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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緣由

    皇帝連名字都叫了出來,喬毓自然不好再裝傻充愣, 勉強應了一聲, 心不甘情不愿的隨他走了出去。
    高庸與其余侍從侍立在外,見這二人出來,也是微微怔神, 旋即會意, 領著其余人退到了遠處去。
    皇帝身材高大, 站在喬毓身前, 便遮住了大半日光,回身去看她時, 挺峻面容掩藏在陰影之中,不辨喜怒。
    喬毓也不怵他, 低著頭站在他身前,隨時準備著敷衍幾句,哪知等了半晌,卻都不見皇帝開口,抬頭一瞧, 便見他正低頭凝視自己,目光溫和,隱約含笑。
    喬毓有點不自在了,眼珠左右轉轉, 道:“圣上有何吩咐?”
    皇帝微微肅了神情,道:“那日我走時,叮囑你什么了?”
    “奇怪, ”喬毓想了想,蹙眉道:“圣上走的時候,我們有說過話嗎?”
    ——多么無辜的語氣,多么不解的神情。
    皇帝若非早知她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怕就要被糊弄住了。
    “好吧,就算是沒說,”他腰間別著把折扇,取出捏在手里,卻沒打開,含笑看著她,徐徐道:“你把吳國公跟申國公家的郎君打傷了,還叫蔣國公府顏面掃地,現下見了朕,有什么想說的嗎?”
    “我能有什么好說的?”
    喬毓肩膀一縮,又委屈,又凄惶的道:“我只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
    皇帝給氣笑了,盯著她看了會兒,忽然抬手,拿團扇在她腰上打了下。
    懟天懟地的混世魔頭喬大錘幾時吃過這種虧,下意識就要以牙還牙,手剛要伸出去,卻忽然反應過來了:
    這廝是個皇帝,不能亂來。
    喬毓有點氣不過,還有點不開心,耷拉著腦袋,連話也不說了。
    皇帝見狀,好笑道:“你怎么不講了?”
    喬毓道:“我不想講了。”
    皇帝耐心道:“為什么不想講了?”
    “因為我不高興。”喬毓悶悶道:“圣上不知道嗎?男人的頭,女人的腰,都不是能隨便碰的……”
    皇帝聽得微怔,旋即失笑,拉起她手,在自己頭頂摸了摸,又道:“現在我們扯平了。”
    喬毓不意他會這樣做,同樣楞了一下,隨即回過神來,后退一步,正色道:“我不喜歡跟陌生人這樣親近,尤其圣上又是我的姐夫。哪怕是為了二姐姐,也請圣上不要這樣輕褻于我。”
    皇帝如何能猜到她會如此言說,笑意未曾散去,便僵滯在臉上,再看她時,目光卻幽深起來。
    喬毓并不退避,抬頭對上他的目光,坦然道:“咱們還是回去吧,顧老太爺是長輩,又是貴客,不好叫他久等。”
    皇帝定定看了她一會兒,沒再言語,幾步回到門前,掀簾入內。
    喬毓眼觀鼻鼻觀心,沉默著跟了上去。
    ……
    這二人不在的時候,喬老夫人正同顧老太爺說的高興,見他們回來,忙招呼喬毓過去,笑瞇瞇道:“這是四娘,幾個孩子里邊兒,就數她最小。”
    喬毓重新將笑意掛到臉上,又問候了幾句。
    顧老太爺捋著胡須,上下打量她幾眼,輕輕頷首。
    “舅父年高,又是長輩,我也不瞞你,”喬老夫人嘆口氣,又繼續道:“前陣子四娘生了場病,不知怎么,從前的事情都忘光了,她雖精通醫術,可醫者不自醫,更別說是這樣奇怪的病癥了……”
    自從小女兒回來之后,喬老夫人的精神便漸漸好了起來,常山王妃也斟酌著同她講了事情原委,又將請顧老太爺前來的緣故講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老人家雖知道這是在演戲,心中卻也覺得酸楚,拉著小女兒的手,輕聲道:“舅父醫術精湛,見多識廣,或許會有法子醫治此癥。能叫四娘再想起從前,那自然是好事,若是不能,那也沒什么,只是要仔細瞧瞧,是否留下了什么暗傷,免得日后發作,叫她難受……”
    顧老太爺與她年歲相仿,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安撫的一笑,又向喬毓溫聲道:“四娘,到我面前來。”
    他身邊并無坐席,秦王忙搬了一把椅子過去,待喬毓近前落座,方才返回原處,同皇太子站在一處,眼巴巴的盯著瞧。
    喬老夫人坐在顧老太爺身側,面上全然是慈母關切,常山王妃與兩個喬家妯娌,卻是神情希冀,隱約期盼。
    皇帝自從進了內室,神情便微微有些凝重,靜默無言,現下也同樣將目光投了過去,重若千鈞。
    喬毓正待伸手過去,卻被眾人瞧的不甚自在,環視一圈,狐疑道:“怎么都盯著我看?”
    喬老夫人忍不住笑了,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哄道:“不親眼瞧著,你叫我們如何安心?”
    喬毓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兒,卻不知是為什么,她不是愛鉆牛角尖的人,既然想不出來,便老老實實的伸手過去,由著顧老太爺診脈了。
    老爺子相貌慈和,診脈時神情卻頗覺嚴肅,內室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默默落在那二人身上,仿佛他們身上開了花兒似的。
    如此過了半晌,顧老太爺終于將手松開,含笑道:“四娘身體無恙,好得很。”
    “這就好,這就好,”喬老夫人心下欣喜,如此念了兩聲,又道:“那她能不能再想起……”
    皇帝的目光似乎略微亮了幾分,皇太子與秦王也是如此。
    “或許能,或許不能,”顧老太爺也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模棱兩可道:“一切皆要天定。”
    “好吧。”喬老夫人略微有些失落,其余人也是如此。
    喬毓安慰他們:“記不得也沒什么,左右你們都記得呢。”
    記不得的話,事情可就嚴重了。
    喬老夫人不易察覺的看一眼皇帝,便見他正低垂著眼簾,面沉如水,不知怎么,心下嘆息起來。
    秦王面上有些擔憂,下意識去看身側的兄長,卻見他神情淡然,似乎并不在意這結果,先是一怔,略一思量,又明白過來。
    而常山王妃的神情,卻與喬老夫人如出一轍。
    喬毓如何會知道這短短幾瞬之內,旁人的心思是如何千回百轉?
    此刻有顧老太爺在,她好不容易搶到的銀子也沒法兒炫耀,又有皇帝在此,說話做事都不甚自在,喬老夫人有意要將她支走,才好同顧老太爺說話,便催著她回去歇息,又叫人送她回去。
    喬毓自無不應。
    她一走,內室眾人的神情就變了。
    沒有人主動做聲,更沒人做什么多余的動作,空氣詭異的凝滯了半刻鐘,皇帝有些艱澀的聲音,方才響起:
    “老太爺,她到底是怎么了?”
    他頓了頓,繼續道:“朕也無需瞞你,你方才所見到的四娘,便是朕的結發妻子,前不久薨逝的明德皇后。”
    事情過去很久,再提起時,皇帝語氣中仍舊有難以掩飾的傷感:“朕親眼見到她離去,也親眼見到她回來,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去世的第二日,身體便消失了,只留下一串檀木珠,卻是太夫人臨終前贈與孫女的,朕想著,此事是否與湘南有關?”
    尋常人聽聞此事,不知要驚駭成什么樣子,顧老太爺聽罷,卻只是微微蹙眉,半晌,方才道:“依老朽之見,此事的確同湘南有關……”
    皇帝目光一沉:“愿聞其詳。”
    “……這就要從許多年前說起了。”
    顧老太爺露出沉思的神情,略微構思一下言語,蹙眉道:“湘南不同于中原,不以拳腳取勝,而是精擅于毒蠱之術,斗毒、斗蠱之風盛行,后來,就催生出天元教這樣以蠱傳世的教派來……”
    皇太子與秦王對視一眼,問道:“我曾聽外祖母提及,曾外祖母的母親,似乎就曾經是湘南教派的圣女,難道說……”
    “不錯,伯母便曾經是天元教的圣女,后來,也做過天元教的教主,不過太子殿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顧老太爺聞言失笑,道:“我的堂姐,也就是你的曾外祖母,也曾經做過天元教的圣女。”
    “哦,你們可能不知道,”他頓了頓,解釋道:“天元教的教主之位傳女不傳男,所謂的圣女,便是天元教的少教主,一旦教主辭世,便是下一任的教主。”
    “原來如此,”秦王聽他話中意思,眉頭微蹙:“曾外祖母只是圣女,沒有做過教主嗎?”
    “沒有——這就要說到你們的曾外祖父身上了。”
    顧老太爺似乎有些唏噓,搖頭道:“南疆世代內部通婚,少有外嫁女,更不必說堂姐是圣女,將來要繼承天元教。教中長老為堂姐選定了夫婿,奈何她不喜歡,長老們再三威逼,她一怒之下,憤然離開南疆,到了中原。同時,也帶走了天元教歷代相傳的鎮教之寶。”
    皇太子隱約察覺到了什么,重復道:“鎮教之寶?”
    “是,鎮教之寶。”
    顧老太爺感慨道:“那是天元教開教祖師留下的蠱蟲,據說能生死人、肉白骨,向來由圣女保管,堂姐離開湘南時,便將它也帶走了,后來又遇上喬家同樣逃婚的郎君,與他兩心相許,結為夫妻。”
    皇帝對于喬家祖輩的愛恨情仇不敢興趣,只捉到了最緊要的幾個字:“生死人,肉白骨?這種蠱蟲是——”
    “它的名字,叫做春秋。”
    顧老太爺道:“歷代長老們都曾經研究過這蠱蟲,卻發現它其實是個死物,無甚用處,只是那畢竟是祖師所留,不可輕廢,便將它作為天元教的象征,代代流傳下去。”
    說及此處,他神情中流露出幾分難以置信:“誰能想到,這蠱蟲真的有用呢。”
    內室一時安寂,再也無人做聲。
    常山王妃還記得顧老太爺方才說的自家祖父與祖母的情愛舊事,便多問了句:“祖母逃婚離家,又帶走了天元教的至寶,湘南豈會善罷甘休?后來只怕又生了不少波折。”
    “正是這個道理,”顧老太爺長嘆口氣,道:“圣女是天元教將來的教主,怎么能外嫁?更別說她還帶著天元教的至寶春秋。堂姐成婚之后,遣人回湘南送信,族老們震怒非常,聚齊商討之后,憤然決定……”
    秦王聞言,心下一跳,下意識接了下去:“誓死追殺曾外祖父和曾外祖母?”
    “當然不是,”顧老太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小孩子家家,不要想得這么血腥暴力。”
    “……”皇太子道:“所以呢?后來到底發生了什么?”
    顧老太爺道:“消息傳回湘南之后,族老們震怒非常,商議之后,便決定將天元教就地解散,各回各家。”
    秦王:“……”
    皇太子:“……”
    一點想象中的威風霸氣都沒有,話本子果然都是騙人的。
    秦王道:“那教主呢,也同意嗎?”
    “老教主那時已經過世,按理說,便該叫堂姐繼任教主,”顧老太爺搖頭道:“可她那時候娃娃都生了,根本不想回去,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皇太子道:“圣女不在,族老們為什么沒有再選?難道是因為糾葛太大,難以協商?”
    “當然不是,教主這樣辛苦的位置,誰要坐啊。”
    顧老太爺看看皇太子,再看看秦王,奇怪道:“你們的內心能不能多點陽光?”
    皇太子:“……”
    秦王:“……”
    “唉,”顧老太爺情不自禁的嘆口氣:“城里人真是危險。”
    “……”皇太子道:“鄉下人的想法也很清奇。”
    窗外那樹海棠開的正艷麗,皇帝定定看了良久,忽然道:“老太爺,她真的還能再記起來嗎?”
    “我的確不知,”說及正事,顧老太爺正色起來:“族中對于春秋的記載很少,又沒有先例,實在難以猜度。”
    “書中記載:與其說春秋是起死回生,不如說是大夢一場,此前我一直不懂,真的見了真人,方才了悟幾分。”
    他神情中略微帶了幾分嚴肅,正襟危坐道:“我聽幾位提及,四娘醒來時,只記得自己叫喬毓,是不是?”
    眾人對視幾眼,最后,還是常山王妃頷首道:“確實如此。”
    顧老太爺又道:“四娘的原名,其實并非喬毓,是嗎?”
    “是,她叫喬妍,”喬老夫人輕輕道:“因為先夫在世時,一直都想要個漂亮乖巧的女兒,所以就為她取了這個名字。”
    顧老太爺目光轉向皇太子,道:“太子殿下自韓國夫人處得知,某個話本子里有個名叫喬毓的女角,性情與她十分相似,并且,她也的確說過歆羨于那樣的人生,是不是?”
    皇太子早已猜到幾分,只是未曾明言,現下聽他言說,輕輕頷首,卻未做聲。
    “這便是春秋的神異之處,”顧老太爺輕舒口氣,道:“明德皇后已經去了,現在活著的人,是喬毓。她的所有言行,都同喬毓相符,只是因為喬妍也是這等性情,你們才沒有發現罷了。”
    “與其說這是起死回生,不如說這是春秋為她編織的一場美夢,她的人生軌跡如同她想象中的圓滿一般,既無疏漏,也無缺憾。”
    顧老太爺說及此處,略微頓了一下:“四娘今年多大?”
    皇太子與秦王知道母親現下的年歲只是胡亂編的,故而未曾言語,皇帝自從開始聽,便靜默無言,現下更沒有說話。
    “她手臂上有道很淺的傷疤,是十六歲那年傷到的,”常山王妃與喬老夫人對視一眼,道:“剛開始的時候她不介意,又過了一個多月,她嫌難看,就自己配藥消掉了,那道疤痕還在,現下正是十六歲。”
    顧老太爺“哦”了一聲,道:“我覺得,四娘十六歲那年,可能遭遇了一場巨大變故,這或許就是春秋發生作用之后,正巧叫她在這一年重新開始的緣故。”
    他捋了捋胡須,笑問道:“那一年發生什么了?”
    內室中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人說話。
    喬老夫人與常山王妃沉默著,喬家兩個兒媳更不會主動開口。
    皇帝靜坐在上首,面色沉穆如一尊雕塑,秦王更是斂眉不語。
    如此近乎凝滯的空氣里,皇太子淡淡道:“那一年阿娘出嫁,做了李家婦。”
    作者有話要說:  ps: 給大家打預防針:沒有替身誤會虐戀打胎,更沒有公婆為難小姑欺負,這本書是虐男主的哦_(:3∠)_
    光陰荏苒,歲月變遷,他始終如同當年那樣,執拗的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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