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這一張在她夢里無數次出現過的臉......
是他,她一直在尋找的男人......
四年的時間讓他改變了太多,他的臉上再也找不到最初的不羈和張揚,渾身上下散發著一個職業軍人該有的正氣凜然,還有,那一身不容褻瀆的神圣。
短暫的大驚大喜變為沉甸甸的彷徨。
這樣的他,即便對她余情未了,又能接受一個坐過牢的女人嗎?他會不會像那些獄警那樣用鄙夷的眼光看她?
或許,離開是最好的選擇,以后不要再去做這種不切實際的夢。然而,她苦苦的等待了四年,為的不就是今天能再站在他面前,問他一句:你還愿意讓我做你女朋友嗎?
此刻,他就在她眼前,她再走幾步,就可以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在這種時刻逃走,那絕對不是她蘇沐沐做的事。
穩了穩雜亂的心緒,沐沐摸了摸身上的長裙,理了理肩上的發,確定了自己的樣子可以見人,才拍了拍被劇烈跳動的心臟撞疼的胸口,走向他。
明明是一片平地,卻像走在云端,腳下飄飄忽忽。
終于,她距離他只有一步之遙,她雙手緊握成拳,努力深呼吸,抬頭迎上他的目光。
“卓團長,李導......”王遙先開口說。“她是蘇沐沐,這次代替小王給蔡老師伴奏的。沐沐,這位李導演,也是我們文工團的副團長。這位是卓團長,這次演出多虧了他幫忙協調。”
他看到了她,淡然的一瞥,如同掃了一眼陌生人,沒有任何情緒。
沐沐刻意向前一步,仰起頭望著他,想更清楚地看清他的樣子,也讓他看清她的樣子。
他的眼神還是一潭靜水,沒有一點點波瀾或是漣漪。
......
四年來,沐沐在腦海中不知勾畫過多少次再與他相遇的情景。
在陰暗不見天日的房間里,她就是靠著反反復復去幻想與他的相遇,反反復復去回味他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做我女朋友吧?”,才堅持到今天。
她一直在想,如果能在見到他,如果他再說一次“做我女朋友吧?”
她一定會點頭,堅定地點頭,千遍,萬遍......
然而,當那樣陌生的眼神掃過她的時候,沐沐才從自欺欺人的幻想中幡然醒悟。
他已經忘了她,忘得干干凈凈。
從未有那一刻,她希望自己能開口講話,她想問問他:你忘了我嗎?是我啊,你不是說讓我做你女朋友嗎?你難道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可她發不出一點聲音,喉嚨里被一種血腥味堵得死死的,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王遙見沐沐反常的情緒讓氣氛在陷入怪異的沉默,忙替她解圍。“沐沐幾年前因為驚嚇過度失聲了,不能講話。”
他的眼神中終于多了一絲特殊的情緒,在沐沐沒來得及體會其深意時,隱去了。
“你好,卓超然。”他伸手,彬彬有禮地自我介紹,
卓超然,卓超然......
原來他的名字叫卓超然,真好聽。
“沐沐?”王遙碰碰她的手臂,臉色隱隱露出不悅。
沐沐回過神,忙伸出微顫的手,伸進他的掌心里。她想再感受一下他掌心的溫度,是否和她離開時那般灼熱。可惜,這一次他只輕輕一握,便松開了,沒了當初的溫度和堅持。
收回手,沐沐咽下滿嘴的苦澀,苦笑。
她設想過很多種與他相遇的情景,她設想過他身邊可能有了愛人,也設想過他可能對她說:“抱歉,過去的不可能再重來......”
她甚至設想過,他只是漠然地與她擦肩而過,目光都不曾為她停留。
但她怎么也沒想到,他會將她忘記的如此徹底,用這樣禮貌的語氣與她重新相識。然,這不能怪他,畢竟他們從相識到分開,只有一夜而已。
李導演看看表,“還有點時間,小王,帶她去那邊......把曲子彈一遍,我聽聽。”
“好。”王遙拉著沐沐走向舞臺邊,掀開一片白布,一架黑色的鋼琴出現在沐沐眼前。
王遙拍拍她的肩膀。“好好彈,別緊張,李導很隨和的。”
沐沐點點頭,坐在鋼琴前的椅子上。手指放在琴鍵上好久,她才從一片混沌的大腦里找到那首曲子的調子和節拍。
琴音響起,叮咚如雨滴紛繁墜落,一首鏗鏘有力的革命歌曲,在她指尖化作婉轉的低泣。
周圍的喧囂驟然安靜,忙碌的工作人員都停下手中的工作,看向沐沐的方向。
她轉過臉看著不遠處的英挺的人影,那么近,又那么遙遠。
于她,他是她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他是她最堅定的信念,在她蜷縮著地上被獄警拳打腳踢時,想著他,她的心里還是暖的。
于他,她不過是一個為了五萬塊錢出賣身體的女人......一場春夢罷了。
白露說的對,她不該癡心妄想,不該傻傻地奢望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會記得她。
其實就算他記得又如何。
王子會愛上灰姑娘,她信,因為灰姑娘美麗善良。
一身正氣的軍官有什么理由愛上一個坐過牢的啞巴?這種情節,大概連童話故事里都不可能發生。
不知不覺一首曲子竟然彈至尾聲,悲愴凄涼的琴音喚回她游離的心神。
沐沐愣愣地看著鋼琴上的手,她都彈了什么?怎么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為什么每個人看著她的眼神都那么怪異,為什么導演的濃眉都快扭成一團,還有王遙......她的臉色怎么有點發青?
最后一個音符彈完,沐沐怯怯起身。
導演還未開口,王遙滿臉愧色跟導演道歉:“對不起,李導。她平時彈的很好,可能今天有點緊張,才會彈亂了。讓她重新彈一遍,您再聽聽。”
李導演眉頭皺得更緊,似乎在思索著有沒有必要浪費時間再聽一遍凄婉悲涼的革命凱歌。
“彈的很好。”清澈的聲音,如清泉一般流過,是卓超然的聲音。
沐沐訝然看著卓超然,她把曲子彈成這樣,他還說好?
“雖然我不懂音樂,但是我聽得出她的琴聲很美,很動人。”
卓超然的暗示已經明顯得不能再明顯,盡管李導演對此并不茍同,但多少給人家團長點面子,清清嗓子。“基本功不錯,只是曲子不太熟。今天回去好好練練,明天我再聽聽。”
“好的,好的。謝謝李導。”王遙一邊應著,一邊拉著沐沐離開。
經過卓超然身邊時,王遙向他投去一個極美的微笑,幾分感激,幾分愛慕。“卓團長,謝謝!”
“不客氣!”
卓超然的眸光忽然一轉,落到沐沐身上,極淺的一笑。
僅僅一個淡若無物的淺笑,死死勾住了沐沐的魂,讓她又想起酒吧里的初見。
經歷這么多年的期盼,她多不容易才與他重逢,就這么結束了?放棄了?
至少,她該讓他知道她愛過他,就算被拒絕,她也要爭取一下。
沐沐正欲從包里翻出她從不離身的白手絹,馬林巴琴輕快的樂聲響起。卓超然低頭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唇角一勾,柔和笑意蕩漾在嘴角。
“你下飛機了?”他拿著電話走遠。不知道電話里的人是誰,他連聲音都帶著笑意。“......吃東西了嗎?”
“我這邊有點事......”卓超然看看手表,已經不是四年前那塊表,牌子卻仍是Cartier。“很快處理完,你回家里等我吧。”
白手絹在沐沐的手心里皺成一團。
她呆呆看著他眼中的溫柔,電話另一端可能是他喜歡的女人吧,否則他的聲音怎么會這么深情。
“......”
電話里的人不知說了什么,卓超然臉上的笑意化作驚訝。“高爾夫球場?你剛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現在去打高爾夫?!”
“.......”
“噢?!他什么時候到的?......好,你先去吧,我處理完事情,馬上過去。”
掛斷電話,卓超然和李導演匆匆說了幾句話,便離開了,從頭至尾沒有多看她一眼。
一滴淚落入塵土,她多年的夢支離破碎......
*****
茵茵綠草,依依垂柳,被霞光映紅的河水漫過一處處淺灘。
卓超然到了高爾夫球場,正好看見一個優雅的背影,輕揮著球桿,球朝著他計算的方向滾去。
“航,什么時候回來的?”
男人回頭,淺淡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淡雅。“上午,過來談一個軍方的合作項目。”
“談的怎么樣?”
“他們對材料的要求過高,以目前的技術水平很難實現,我需要再研究一下。”
“研究什么啊?”另一個清朗的聲音介入,“你讓他們把要求降低點不就成了!”
卓超然循聲回頭,看向身后與他容貌一模一樣的男人,剛剛結束十幾個小時的旅程,他的神色間不見絲毫的疲憊之色,深邃的黑眸里迷人的色澤也未改變。
他就是卓超越,遠近聞名的卓家二少爺,卓超然的孿生弟弟。
與卓超然一身莊重的軍裝不同,卓超越穿著非常合身的黑襯衫,深灰的牛仔褲,一米八幾的完美身材在修身的衣物下展露無遺。
他身上散發出的氣質也與卓超然不同,狂放不羈又不失男人的剛毅,邪魅性感的笑容中又帶著些許隨性,似乎任何事他都可以一笑而過。
卓超然一見到弟弟,立刻褪下外表的冷淡,換上調侃的笑意。“二少爺,人家是要發射導彈,你以為在談生意,還能討價還價。”
“導彈怎么了?反正放在彈藥庫里從來不發射......”卓超越不以為然,“給多少錢都別接這個項目,浪費時間。”
早已習慣了這對孿生兄弟斗嘴的某科學家,繼續打他的高爾夫球,完全置身事外。
兄弟倆討論了一會兒學術問題,無果,卓超越決定換了個有建設性的問題討論。
“航,你那個女學生......你研究的怎么樣了?弄上~床了沒?”
球桿落下,高爾夫球在空中劃出一條完美的弧線后,不知所蹤。
對球技深表汗顏的楊嵐航掩口輕咳,淡然回答。“有點進展了......她現在沒那么討厭我了。”
卓超越難以置信地打量眼前的男人。從上到下,從里到外,他找不出一點能讓女人討厭的地方。“你追了她五年,只進展到這一步?!”
“嗯。不過沒關系,她已經申請讀博士了,我至少還有三年的時間。”
卓超越收起臉上無所謂的隨性,看似鄭重其事地拍拍楊嵐航的肩。“兄弟,你還是研究一下導彈那個項目吧,那個......說不定軍事演習什么的,也能用一兩次。”
卓超然深表贊同地點頭,難得一見的和他們家卓二少站在統一戰線上。“是哪個軍區的項目?我幫你找熟人跟那邊談談,也許他們能降低點要求。”
楊嵐航無語了,收了球桿,“飯菜應該準備好了,我們吃晚飯吧。”
“那個項目……”
“不用降低要求,我做得了。”楊嵐航頓了頓,喃喃補充了一句:“不可能比讓白凌凌喜歡上我更難……”
往回走的路上,楊嵐航忽然想到什么,問身邊的兩個兄弟。“我聽說俄羅斯有一種新型穿甲彈頭,穿深能達到800mm,你們聽說過嗎?”
“3BM48穿甲彈。”卓超越想都沒想,隨口就答:“2000m穿深為800mm,我在俄羅斯見過一次。”
“哦?我想知道彈頭用什么材料做的,能不能幫我弄到彈殼碎片?”
卓超越腳步頓了頓。“我試試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