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村中學建造于六十年代,那會兒楊村還是一個獨立的鄉,下面管轄著三個大的自然村,共計三十二個生產隊,總人口約莫四萬人。</br> 楊村鄉地處浙皖兩省交界處,浙北最高的天目山脈便是兩省天然的分界線,是典型的七山兩水一分田的山區。此處雖然在地里位置偏僻,卻又是兵家必爭之地,只要控制了楊村這個山里鄉村,便可以掌握著兩省三縣的交通命脈,所以無論是哪朝哪代,這里都不曾落得清靜。</br> 眼皮底下可以追溯的歷史便是楊村里頭那一片春秋戰國時代的越國貴族墓葬群,到了五代吳越錢氏又在楊村修建過一座莊嚴宏大的寺廟,名叫做:凈慧寺。這座浙西北當時規模最大,佛家典藏最多的寺廟也逐漸在歷史戰火的變遷中衰落,一直到明代中期又重建,后毀于太平天國運動。一直到前年,才由海外人士捐款捐物另選了地址重建,如今那叫一個香火鼎盛。</br> 為什么要另選地址,而不是在原址重建呢?這其中自然是有原因的。</br> 五十年代搞大躍進的時候,楊村還是一個大型公社,為了更好的讓農民子弟接受新中國的教育,公社決定要修建一所初級中學。因為當時的土地里基本都在熱火朝天的比拼糧食產量大賽,所以學校所需的地基就非常難尋。</br> 凈慧山原本是老的凈慧禪寺廟址,因為歷史上不斷的重建和擴建,整個面積約莫有二十畝地大小,完全足夠修建一所中學。只是原來的廟址位于半山腰,修建工程很是龐大,但為了楊村上空也能樹立起一桿五星紅旗,公社毅然決定抽調精裝勞動力白天干農活,晚上建學校。</br> 當時,我的大伯和二伯都參加到了這場運動中。凈慧寺所處的地方是黏性絕佳的黃土,這種土可以就地取材打成土墻,只需要把地基平整即可,但是施工過程的難度卻遠遠超過了他們的想象。</br> 那時候的人們干活全憑一股子勁頭,人人都知道修建學校是好事,也不覺得累,但是在施工初期便有一半人不敢繼續干了。</br> 原來的地址上因為曾經有大型建筑物,所以為了平整土地,當時公社里便上了炸藥,那些人力不能撬動的石像啊,石墩啊,石板啊統統都用炸藥粉碎。</br> 開工的第一天,點第三炮的時候,便出了意外。一根導火索燒到一半的時候停了,有個膽子大的見半天沒動靜就去瞧,結果等他剛走到的時候,導火索已經燒到了盡頭,“轟”得一聲巨響把他給炸到一邊,當時人就沒了。</br> 出了事,可工程不能停,在偉大領袖的精神鼓舞下,公社領導決心要戰勝一切困難。于是更多的人被調派到這個工地里,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不是這個人的腳被石頭砸了,就是那個人的頭被撞了一個洞,總之每天都有意外發生,每天都在流血。</br> 后來社員們就開始說這個地方是廟基,如此這般粗魯的動菩薩的地盤,是會遭報應的。當時也確實是這樣,那些東倒西歪的佛像都被炸的粉身碎骨,領導的要求是把這方圓二十畝地全部都給整平,不能看見一根雜草。</br> 接二連三的出事之后,社員們也不愿意再去了,這工地才開到第四天頭上就被迫停了。當時公社的頭原來當過兵,是個連長,在干革命之前學過幾天道士,他覺得這事有些蹊蹺,但礙于自己的身份又不好說,就去私下找了幾個懂的人去收拾收拾,做做法事。</br> 一直到天亮,那幾個做法的人也不見回來,公社派了人去工地一看,三個人全部昏倒在亂石堆里。這三個人里頭,有一個人瘋了,還有一個不久后就死了,另外一個則帶著家眷連夜跑走了。那個瘋了的人從早到晚只會說四個字:好大的臉。。。。。。</br> 這個工地一直到六十年代又被重新提了出來,在那場轟轟烈烈的運動中,紅衛兵們叫囂著要打到一切牛鬼蛇神。當地因為一連串鬧鬼事情而被迫停工的楊村中學自然也成了他們的首要鏟除地,他們叫囂著要把革命的紅旗插在封建迷信的腦袋上,要讓革命的種子從封建迷信的法場上生根發芽,于是楊村中學重建工作又在那時候被重新提上日程。</br> 雖然大多數人都經歷過十年前的那一場停工,但是革命的熱情又再次戰勝了恐懼,公社里頭但凡能動彈的幾乎都投入了這場和封建迷信的戰爭之中。</br> 說來也怪,也許是紅衛兵們的厲害讓那些作祟的鬼怪都害怕,這次的工地上什么事故都沒有發生。方圓二十畝的廟基里所有的歷史遺跡全部都被炸上了天,人們在清理完地面建筑之后開始平整基地,那時候才發現在拿掉了第一層的地面建筑后,下面的黃土里是層層疊疊的墓葬。</br> 我的大伯當時負責用雙輪車運送土方,車斗里裝的全部都是人骨頭,二十幾輛雙輪車不停的運送,用了整整一個星期,堆積的人骨都堆起了幾座大山。越往下面挖,墓葬就越多,根本也分不清朝代和年限,瓶瓶罐罐的東西全部當場打碎,腐敗或是完好的棺材挖出來就原地堆起來燒,破壞不了的青銅器物就被拿去小作坊煉鋼爐里融化。</br> 地基挖到后來實在沒法繼續了,墓葬太多了,那些堅硬的墓葬都是需要用炸藥爆破。為了趕工期,他們又把先前破壞的地面建筑當做填坑土方。</br> 整個楊村中學的就是這么構成的:最下面是無法被清理干凈的墓葬,上面的地基是混合著被破壞的佛像、寺廟建筑和黃土、人的骨,接著再上一層才是煤渣、石灰和黃土的混合物。</br> 根據當時負責打墻的二伯說,那些用來筑墻的黃土里隨處可見碎骨頭,塊頭太大的,他們就原地用鐵錘砸碎。只用了不到二個月時間,一座嶄新的學校就完全取代了廟基,從此楊村人開始有了屬于自己的中學,一代又一代的楊村人通過這里走出了大山。</br> 楊村中學從我父輩那一代一直到我們頭上那兩屆幾乎沒有任何變化,一排二層的教學樓,一排平屋是宿舍,有一個食堂和一座大禮堂。這大禮堂是根據以前的大會堂改的,到我們那會兒除了匯報演出,最多的便是用來停放自行車,那地方一年四季都是異常陰冷,大夏天的里頭比空調房還要涼快。</br> 楊村中學從建好之后的將近四十年里幾乎沒有出過任何事情,慢慢的老一代的人也開始忘卻了楊村中學在五十年代發生的那一段故事。</br> 查文斌喝了一口茶,起身走到這座剛剛建好的四層教學樓的走廊上,拍了拍欄桿道:“這樓還不夠結實。”</br> 趙云霄一聽這話,立馬冷冷的朝著那校長問道:“誰建的?”</br> 校長脖子上都是汗了,這座樓的確他吃了一點回扣,要是被抖出來自己烏紗帽沒了不說,指不定還要蹲監獄。</br> “我不是說這樓的建筑質量,楊村中學四十年前的那一段事,你們可能都不知道,但是問問這里六十歲以上的怕是沒幾個不清楚。”查文斌轉過身來繼續說道:“我們站著腳下的這塊地,不是什么人都能動的,有人動了,那就得出人命。”</br> 查文斌又拍了拍河圖的肩膀說道:“依你看,這里的風水如何?”</br> 河圖趴在欄桿上掃了一眼道:“此處四象環繞,能引水又能藏風。淺深得乘,風水自成,士為生氣之母,有土才有氣。氣是水之母,有氣才有水。此處若是深埋,當是絕佳的穴位。”</br> 查文斌笑道:“我讓你看的是學校,不是墳場。”</br> “可是這塊地方只適合埋死人啊。。。。。。”此話一出,旁邊的那幾位臉色煞白。</br> “你這孩子還是太嫩。”查文斌輕輕用腳踩了踩地面道:“這里是金井,方圓百里之內就屬這塊地最好,陰宅立的太多,反倒讓這片好地成了聚煞地。所有后來才會有這凈慧寺,當年修這寺廟的人也是個高人。想用佛法化解這里的戾氣,因為金井出口只有一個,埋在這里的冤魂們都從這一個口子里頭進進出出,所以這個地方當時特意是空了出來,修建了一個天井,里頭原本有四大金剛鎮守,后來被毀了去。”</br> 趙云霄聽的出奇便插嘴道:“師傅,你怎么知道這么多啊?”</br> 查文斌指了指河圖道:“他的爺爺當年也是楊村人,因為那場事故才從這里跑了出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