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br> 普進了宮門,貢生們便在內侍的要求下,老老實實走路,期間不能交頭接耳,四處觀看,每個人都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以防沖撞了大人物。</br> 施傅興一向守規矩,內侍說如此便如此,連眼神都沒有分給周圍人半分。</br> 當然,從來沒有出去參加宴會的施三郎也不認識他們,這么多人里面,他就和賈子宏有過交集,見面時候點了點頭,并未多說話。</br> 這般“清高”的模樣,落到內侍眼中,倒是有了些好感,年輕人不驕不躁,以后必定有所成就。</br> 而在身后,之前和施傅興吵嘴的那位貢士眼睛像是帶著鉤子,死死盯著男人的后背,奈何對方只是擦邊上榜,位置排在大后面。</br> 對此,施傅興一無所知。</br> 他只隨著別人往前走,心里默默回溫自己看過的知識。</br> 不遠處的梧桐樹底下,兩個七八歲的孩童躲在樹后面:“怎么樣,來了嗎?”</br> “來了來了?!眰€頭較高的那個探出半個身子,看到一群人往保和殿的方向去,立刻驚喜地拍了拍同伴的胳膊。</br> “是哪個呀?他真的有你說的全大頌最大的紙鳶?”</br> 殷七將頭從樹后面露出,在一群個頭普遍不高的考生中找到鶴立雞群的施傅興,指了指:“白衣服那個。”</br> 而后糾正自己的伴讀:“有大紙鳶的不是他,是他的妻子?!?lt;/br> “哇!”伴讀心生敬佩,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東西,“那他什么時候考完啊,等他出來后,奴才一定會幫殿下把他攔?。 ?lt;/br> 殷七也不知道,上次殿試的時候,他才四歲呢,四歲的記憶現在早就記不清楚了,只能道:“我們在這里守株待兔,他肯定跑不掉!”</br> ……</br> 和之前的考試相比,殿試只需要考取策問便可。</br> 雖然只有一門,難度卻是最大的,對于不擅長策問的考生來說,可謂膽戰心驚。</br> 規則便是如此,再害怕也要好好答題,眾貢士進入宮殿,由人領著點名、散卷、贊拜、行禮,最后頒發下策題,考試正式開始。</br> 全程氛圍嚴肅莊嚴,皇帝只在最開始的時候出現,畢竟殿試需要一天的時間,皇帝日理萬機,自然不能在這親自監考。</br> 離開前,皇帝從座位上下來,親自在眾考生之間走動以視重視,看到滿意的,還會停下來看一會兒。</br> 施傅興因為人高馬大,長相出眾,被皇帝瞧見了,也得此“殊榮”,一開始他還緊張地繃緊身子,后面皇帝遲遲不走,他又靈思如泉涌,漸漸便把皇帝給忘記了。</br> 等到一氣呵成,再注意,才發現皇帝早已經離開。</br> 天色還早,許多考生在奮筆疾書,施傅興完成了大半,但沒有立刻交卷,而是開始返回頭重新檢查一番。</br> 其他人可沒有他這樣的定力,矮個貢士寫完答卷,將卷子翻來覆去兩遍,確保筆跡清晰,沒有錯字,當即舉起手示意。</br> 他腦袋反應快,寫字也快,平日里寫一篇策問只需要他人一半時間,此刻為了表現自己,更是提了速度,只用了半個時辰就答完交卷。</br> 畢竟皇帝雖然不在,但諸位皇子和大臣卻在保和殿里,他要的就是讓這些大人物對自己有所印象。</br> 旁邊幾位學子看他已經交卷,不可避免被影響,有個考生甚至一激動,墨水滴到卷上,白白作廢。</br> 那一刻,他恨不得將矮子貢士按到地上打一頓。</br> 矮子貢士不知道自己的做法給其他考生造成多么大的壓力,如果知道,他估計會做的更過分些,好讓這些人早些淘汰。</br> 路過前排施傅興旁邊時,幾不可查地停了下。</br> 施傅興握筆動作微頓,然后繼續書寫。</br> 時間飛速流逝,不知何時,外面的光線變得柔和,施傅興停下筆。</br> 他面容平靜,單薄的唇閉著,有一種嚴肅認真的感覺,確保整張卷子沒有什么問題,男人抬手示意,由一旁守著的小內侍將卷子收走,之后再由人領著出宮。</br> 日落紅光,霞光滿天,黯淡照耀著晴空,山巒與翠植互明。</br> 出了保和殿后,施傅興腳步變得輕松,有一種重擔放下的感覺,倒不是說不用讀書,書還是要讀的,只是讀了這么多年,終于有一種塵埃落地的滿足感。</br> 他自覺答得還算可以,想著回去后,鄔顏肯定要問自己結果,到時候他要用什么表情,才能顯得不是很自傲?</br> 突然,視線中出現兩個孩童,大喇喇地擋在路中央:“你這書生,可算是出來了,本宮等你好久!”</br> “沒錯,我們等的都快要睡著啦!”</br> 施傅興皺眉,認出眼前的小孩是踏春時候的熊孩子,卻不知對方為何出現在皇宮,疑惑之際,旁邊的內侍哎喲一聲跪到地上:“奴才見過七皇子,見過魯公子?!?lt;/br> 施傅興愣了愣,有一剎那的驚訝,隨后恢復波瀾不驚。</br> 這下殷七可不滿了,他邁著小短腿走到男人身前,質問:“你這書生,得知本宮的身份,怎么沒有反應?”</br> 施傅興拱手見禮:“學生參加七皇子,不知七皇子想要什么反應?”</br> “額…至少得很驚訝吧,嘴巴長得大大的,能吞進去一個拳頭!”</br> 小家伙一邊說,旁邊的伴讀一邊握拳演示,結果嘴巴太小,拳頭塞不進去。</br> 看得施傅興一陣無語。</br> 但他骨子里是一個守著君為臣綱的讀書人,之前對殷七討厭的很,現在得知他是皇帝的兒子,態度變得有所尊敬:“七皇子若是無事,學生便先退下了。”</br> “等等!”殷七嘟著腮幫子把他叫住,半晌,拋出一個驚人的話:“我要跟著你出宮!”</br> 。</br> 客棧,寧家父子正在收拾行李。</br> 此行寧邵落榜,除了一開始有些難過,后面便想開了,他自己無心科舉,但寧父的意思,讓他回去再考一次,索性早點回去,能趕上縣學的今春的課程。</br> 不過臨走前,他們還是要等殿試的結果出來。</br> “娘子,您這是做什么,要不要安兒幫你?”</br> 等待施傅興回來的時辰,鄔顏說不緊張是假的,她坐在二樓客房的窗戶邊,手上抱著一個瓷盆,里面快要是攪拌成型白色乳狀物:“不用了,我自己便可以。”</br> “那娘子若是累了,盡管叫安兒就行。”</br> 這邊正說著,一樓坐在門口的寧邵父子,遠遠看見一人往這兒走來,頓時激動地朝二樓喊:“三郎娘子,來了!有人回來了!”</br> 聞言,大廳里的客人們個個精神起來,眼下天色大亮,居然已經有考生回來了?</br> 鄔顏第一反應也是施傅興,她將瓷盆放下,從大開的窗戶往外看,結果沒有看到施傅興,只有昨日那位咄咄逼人的貢士。</br> “王兄怎么回來的這般快?”</br> 矮個貢士呵呵一笑:“皇上盛名,所出策問題目頗為高深,在下也是僥幸看過類似書籍,才做答得比旁人快了一點?!?lt;/br> “哎喲,這哪里是快一點,咱們客棧那位第二名都沒你快呢!”</br> 這句話說到了矮個貢士的心上,他越發笑得謙虛,“這,那位兄臺可能對皇上出的策問有些不了解,在下出來的時候,才剛剛動筆。”</br> 聞言,寧家父子和二樓的鄔顏表情都不太好。</br> 鄔顏開始擔心,難道施傅興真的遇到了難題?</br> 遇到就遇到,沒有什么大不了,考試本就有運氣的成分在里面,她只是擔心,對方會受不了落差,等會兒回來后,自己可一定要做出不在意的樣子。</br> 誤打誤撞下,夫妻兩人都做好“演戲”的準備。</br> 夕陽西下,霞光照應了正片天際,客棧的三個貢士陸陸續續回來,而施傅興不出意料,是最后一個回來的。</br> 難得是,他并不是一人。</br> 可惜一開始沒人注意到他身后的兩個蘿卜頭。</br> 剛邁進客棧,就看到鄔顏眉眼彎彎地走上前:“夫君回來了?!?lt;/br> 她今天的笑容格外燦爛。</br> 施傅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余光瞥見有人把視線落到鄔顏身上,不滿地錯了錯身子擋住:“顏娘親自出來迎接我,為夫受之有愧?!?lt;/br> 鄔顏一驚,難道真的沒有考好?這個猜測讓她不由笑得更和煦,簡直把畢生的溫柔都在此刻拿出來,她提起別的話題:“夫君肯定餓了吧,顏兒做了點兒吃食。”</br> 施傅興點點頭,正想告訴她殷七的事情,就被女人挽住胳膊往樓上拉。</br> 然而即便如此,還是有那不長眼的人擋住他們:“喲,急什么,不知道施兄這么晚回來,可是已經答完卷子?”</br> 矮個貢士陰陽怪氣道,“在下交卷時看到你才剛下筆,莫不是有困難?”</br> 施傅興聞言莫名其妙,他還記得當時對方在自己身邊說的話,語氣不耐:“勞煩兄臺掛心,在下已經答完。”</br> “你答完了?”矮個貢士不相信,“呵呵,不會是為了面子故意撒謊吧,施兄可是想清楚,如果撒謊,到時候結果出來,打得可是你自己的臉。”</br> “我為何打自己臉?”施傅興冷哼一聲,實在煩這人的胡攪蠻纏,他面無表情道,“大家都交的慢,只有兄臺很快交卷,在下看到,兄臺交卷時諸位大人的表情都不太好……”</br> 笑聲戛然而止:“什么意思?!”</br> 矮個貢士被施傅興的一句話弄得內心惶惶:“呵呵,不要以為隨便說幾句我就能相信你,皇上如果只憑早晚就排出狀元,和商紂又有何區別!”</br> 到底是慌了,甚至已經不清楚,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br> 見狀,施傅興學著對方陰陽怪氣笑了笑,點到而止。</br> 別說,比起陰陽怪氣,沒有人能比得過施傅興。</br> 躲在門后看熱鬧的兩個小孩直拍手,殷七咋咋舌,暗想原來不止自己討厭木頭臉,但怎么感覺那個矮個子更討厭呢?</br> 他還說自己的父皇是商紂!</br> 殷七雖然不愛讀書,但也知道商紂是個昏君,氣得握住小手,不行,這人太壞了,他得去告訴父皇!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