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進行得順理成章。
沒課的時候江言秋會過來窩在余晏的小公寓里,等他下班后做上一桌家常菜,飯后兩人再窩在一起看看電影,亦或是單純膩歪一下。
等江言秋考完試放假了,余晏干脆帶著他收拾了行李搬過來,兩人正式過起了同居生活。他們像所有普通的小情侶一樣,偶爾也會來一兩場約會,在尋常的日子里制造一點浪漫和儀式感。
余晏是個待人處事很有分寸的人,這種溫柔體貼也被他延續到了戀愛中。他的關懷總是恰到好處,給了戀人足夠的寵愛,又從不過多地搶占私人空間。就如他也從不過問那棟別墅里為何從來只有江言秋一人,不問那晚他為何失魂落魄。
江言秋不說,他就不問,始終想著總有那么一天,等彼此都足夠了解與信任了,愿意坦誠相待的那一天。
在這段關系里,余晏扮演了一個無可挑剔的戀人角色,給足了對方愛與尊重,但越是如此,江言秋就越是患得患失,越是想起舒榆孤獨無望的那些年。
本能在驅使著他逃避。
他至今仍捋不清那晚的沖動緣于什么,他沉溺于與余晏的相處,卻不愿接受他口中的喜歡,更不愿對他說愛,這段關系始終被他擺在了一個不恰當的位置。
余晏起先只以為他是害羞,并不想逼迫他,時間久了才慢慢察覺出不對勁。
江言秋這個人,在還沒捅破窗戶紙的時候就時常會做出一些超出正常界限的小舉動,不算過火,卻很容易令人想多,可一旦余晏想要進一步,他又偏偏退回原位,抗拒過于親密的接觸。
在一起后雖然親熱得越發自如,可每每情到濃時拋出的親昵話語卻總也得不到回應。余晏不是個將“喜歡”二字掛在口邊的人,很多時候更傾向于行動,但大抵是熱戀中的人的通病,需要對方明確地說出來才能真正心安。
可是他的愛人好像并不喜歡訴說愛意。
春節假期的某一天,晚飯后兩人牽著手在公園里散步。路邊有小攤販在叫賣著小吃,江言秋嘴饞,纏著余晏買了一袋糖炒栗子。
江言秋捧著袋子笑得一臉滿足,余晏無奈地看著他,眼里滿是寵溺。他拉著人到路旁的小長椅坐下,取了栗子剝開喂到嘴邊,江言秋順桿往上爬,騰出手后直接塞到余晏上衣的口袋取暖,心安理得地享受著投喂服務。
剛吃完飯沒多久,余晏不打算讓他吃太多零嘴,估摸著解了饞就不讓吃了,江言秋格外地好說話,“那你嘗嘗。”
余晏剛要搖頭,江言秋趁著周圍沒人,抬手摟住余晏的脖子親了上來。
醇香的板栗味在口腔里散開,余晏收緊雙臂,勾著他的舌頭舔舐,逗弄,直把人親得氣喘吁吁。
一吻方畢,江言秋伏在余晏肩上平復著呼吸,輕聲說:“我覺得,跟你在一起好開心,很放松。”
余晏托起他的腦袋,雙手捧著他的臉,額頭相抵,看進他的眼里,聲音低啞:“那你想不想一直開心?”
那目光太過熾熱,如有實質,江言秋被燙傷般地錯開,眼神閃躲,“要是能一直開心當然很好啊。”
“但是哪有人能一直開心的。”
余晏不再說話了,幫江言秋整理完圍巾后拉著他起身往回走。
接下來幾天兩人的相處被架到了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氣氛變得不冷不熱,這種狀態一直維持到余晏出差。
每天膩在一起的時候不覺得有什么,等分開了才發現思念難捱。余晏才走半天,江言秋已經開始覺得無所事事,做什么都提不太起興致,朋友想約他出門玩也被拒絕了,一時之間他竟找不到消遣時間的辦法,尋常的白日也變得漫長起來。
夜晚是最難熬的。江言秋的睡眠一直不好,認識余晏之前過的是晝夜顛倒的生活,玩累了就倒頭睡下,借著酒精才能一夜無夢。
跟余晏在一起之后睡眠狀況好了許多,說不清是因為身旁多了一個相擁而眠的人還是余晏這個人本身帶來的安全感,總之江言秋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體驗過失眠和被噩夢驚醒的滋味了。
如今余晏出差了,江言秋心里裝著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睜著眼睛熬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有點睡意。
半夢半醒間他好像看到了舒榆。
她穿著一身白色的真絲睡裙坐在窗臺邊背對著江言秋,涼風將她的發絲吹得飄揚起來。江言秋喊了她一聲,女人仿若未聞,依舊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她就這么每日每夜地坐在這個位置,透過窗戶可以直接看到樓下的人來人往,可她等的人始終沒有出現。
畫面一轉,舒榆不再安靜地坐在窗邊,這一回她赤著腳站在了陽臺上。
她慢慢地爬上護欄臺面坐著,那是江言秋最后一次喊她,女人終于回過頭,生平第一次不吝嗇地沖著他笑。江言秋想回應,想叫她下來,可下一秒舒榆毫不猶豫地往下一跳,在他眼前徹底消失了。
江言秋沖過去想抓住她,卻終究只是徒勞,他在巨大的恐慌中哆嗦著睜開了眼。
夢里的場景散去,眼前依舊是熟悉的布景,但余悸仍攪在心頭。額上已經爬滿了冷汗,江言秋喘著粗氣坐起身,將自己蜷縮成一團挨在墻角。
他在滿室的黑暗與寂靜中又忍不住想起了余晏,想著那些夜里交頸而眠的安穩,想睡夢間余晏親昵柔軟的低語。
江言秋至今仍捋不太清對余晏的感情,原以為他跟余晏之間只算一晌貪歡,頭昏腦熱下起了頭,說不準哪天就一拍兩散,舒榆之前的癡戀和離開前的眼神一直時不時地在他腦海里閃過,擾得他從不想主動追求什么。
但眼下的思念做不得假,每一分無所適從都在昭告著他對余晏的在意,而每多一分沉淪,他也就越心慌。
心里裝著事,出門也不痛快。
這幾天江言秋都窩在家里隨便應付,冰箱屯的東西被他吃得差不多,便準備到附近的超市再采購點回來,排隊結賬的時候正巧碰上前面的一對情侶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吵起來,愈演愈烈,大有翻舊賬的架勢,最后還是收銀員看不下去喊了一聲才把人叫停。
但江言秋本就算不上好的心情卻因此更煩悶了,回到家也沒興致再搗鼓什么,呆坐了半天后換了套衣服出門了。
他決定試探一次,弄清楚他是不是只對余晏這樣。
燈紅酒綠,江言秋倚著吧臺,漫不經心地望著來來往往的人群,時不時抿上一口小酒。
有人在他身旁落座,江言秋抬眼,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眉眼俊朗,鼻梁高挺,右耳處戴了顆黑鉆石耳釘,很是明媚耀眼。
注意到江言秋投過來的打量的目光,對方展顏一笑,問道:“一個人?”
江言秋不置可否,那人便又進一步試著打開話題,言語間毫不掩飾想約他的信號。見江言秋一直沒表態,對方又悄無聲息覆上他放在吧臺上的手。
江言秋皺眉,下意識想躲開,但注視著那張帥氣的臉,他心念一動,按捺住了。
-
余晏在晚上九點下了飛機,他的工作提前結束,臨時改簽趕了回來,想著找江言秋好好談一談,幾天不見,他其實也很想念。
到了家卻沒看到人,打電話也沒接,最后問了一圈人才知道有朋友一個小時前在酒吧看到過江言秋。
聽到這個回答余晏幾乎立馬就沉下了臉,也顧不上整頓,扔下行李箱就開車前往朋友說的地址。
一進門就撞見江言秋跟一個陌生男子拉扯在一起,兩人舉止親密,離得很近,對方微側著頭傾身,稍微再往前一點就會親上。
余晏陰沉了一路的臉色更難看了,他壓著怒氣,聲音沉得嚇人:“江言秋。”
江言秋嚇了一跳,立馬把身前的人推開,轉頭看見他,臉上明顯閃過一瞬的慌亂:“我……你、你怎么提前回來了?”
余晏沒說話,上前把人拉起來,一路拽到人比較少的衛生間拐角,咬牙切齒:“幾個月了,還是改不了本性是嗎?”
江言秋辯駁:“我沒有!”
余晏壓上前,把他逼得貼上墻面:“那你解釋一下剛剛這是什么意思?”
“我……”
“我”了半天也說不出后文,他實在沒勇氣將真相和盤托出。
“相處這么些天,”余晏盡量平復著呼吸,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問,“你認真過嗎?可曾有過半刻喜歡?”
江言秋的心都亂了,根本不敢跟他對視,想要躲開卻又被硬掰回來,他注視著那雙平日里溫柔似水的眼睛,此刻卻隱隱含著怒氣,沒有一絲溫度。他看著看著就不禁紅了眼圈。
許久,江言秋垂下眼眸,顫著聲音問:“只是像現在這樣……不行嗎?”
像現在這樣。
余晏反復嚼著這幾個字,把它們掰碎了扔進心里滾了一遭,最終什么都明白了。
難怪每次他一主動想拉近關系,江言秋就會后退,難怪每次他想將愛意宣之于口,江言秋都要轉移話題。他們的關系,從一開始就出現了認知上的偏差。
余晏以為他們是在談戀愛,江言秋卻只當彼此是炮友。
“不行,”余晏氣極反笑,又壓近了幾分,聲音冷到極點,“如果你只是想這樣,那一開始就不該來招惹我。”
江言秋死死咬著唇,卷翹的睫毛亂顫,在燈光下仿若不安的蝶翼,他張了張口,猶豫著要說點什么,余晏已經率先放開了他,“江言秋,我最后再給你一個機會,你好好想清楚,往后還要不要再見。”
說罷也不再去看他臉色,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余晏回了公寓后就把自己關進了臥室,他是緊趕著航班回來的,想著給江言秋一個驚喜,沒想到江言秋先給了他一個驚喜。
憤怒、驚訝、可悲……種種情緒雜糅在一起,他已經分不清自己此刻的想法,只覺得異常疲憊。
這次的項目完成得很好,公司給他放了幾天假,并宣布了升職的消息,只不過需要被調到離平市比較遠的江城任職,機會難得,他先前尚在猶豫要怎么權衡工作和愛情,眼下倒是省得花心思了。
那晚江言秋給他打了數個電話,他一個也沒接。等第二天的時候江言秋大概是沒得到回應就放棄了,沒再發消息過來。余晏在房間里待了一天,最終在夜幕時分給江言秋發了一條消息,決定把最后的選擇權交給他。
他約江言秋在往日常去的小公園見面,若是想清楚了便來赴約,若最后沒來,那答案也不言而喻。
次日的天氣算不上好,剛出門就下起了雪,余晏站在紛紛細雪中打一個賭。
時間一點點過去,他從正午等到日暮,只等來了次第亮起的盞盞路燈。
飄雪覆滿頭,余晏來時孑然,走時亦只有腳下一片孤影跟著。路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踩著影子一步步往回走,走向他即將要去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