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在寧王與玉福說話之間,邵勁正面臨著平生第一等困難之處:他被馮德勝抓著脖子提在半空中,非不能反抗,實則不敢反抗。這樣一來,不過幾息的功夫,他就漲得面紅耳赤,幾乎不能呼吸,只能寄希望于躺在床上的皇帝還沒有徹底失神,好歹先救他一救,這樣之后的事情才能繼續。
幸好昭譽帝看見那代表著寧王血統不純的證據之后,雖然立時吐了一口血,但他本就被寧王氣得郁結于心,這口黑血吐出來之后反倒心胸都暢快了一些。故此也不過一轉眼的功夫,他就自床榻上支撐起來,喝說:“把人放下!”
馮德勝扣著邵勁的手便一松。
邵勁登時一個巧勁,就把自己的脖子自別人手下掙脫了出來。
接著,還沒等面前的人重新跪下,昭譽帝就厲聲問道:“這東西你是打哪里來的?”
“自然是宮廷之中。”邵勁回答。
“誰讓你帶進來的?”昭譽帝又問。
“正是湛老國公。”邵勁回答。
昭譽帝心頭約略一松。既然當日老國公能在朝堂上放肆,昭譽帝便是信任于對方的。
他一時不再疾言厲色,旁邊的馮德勝便十分有眼色地上前服侍著昭譽帝繼續在那大迎枕上靠好。
昭譽帝就這么沉沉地思索了一會,才說:“你將你知道的事情都說來給朕聽聽。”
等的就是這一句話!
邵勁重點將謝惠梅的陰謀詭計說了一遍,又詳細地說了湛國公府如何一心為皇帝分憂,千辛萬苦得到了這個驚天秘聞,再說自己是徐佩東的弟子,暗示只要皇帝能給他一些在關鍵時刻保全皇室的力量,他就立時與湛國公府聯姻好正大光明的去湛國公府聯合起來保衛皇帝。至于寧王這個貍貓之事,他從頭到尾提都沒有提:任是哪一個男人,都不會高興自己白養了那么久的便宜兒子,不管他說不說皇帝都恨得咬牙切齒,既然如此,那就完全不必強撩虎須,免得城門失火還殃及池魚。
這一回昭譽帝沉思得更久了。
但再就也就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很快,昭譽帝說:“朕知道了。”
邵勁等了一會,見昭譽帝沒有第二聲吩咐,便知道自己該離開了。他也光棍,當即便跪安了,再由馮德勝送出門,這便直接與得到消息出來的寧王打了個照面。
此刻邵勁的形容并不太好。
事實上,任哪一個人脖子上明晃晃的帶著五個指印,他的形容都不會太好。
寧王一打眼就見著了邵勁脖子上無法忽視的傷痕,他直接招來旁邊的小火者,吩咐對方給邵勁上藥,旋即關心問:“風節可還好?”
“臣并無大礙。”邵勁說,跟著主動提起,“剛才臣在西苑中已面見過陛下,殿下關心之事近兩三天內想來便有答案。”
寧王笑著撫慰了邵勁一二,顯得并不著急,還說:“大凡艱難險阻之事,向來少有一蹴而就的。若是此時不行,就等來時,一次就行,就試第二次,第三次,總有成功的那一日。”
邵勁自然告謝。不想他才告罪并告謝,便有守衛西苑的侍衛過來請示。
寧王將人招了進來,對方跪下行禮完畢,第一句話就是:“稟殿下,陛□邊的馮公公傳出話來,說是陛下現在想見殿下,請殿下立時過去。”
此話一出,殿中各人心思各異。
旋即,還是寧王緩了緩神色,最先說:“本王知道了,你回去告訴父皇,本王這就過去。”
他說完便看了邵勁一眼,這一眼簡直飽含了太多的深意。
邵勁乖覺告辭。
寧王并不挽留,只叫了貼身的張少元把人送出宮去,便自整了整衣冠,往西苑走去。
得進西苑之后,寧王看著臥于床上的昭譽帝形容憔悴,面色慘白,也不由心中悸動,眼眶泛紅,行禮說:“都是兒子來遲之故,父皇身體可還康健?可要兒臣宣御醫陛見?”
昭譽帝閉著眼睛擺了下手:“不必如此。”他問,“現在京中三大營是誰在掌管?”
京中三大營乃是拱衛京城之力量,分別號為五軍營﹑三千營和神機營。
寧王答說:“還是馮奇,謝景與高貞風。”
昭譽帝閉目片刻:“謝景掌三千營拱衛皇宮不利,即刻下獄,著刑部審理。馮奇平調三千營,讓邵風節接掌馮奇的位置。”
不管寧王心中怎么想,至少此刻他神色并無異樣,但緊接著,他的面色就立時變了,因為昭譽帝接著說:
“朕近來常感精神不濟,想來是年壽已到……”
“父皇!”
昭譽帝簡單干脆地一擺手:“邵風節在宮變之中還算盡力,對皇室也算忠心耿耿,此為風雨之際,便破格一二吧。距你授太子銜還一月有余,這一個多月且供他熟悉事物訓練士卒,在你的大典上,朕再親眼看看,若是不成,再找個由頭奪了那位置就是。至于你,”皇帝頓了一下,“傳位詔書我已經寫好了,由馮德勝保管。等太子位確立白日之后,我就正式傳位給你。”
正猶如天降奇跡,心心念念之事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就得以實現,饒是以寧王之城府,亦有些呆滯失色。
但禮之一事,哪怕此時也不能廢除。
寧王再三推辭,直到見昭譽帝神色不耐,確定昭譽帝并非試探之后,才腳步發飄的離了西苑。待他回到批閱奏章的辦公所在,張少元早已回到殿中等待。
他將剛才的事情說了一番,這位大太監面上便隱隱露出憂色:“若是陛下另有想法……”
寧王此際已經鎮定下來,他自問要是換自己站在昭譽帝的位置,難道會輕而易舉的原諒逼宮的兒子嗎?用膝蓋想也知道不可能。所以昭譽帝另有想法本是板上釘釘之事。
唯獨不知道的事,乃是邵風節究竟用了什么辦法說動昭譽帝拿傳位詔書來換。
不過這也正好。
寧王冷笑一聲:“此刻的主動權在本王。任是他們有如何想法,也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一個京師三營中的一營,便是本王認真給了,他也未必能好好接下來。叫司禮監擬旨,著謝景下獄,馮奇調任,邵風節破格拔擢為五軍營武臣。”
自殿中敲定諸事宜之后,不過倏忽兩三日間,傳旨太監便到了懷恩伯還顯得寥落破敗的大門之前。
府中亂哄哄甚至時常還給能怠慢到邵勁冷水冷飯吃的下人到了這一刻,真如無頭蒼蠅一般,驚慌失措地亂竄了一陣后,才在原總管的協理之下,可算把香案等一應接旨東西備齊。
邵勁對于亂哄哄的府邸特別淡定。反正他自己早早就在大門口跪下迎旨了,對于這些邵文忠乃至姜氏留下來的人,他一貫的態度是不約束不理會,他們愛怎么搞就怎么搞,反正依著現在這情況,哪怕他在茅屋里盤腿坐著接旨,這旨意最終也會到他手中的。
那來宣旨的宦官正是司禮監中的秉筆太監楊見江,他與馮德勝不對付,便堅定立場完全站在了寧王身側,這幾日也算得寧王重用,因此雖說按道理宣一個五軍營的旨,本不需勞動他親自出宮而來,但他還是看準風向,緊緊抓住機會出來了。
有了這一層考量在,懷恩伯府上各種不規范的接旨步驟他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權當沒有看見。
宣讀完畢,他將圣旨交給邵勁,滿臉堆笑地將人扶起來,盛贊了對方一番年輕有為,又滿意地從對方面上看見了對自己的重視尊敬,這才帶著圣旨儀仗打道回宮。
而在邵勁送完太監出府,旁邊的總管正要拿捏著腔調,叫邵勁將那圣旨開了祠堂祭拜先祖,好好供奉之際,就見自己年輕的主人把那圣旨隨隨便便一團,如同塞個手帕一般直接隨手塞進袖子里,然后反而心急火燎的立刻往那偏院跑去,把惴惴不安的在府里呆了好久的官媒擰出來,焦急說:“快去快去,去提親!”
官媒都快哭了:這家主人是不是有毛病啊?你要提親就提親,提前兩三天就把我關起來做什么?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要謀財害命呢!
她鎮定了一會,問:“公子是想去哪家?”
“湛國公府!”邵勁特別堅定!
湛國公府……官媒心里頭一計量,又傻了:湛國公府現在適婚年紀的小姐就只有一個吧?既是嫡出父親又是名士,母家也十分厲害,雖說并非國公嫡女這名分上缺了些,但就湛國公與同胞兄弟的感情,也不是尋常人家可以比擬的。這破落戶想要娶那位?是不是有點……
她含混說:“這件事恐怕……”
“總之你去就是,不管成不成謝媒錢我都給十倍!”邵勁簡單干脆!
“好,我這就去了!”官媒也簡單干脆!
京城大,日日新鮮事。
今天的京城居民顯然又見著了一件新鮮事。
這世上大概少有官媒前腳才登門說親,請官媒的男方后腳就剝了上衣,綁著個荊條上門負荊請罪。
要說這方法俗是俗了點,奈何實在好用。
本來聽見官媒意思正大發雷霆的徐佩東再聽邵勁赤膊上陣負荊請罪,差點氣了個倒仰,雖有心就這樣晾著對方,但自己的學生不嫌丟臉,他這個老師兼還嫌丟臉,無可奈何,也就只有先將人從大門口請進來,見上一面再說話。
師生在前院碰著了面,不待端坐在主位上臉色發青的徐佩東說話,邵勁特別自覺特別心甘情愿的跪在地上,情真意切發誓說:“老師明鑒,學生此生若得師妹為妻,絕不納妾室不弄婢女,惟一心一意與師妹廝守,若違此誓,挑筋、剁指、刖足、髡發,凌遲、梟示、種誅、棄市,概莫敢避!”
這誓言發得可怕,徐佩東卻再一次被氣歪了鼻子:自己最近正布置邵勁當朝律法的作業,想來實在是好用得緊,這基本刑罰都能說出順口溜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5.9日更新!
今天下午還有一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