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兒的衣服似乎萬年不換，依舊是那一套，她也似乎永遠不知道冷，兩只蓮藕一般的小手臂露在外頭，對于我的到來，雨兒很高興，她扯著我的衣服一個勁的喊“哥哥”。</br> 倒是雨兒的媽媽有些詫異我的到來，她只在那門前匆匆我了我一眼，便又重新回到那屋子里了。</br> 院子里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那是布鞋和稻草之間摩擦產生的聲音，輕而穩。</br> 我回頭一看，是查文斌來了，他只是在不遠處盯著我們笑，不，確切的說是他在盯著雨兒笑。</br> 雨兒對于這個陌生人的造訪，顯得有些拘謹，她不知所措的躲到了我的背后，還時不時的把小臉露出來瞄一眼查文斌。</br> “你就是雨兒嗎？”查文斌雙手背在身后，笑瞇瞇的問道。</br> 雨兒的膽子比我想象中的要小，她沒有回答，但是我替她回答了：“是的，文斌叔，她就是我跟你說的雨兒。”</br> 此時的查文斌，穿著一身普通的衣服而來，他沒有帶平時里最讓我眼饞的那柄七星劍，也沒有背著那個破爛不堪的乾坤袋，只是一個很普通的扮相。</br> 查文斌走了過來，他伸手想去摸摸雨兒的腦袋，可是雨兒卻始終躲著他。最終他的另一只有些彎曲的手從背后拿出一樣東西遞給了雨兒，那是一個用紙糊的女娃娃，比我的那個要好看些。</br> “拿著玩去”，查文斌把那個紙娃娃塞到雨兒的小手里，借著這個機會他終于摸到了雨兒的小腦袋，然后笑著跟我說道：“小憶，你帶她去那邊玩去。”他所說的那邊是祠堂的東邊。</br> 雨兒對于這個禮物似乎很喜歡，曾經她的媽媽給過我一個男娃娃，可是后來我卻怎樣都找不到了。我拿出查文斌給我的那個紙娃娃和雨兒的這個湊成了一對，兩人很快便進入了那個童年里都會玩的游戲：過家家。</br> 查文斌背著手漫步在這個祠堂里，很快他的視線就停留在了那敞開的門里，他就站在門外，不進去也不動，只是靜靜的看著。</br> 一個曼妙的女人帶著一絲哀愁站在了門前，她上下打量著這個陌生人，也是，這都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人來過了，若不是因為雨兒吵著要個玩伴，又怎么會。。。。。。</br> 她嘆了一口氣，原本她已經打算讓那個和雨兒在一起玩耍的小男孩走了的，怎曉得今天又來了，她知道再這樣下去，這個小男孩也將命不久矣。</br> “為什么不走？”查文斌冷冷的問道，已經完全沒有剛才那種對雨兒的笑容。</br> 那女人豈不會明白他在說什么，只是她不知道眼前的這個人只需要動一動手，自己便魂飛魄散了。</br> “等一個人。”她哀聲說道。</br> 查文斌此時已不同往日，雖然那本《如意冊》距離參透還差得遠，但他的道術已經遠比過去要高明的多了。手指一撥，一枚符紙已躍然于指尖，隨時都會飛向那屋內的棺材之上：“要不是看在你收起了那個娃娃，恐怕你們娘倆兒現在已經沒有機會站在這里了，既然知道人鬼殊途，又何必執念？”</br> “我。。。。。。”那女子知道自己犯了錯，她不敢再狡辯，她用了那個紙娃娃給了我，讓我得以成為雨兒的玩伴，但是陰間的東西，陽間的人豈能拿？日子久了，陰氣侵入人身，即使不得病，恐怕也會遭難。</br> “我是看雨兒太可憐了，她想有玩伴，每次看見別的孩子在這大院里玩著，她都只能躲在這窗戶后頭偷偷的看。她是無辜的，請先生高抬貴手。”那女子說完已經給查文斌跪下了。</br> 查文斌倒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他雖是道士，就免不了跟這些東西打交道，但是有一條也是學道之人最為忌諱的，那便是陰間的鬼不得和陽間的人有絲毫瓜葛。</br> 古往今來，多少人鬼情緣都不得善終，就是因為一個相隔：陰與陽！</br> 查文斌嘆了口氣道：“明日傍晚，我送你們母女上路，來世找個好人家。”說罷，查文斌便要回頭，準備帶著我離去。</br> 不想，那女子竟然啜泣道：“求先生讓我自生自滅，若他不來，我便不走，我已經等了他六十年了，他說過會來帶我走的。”</br> 有癡情的人，自然也有癡情的鬼，鬼魂的存在本就是因為一種執念，不放下，則不輪回，他們靠的便是這心中的不放心，怨由心生，愛亦是如此。</br> 查文斌的身子背對著那女子，他看到的是那個叫雨兒的小丫頭和我在一起瘋玩的模樣，說道：“你難道不想讓這個可憐的孩子能夠堂堂正正的走在這世上嗎？”</br> 月光下，一男一女兩個孩童在地上玩著過家家，其中那個男孩的影子被拉的老長，而那個女孩的的身后只有被月光照的雪白的大地。</br> 查文斌起身抱起我，然后把我手中的那個紙娃娃一并送給了雨兒，摸摸她的小腦袋說道：“明天，你就會有更多的朋友一起玩了，小憶，我們走了。”</br> 查文斌在邁出祠堂的時候，頓了頓身子，問道：“他是誰？”</br> “他叫陳放，是我家的一個下人。”那女子的聲音還帶著一絲梗咽。</br> 第二日，我醒來的時候，查文斌已經和阿爸出去了，床頭那個我藏著的紙人也不知去向，阿媽摸著我的額頭，我還在繼續低燒著，似乎情況比之前更加糟糕了一點。</br> 阿爸帶著查文斌來到村頭一個破落戶家里，這座房子真的很破，土坯房，上面用石板做瓦，通常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這座房子里，住著一個老人，很少出門，我也只見過幾次，在我們這些孩子的眼里，這個老人似乎是個瘋子。他很臟，身上有很多虱子，即使偶爾他出來買點東西讓我們孩子遇到了，也都是避之不及，生怕他身上那些傳說中的虱子會蹦跶到我們身上來。</br> 阿爸告訴查文斌，這位老人已經有八十五歲了，是村里的五保戶，無兒無女，家里的田地都被租了出去，靠點租金和國家的救濟金生活。據說，他是這村子里為數不多見過大世面的老人，在我阿爸小的時候，他還會來找爺爺聊天。</br> 據說這位老人在年輕時在外地被國民黨抓去做了壯丁，后來又成了國軍，解放后，靠沿路要飯重新回了村子，就一直住在那屋子里。</br> 鬧文革的時候，他被定了兩條大罪：國民黨反動派留下的奸細和勾引大地主的女兒。總之在那個年代，這兩條罪名幾乎要了他的命，后來，運動結束后，他就很少出門了，即使出門也不會和人說話，村里頭也是在過年過節的時候會派人去看看情況。</br> 小院里果真有些破敗，甚至是蕭條，要不是阿爸陪著，他一準會覺得這是座荒廢已久的宅子了。</br> 推開虛掩著的大門，一股難聞的霉味撲鼻而來，查文斌皺著眉頭，想去摸索電燈的開關，阿爸卻說道：“別找了，這屋子幾乎就沒人見過有亮的時候。”說著，他打亮了手電筒，這才多少能讓人看清楚這屋子的全貌。</br> 地上滿是坑坑洼洼的的凹陷，一個接著一個，屋頂上的房梁布滿了蜘蛛網。堂屋里很空，沒有任何擺設，只有一張破舊的太師椅，但也落了厚厚的一層灰。</br> 堂屋的最里面墻壁上掛著一對老式的相框，相框里各有一男一女，用的是鉛筆畫的素描，這個不用說，就是遺像了。</br> 在過去那個照相館還是奢侈品的時代里，遺像多半是請會素描的人用鉛筆畫的，父母死后，就掛在自家屋子的堂屋里，這也算是一種對逝者的尊重吧。</br> 這戶人家真的很落魄，因為查文斌沒有看見能夠上香的神龕，只是在地上放著兩只小破碗，碗上也竟是些蠟燭殘留的痕跡，就那蜘蛛網彌補的痕跡，想來也很久沒有人來上過香了。</br> 此時，屋內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阿爸小聲說道：“那個應該就是你要找的人。”</br> 查文斌推開門，屋內比他想象的還要糟糕，一張門板搭在兩條長板凳上便是床，床上那已經發黑的破棉絮里蜷縮著一個人，那人還在不停的咳嗽和顫抖著，這個人便是陳放！</br> 查文斌環顧了四周，發現了這屋子里原來是有電燈的，他順利的找到那種用細繩控制的開關，“啪嗒”一聲，燈亮了。</br> “嗚。。。”床上的老人喉嚨里似乎在發出驚恐的聲音。</br> 他們兩人趕緊過去一看，這破棉絮之上，到處都是斑斑血跡，老人的嘴角還殘留著尚未凝固的鮮血。</br> 雖然已是風燭殘年，但查文斌依舊可以辨認出這位老人年輕時的風采，他抓起老人顫抖的雙手，搭了下脈，過了一會兒便對我阿爸搖搖頭道：“已經不行了。”</br> 床上的老人掙扎著爬起來，查文斌幫著扶著一把問道：“您是陳放嗎？”</br> 老人有些艱難的點點頭。</br> “可還記得村口的祠堂里有個人在等你。”</br> 老人的眼睛頓時瞪的老大，一行濁淚劃過蒼老的皺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