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br> “你的家在哪？”</br> 小孩,也就是豆子摳著黑乎乎的指甲，小聲道：“小紅姐姐說在京城?！?lt;/br> “小紅姐姐？”</br> 豆子點點頭：“小紅姐姐是從京城把我偷出來的?！?lt;/br> 鄔顏一頓，眼底劃過一絲詫異,她沒想到這個小紅姐姐居然是牙婆。</br> 那船家說的吊.死在房間的女人......</br> “小紅姐姐被船上的人抬走了，她說后悔了,想把我送回家，可是后來她又說不想送我了，讓我自己回去?！边@時候，豆子像是知道她的疑惑一般，自己就把事情全部說了出來。指甲里摳出來的臟東西搓成圓球，本想彈出去,最后攥到了手心。</br> 旁邊的施傅興冷哼：“死有余辜?！?lt;/br> 聲音兇兇的，把豆子嚇得直聳脖子。</br> 鄔顏輕推了男人一把。</br> 施傅興的眉頭凝成一簇,他做什么了,為什么小孩子都害怕他？</br> “豆子除了知道家在京城，還有其他的嗎,比如爹娘是誰，家里有兄弟姐妹嗎？或者豆子的家長什么樣子？”</br> 豆子搖搖頭，有些難過，他什么也記不得了。</br> 只知道：“我有娘親,娘親總是抱著我哄我睡覺，她的身上香香的,和顏姐姐一模一樣！”</br> 小孩眨著大眼睛,看向鄔顏的眼神充滿向往，大概支撐他在床板下待一個多月,就是“娘親”吧。</br> 鄔顏心里不是滋味,她想起自己剛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也是被人牙子喂了迷.藥.強行帶走，當時大概也有其他小姑娘，可是等她徹底清醒過來后，那些小姑娘早被賣掉了。</br> 后來人牙子跑了，官府那邊草草了事。</br> 如今，不知道又有多少的女孩受其迫害。</br> 鄔顏心里想著事情，雖然不知道小紅姐姐幡然悔悟的原因，但對方將一個十歲的孩子丟在船上，還讓其躲開人，也不知道是真的好心還是蠢。</br> 這時候，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打破了周圍壓抑的氛圍。</br> 鄔顏和施傅興看過去，發現是小孩的肚子叫。</br> 被兩人注視著，豆子臟兮兮的臉噌得就紅了，他趕緊捂住肚子，低下頭嘴巴嘟嘟囔囔。</br> 鄔顏靠近了些，聽到小孩居然在威脅肚子聽話，不要再叫。</br> 果然是小孩子啊。</br> 還是讓人先吃飯吧。</br> “我不吃，不餓，你們不要把我趕走?！?lt;/br> “不會趕走你的，請你吃好不好？”</br> 豆子還是不相信，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白白給人吃飯不要報酬的人嗎，就連小紅姐姐，都說送自己回去后，要給她盤纏費呢。</br> 施傅興看不慣鄔顏對一個小屁孩這么耐心，他伸手將女人拉回去，坐下，而后走到豆子面前：“三條魚，如果你不吃，剩下的就扔掉?！?lt;/br> 小孩咽了口口水，怯怯道：“那你們先吃。”</br> 到時候如果真的剩下，他再吃。</br> 糖醋魚酸甜美味，紅燒魚鮮美不澀，酸菜魚酸辣爽口，豆子吃一口這個，再吃一口那個，直把嘴里塞的滿滿的，看得鄔顏擔心其噎住，幫忙倒了一杯子的水。</br> “慢點?！?lt;/br> “謝謝鄔姐姐?！?lt;/br> 動作慢下來，豆子最愛吃的是糖醋魚，酸酸甜甜的口味是小孩子喜歡的東西，而且，他總覺得是娘親的味道。</br> 啊，馬上就要到京城了，等他找到家人后，一定會好好感謝鄔姐姐和施大哥！</br> 晚上睡覺的時候，豆子執意要回到床板下，他之前就是那樣睡的，現在也可以，但鄔顏怎么能答應，一張床，三個人睡的有些擠。</br> 以至于第二天醒后，施傅興兩邊的肩膀都麻了。</br> 他黑著臉起床讀書。</br> 同一時間，二樓的另一屋里，殷焱正在吃一盤清淡的水煮白菜。</br> 他吃的很慢，每一次的咀嚼都仿佛是細細品味，不忍下咽。</br> 其他幾個手下沒有他的“鑒賞能力”，吃的面露菜色，他們在塞北的時候，甚至吃過生.肉，但現在突然覺得，生肉都比這破白菜好??！</br> 船上的廚子到底是什么來歷，能夠把菜做的這般難吃？！</br> 終于，有一個手下忍不住了：“公子，要不讓隔壁那個女人給咱們做道魚頭吧?！?lt;/br> 后來他們拿著劍去后廚，那群廚子嚇得不用威脅就立刻把事情給交代了，原來，那道色香味俱佳的魚頭，是鄔顏做的。</br> 手下回憶那味道，雖然他沒有吃到：“也不知道用什么做的醬汁，金黃的顏色，一路端著，香噴噴的酸甜味道直往我鼻子里鉆，要是能嘗一口，我能去砍十個北奴人的頭?！?lt;/br> “你就吹牛吧，有那么好吃嗎？”</br> “當然有！不信你們問將…公子！”</br> 幾人不約而同將目光移到老神在在的殷焱身上。</br> “你們很閑？”殷焱一皺眉，身上的煞氣猶如實質，可惜這群手下已經被美食迷了眼睛，為了能吃到魚頭，命都不算什么了：“嘿嘿，將軍，咱們又不吃白飯，到時候給那女人一點兒錢就是了?！?lt;/br> “對啊，我見她昨天又去了后廚呢，她肯定也瞧不上船上的菜，每天都要自己做著吃，這樣的話，完全可以順便給咱們做點……”</br> “我還可以給她打下手！她只要在旁邊指導就行！”</br> “拉倒吧，那肯定是人家的獨門秘方，哪能讓你偷學去！”</br> “可以閉著眼嘛……”</br> 殷焱眉毛一立，鐵砂般的巴掌拍到桌子上，震得茶杯里的水漾出來：“都給我滾下去領罰?！?lt;/br> “啊～”</br> 幾個手下鬼哭狼嚎，殷焱聽得心煩，干脆出門走走。</br> 今天的甲板上又有船夫在撈魚，殷焱目光四處看了圈，并沒有看到那抹俏麗的身影。</br> 走著走著，再一回神，已經走到了后廚門口。</br> 殷焱愣了愣，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何來這里，大概早飯實在難吃，肚子飽了，心情卻沒有飽腹。</br> 腳步一轉準備離開，也是這時后廚的門開了。</br> 鄔顏端著碳火出來，她一個瘦弱女子，卻徒手搬著其他女子不會搬的東西，袖子攏起了些許，動作間，偶爾會露出其下雪白的皮膚。</br>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br> 殷焱被那抹白燙到，立刻避開，而鄔顏則是忽然想起來，眼前這位貴人便是京城人士，而且地位應該挺高，如果愿意，可以幫豆子找到家吧？</br> 思及此，女人立刻露出一個得體的笑容：“好巧，壯士。”</br> 一聲“壯士”，讓殷焱瞬間什么想法也沒有了，他繃著表情，實在沒有忍?。骸敖形医憧?。”</br> “哦好，姜二，”鄔顏順桿兒爬上，她要是想討好一人，那便是和煦如同春風，“我叫鄔顏，夫家姓施。”</br> 竟然是直接把閨名也說了出來。</br> 殷焱手指顫了顫，看著對面笑瞇瞇的女人，哪怕帶著面紗，那雙眼睛也似秋水般嫵媚，他冷漠道，“鄔娘子?！?lt;/br> 鄔顏仿佛察覺不到對方的冷漠：“姜二，你可以幫我把東西抬上去嗎，作為報答，我可以請你吃燒烤?！?lt;/br>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她先讓對方吃了自己的東西，再將豆子的請求提出來，對方應該不會拒絕吧？</br> 殷焱絲毫不知道面前女人的想法，哪怕鄔顏不說，他也會幫忙，只是什么是燒烤？比魚頭還要好吃嗎？</br> 心里隱隱有些期待，鐵血將軍二話不說，直接上前接過女人手中的碳火。</br> 望著高大的背影，鄔顏眼睛發亮，果然是真男人！</br> 燒烤架是之前找鐵匠做的，收到貨的時候，趕巧要出發，她便一同帶上了船。</br> 折疊的燒烤架，展開，其下點燃.碳火，鐵架上刷一層油。</br> 施傅興在窗邊讀書，看到鄔顏和殷焱在一塊兒，眼睛一瞪。</br> 前幾天還刀劍相向，怎么現在開始互相幫忙了？</br> 豆子也瞧見了，他偷偷往里面藏了藏，看著魁梧的男人，有些害怕：“他好兇啊，會不會打顏姐姐？”</br> 聞言，施傅興倏爾站起來，側頭瞥了小孩一眼：“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lt;/br> 所以以防萬一，他得出去看著點兒。</br> 施三郎出去了，豆子撓了撓頭，啊，他就是隨口一說，那人雖然很兇，但看著不如施三郎兇呢。</br> “需要怎么做？”殷焱點燃碳火后，見鄔顏將一大把食材拿出來。</br> 都是從后廚買的，各種魚蝦和蔬菜，原來后廚也有新鮮的蔬菜，只是廚子太摳門，把新鮮的東西壓著自己吃，給船上渡客吃的都是蔫吧的，鄔顏花了一兩銀子，從中挑了許多。</br> 土豆片，茄子片、韭菜葉，蘑菇……應有盡有，反正鄔顏目光所及能夠吃的東西，全都讓她拿了出來。</br> 只可惜沒有羊肉，燒烤最香的羊肉串無法吃到了。</br> 鄔顏暗自打算，等到了省城安頓下來，閑著無事，可以烤只全羊吃。</br> “等會兒木炭燃起來，把這些菜擺到上面烤就行了?！?lt;/br> 殷焱點點頭，這個簡單。</br> 這時候施傅興匆匆而來，看見穿成一串串的食物，忍不住問：“你要做串串？”</br> “不是，是燒烤。”殷焱說。</br> 施傅興一頓，轉頭看了他一眼。</br> 兩人對視，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東西，能夠冒火花。</br> 半蹲在地上的鄔顏沒有注意到兩人間的奇怪氛圍，準備好東西后，女人朝他們招招手，“可以烤了?！?lt;/br> “我來幫你?！?lt;/br> “我來幫你?！?lt;/br> “呵，這是我妻子，就不勞煩公子了?！?lt;/br> 殷焱淡淡道：“鄔娘子請在下吃燒烤，在下理應幫忙?！?lt;/br> 施傅興：“……”</br> “好了好了?！编w顏笑起來，免費的白工，不用白不用：“那就都來幫忙吧?！?lt;/br> “……”</br> 燒烤并不難，只要掌握好翻面的時間，蔬菜翻的勤一些，肉食可以慢點兒，等到烤熟便可食用。</br> 殷焱成年行兵打仗，經常帶著部下在野外狩.獵.兔子野.雞，對于烤東西并不陌生，只是鄔顏的燒烤比那種復雜，她多了一份蘸料。</br> 辣椒、辣椒面、蒜蓉、白糖、孜然，混合一起，加少量冷油攪拌成醬，在燒烤之前，涂抹到串上，期間一邊烤一邊再刷幾次，徹底入味。</br> 即使如此，殷焱上手也非常快，只鄔顏示范過一便，他就做的有模有樣，與之相比，很快便傳出焦味的施傅興，顯然弱了許多。</br> 施三郎耳根通紅，不是羞的，而是氣的，他剛才看見，那個男人居然在嘲笑自己！</br> 當即想要扔下東西轉身就走。</br> 可惜不能。</br> 他抿了抿唇，重新拿了幾串新的東西開始烤。</br> 這次，他用了百分之一百的注意力，眼睛死死盯著架子上的食物，如此一來果然再也沒有糊，只是因為靠的碳火近，臉被熏地通紅。</br> 鄔顏走過來，拿出帕子替他擦汗，擔憂地問：“夫君累了嗎，要不要休息一下？”</br> 旁邊殷焱動作一頓。</br> 施傅興余光瞧見了，頓時升起得意之心，他搖頭：“不累?！?lt;/br> 一點兒也沒有察覺，現在的模樣跟求關注的小孩子似的。</br> 兩人憋著氣的比賽，沒會兒功夫便烤出來二十串，燒烤的味本就大，很快把殷焱那些手下給吸引了出來，烤串的工作順利由他們接手。</br> 鄔顏將之前烤好的烤串灑上孜然粉和辣椒面，分給幾個人。</br> “嘗嘗吧。”</br> 早就被香味饞的肚中饑鳴，兩個大男人迫不及待咬了一口，霎那間被濃郁的孜然辣椒味兒俘獲，夠咸夠辣，充斥整個口中。</br> 之后才是食物本身的味道，原來難吃的大白菜，加了醬料后，烤出來也變成了美食。</br> 鄔顏悄悄拿了幾串，送到屋里。</br> 她還沒有忘記，房間里藏著一個小孩子呢。</br> 一邊烤一邊吃，既享受了動手的趣味，又能吃到自己做的美食，當是人生一大趣事。</br> 燒烤架一直從早晨持續到了太陽落幕，期間去后廚續加了多次菜，鄔顏和施傅興早就飽了，強大的戰斗力自然是殷焱和他的手下，看得鄔顏直咂舌。</br> “好厲害啊。”</br> 聞言，施傅興哼了哼，不過是有勇無謀的飯桶罷了，十個小三爺怕是也比不過他。</br> 因為這一頓燒烤，殷焱的手下對施傅興和鄔顏客氣起來，畢竟為了口.舌之.欲，以后指定得求人呢。</br> 恰好鄔顏心中也有所求，兩方一拍即合，默契地達成共識。</br> 唯一不高興的，怕是只有施傅興了。</br> 可惜他的意見并不被注意到。</br> 半夜，鄔顏翻了個身。</br> 她的側邊是施傅興，一翻身應該會壓到對方，結果卻一馬平川。</br> 本來還是迷糊的，這下瞬間就清醒了。</br> 批衣起身，鄔顏推門走出去，果不其然在欄桿那兒看到了暈船的施傅興。</br> “夫君？”</br> 把吃進去的東西全部吐了出來，施傅興好受了些，但總覺得自己身上有股味道，見鄔顏要靠近，趕緊開口：“不用過來?！?lt;/br> 鄔顏：“嗯？”</br> 施傅興咳了咳，故意往風口站了些，希望能吹掉異味：“被我吵醒了？”</br> 鄔顏搖搖頭：“是顏兒自己醒的?！?lt;/br> 大概是晚飯吃撐了，又加上睡不好，所以才會半夜暈船，這時候，在甲板吹吹風反倒是好的。</br> 回去端了一杯水，鄔顏看著離自己遠不可及的人，有些好笑：“夫君，顏兒現在可以過去了嗎？”</br> 施傅興耳根通紅，他點點頭，故意找補：“可以了，風停了，不是很冷。”</br> 嘖。</br> 鄔顏將漱口的水遞過去，月光下，女人微微仰著頭，皮膚像被月光親吻過：“如果是怕冷著，夫君抱著顏兒就是了。”</br> “咳咳…”這下，施傅興被水嗆到了，一時間咳嗽不已，紅暈從耳根飄到了耳朵尖兒，清冷的月光下，變得那么明顯。</br> “這是在外面……”</br> “怕什么，又沒有人?！?lt;/br> 鄔顏不以為意，而且抱抱而已，上次在窗邊，他連那種事情都做了，還怕一個抱抱嘛。</br> 施傅興一時無語，也不知道是覺得有道理，還是偷偷在心里背書。</br> 仿佛風也是支持他們的，沒過多久，夜風習習，吹得二樓甲板上的兩人衣袖偏飛。</br> 鄔顏嘴角勾起弧度，她朝施傅興挑了挑眉毛：“夫君，風來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