩兒的人?!
到了南鑼鼓巷把商細蕊放下來,商細蕊還囑咐他:“明天別忘了來給我當跟包!”說完摸了一把他的臉,一蹦一跳跑了。程鳳臺摸摸自己的臉,更覺得疑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