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老家,墳有幾種修法。</br> 上世紀五十年代以前的墳以石頭壘筑為主,地面上是個半圓形的,遠遠看著跟碉堡似得,頂上留點黃土,多半會長些茅草。這種墳,地下半米就是棺,棺上是黃土,黃土上是石頭,好認得很,也是最多見的。</br> 五十年代到上世紀80年代末期,則流行另外一種墳,這種墳又分兩種。</br> 水泥的出現和普及直接讓墳墓這種建筑也隨之升級,用水泥和磚塊碼成高大的建筑,間隔二十公分開一個拱形的坑道,這些坑道就是擺放棺材的。大戶人家的家族墓這種坑道可以開上一摞字,中間為最大的長輩,然后按照等級往四周散開,很是占土地,后來這批墳陸續都被拆毀或者遷移。</br> 而小戶人家呢,一般選擇另外一種墳墓的建筑形式,那就是土坯墳。</br> 土坯墳的來源則是民間的住宅,浙西北是山區,資源少,道路又難同行,在幽嶺隧道通車之前,這個地方是相對物資匱乏的。于是這里的建筑采用就地取材的辦法,簡單的用黃泥土、稻草、石灰和木材與石板,查文斌的老房子就是用那種方式建造的,而我小時候住的屋子也是這種黃泥土坯房。</br> 這種房子雖然外觀簡陋,但有一個好處:冬暖夏涼。因為泥土被夯的很結實,所以保溫效果奇好,夏天的時候太陽又曬不透,泥土冷卻的溫度又快,住在西邊的廂房晚上還得蓋被子,這種屋子老一輩的人到現在還是很懷念的。同樣隨著墳墓建筑的升級,這種簡單而實用的建筑方式被運用到了墳墓上。</br> 一般會請風水師傅來選地,選好之后,不修墳,只是拿塊木板刻上姓氏釘下去人家便曉得這是塊被選走的墳地了。</br> 選好的墳地是人死當天才會用到的。</br> 哪家有人過世之后村民會在第一時間集合到主人家,有德高望重的人被推薦出來做總管,這位總管會將挨家挨戶的代表們進行分工。女人們負責買菜洗菜做飯,男人們除了發喪砍柴和搭臺子之外,還有一件更重要的是就是修墳。</br> 這墳怎么修呢?</br> 來到主人生前選好的墳地前,由道士帶著先拜土地和太歲,然后告知山神,一番祭司后,拿掉那塊木板,用一只活的大公雞拴在木板上放到一邊。</br> 道士會用生石灰在地上撒出一個形狀,男人們就依照這條石灰線來挖土,挖的深度以半口棺材為止,棺材的前半部門要比后半部分低。</br> 挖好坑之后,再沿著那些石灰線就地取挖出的泥土筑墻,要是趕上陰雨天這份工作就是個苦差事,那得主人家先用雨布在上面搭棚子。筑起的墻大約有半米高,夯結實后開始在四周用火烤,為的是讓這土墻能夠快點干透,等墻壁差不多的時候再在外面刷上一層白石灰,這活就完成了一半。</br> 到了發喪的那天,棺材會被負責抬中的金剛們放進這個已經挖好的坑里,棺材一半在土里,一半在土上。這時,若是那戶人家子女多的,多半會給那些抬中的人塞個紅包,這里頭有個講究。</br> 講究在哪里?在于棺材的方位!</br> 中國人講究祖上積陰德庇護后人,一般去祭司的時候也多半會讓小孩子燒紙錢的時候對著里面已經腐爛成白骨的老祖宗一邊磕頭一邊念叨:求太爺爺保佑學習進步;求祖奶奶保佑升官發財之類的。</br> 其實這墳里頭睡的祖宗還真未必認識外面那些對他磕頭的晚輩,再說生前就是個老實的莊稼人,窮了一輩子,精光赤條的走,哪還有能耐保佑你,要發財他不生前早發了。</br> 但是,這玩意,對于風水上的學問是有極大的講究的。那棺材頭擺放的位置如何,將會直接影響后人的運勢,若是把這棺材頭朝向對準了某個子女家的大門,那這戶人家受祖上庇護的運勢將會大大提高。</br> 擺放完棺材,子女們一通哭喊,圍著那還沒封頂的棺材繞圈,一般是左三圈右三圈,手里抓著的是黃土,走一圈撒一把黃土,待那棺材的表面基本都有土覆蓋了,這些人再跪地磕頭一通大拜就可以先散了。</br> 這時,木匠們會替主人家來完成最后一道工序,那就是蓋頂。</br> 木匠和那些殺氣極重的屠夫一般,被視為是野鬼們不敢靠近的對象,因為他們的祖師爺是魯班。他們手中的墨斗和戒尺都是驅邪的利器,連查文斌這樣的道士也需要用到,而且他們還負責打造棺材,算是那些逝者的恩人,所以在過去喪事中木匠的地位是很高的。</br> 木匠會把那根墓主人生前插著的木棍拔出來作為這座新墳的“梁”,然后搭建瓦條把石板蓋上,到此整座墳墓就算完畢了,而那只拴在木棍上的公雞則會作為報酬被木匠帶走,那是對他極高的崇敬。</br> 而這座屋子,查文斌在那個“馬真人”的提醒下,確實看出了端倪。墳是沒有窗戶的,任何墳墓只有一道門,這是生死門,陰陽兩隔就在與此。</br> 陽宅大門都有門神,這里鬼魂是進不去的,所以在回魂夜,窗戶被認為是鬼魂通向屋子的主要路徑。而陰宅雖然也會設計各種墓室房間供人死后使用,但惟獨不會修建窗戶,這是大忌,也是基本常識。</br> 若不是師傅的提醒,這回指不定還真的就栽了,也不管那屋內的孩童的啼哭,查文斌就地用七星劍給自己畫了一個圈,取出兩張符紙來。這紙是紅綠各一張,上面用紅色朱砂畫好了符,這符上有一道橫躺著的“目”字,有點像甲骨文。</br> 兩張符一起點著,一陣青煙隨著騰起,待那符快要燒到手指的時候,往七星劍上一放。那劍帶著燃燒著的符舉過頭頂,查文斌朝著那屋子大喝一聲:“呔!”</br> 七星劍猛得向前一擲,兩團火焰帶著散落的灰燼朝著那大門飛射過去,“噗”得一聲過后,兩團火光剎那間在門板上發出漸漸融為了一團。</br> 一眨眼的功夫,那兩團符算是徹底燒成了灰,再定睛一看,那門上原本已經泛白的“囍”字哪里還有,那明明是用白紙寫的兩個“奠”字。</br> 好家伙,這回算是揭了真面目,這地方就是為自己準備的一個墳,查文斌心里那叫一個不痛快。他難受的不是自己差點著了道,而是竟然拿自己的家人來這里坑自己,心頭原本那點哀傷順勢就化作了怒氣,朝著那大門喊道:“今天不管你是哪路神仙,拿我一雙過世的兒女做引子,我必定與你勢不兩立!”</br> 這種屋子既然是仿那墳墓所建,那自然是有開啟的法子,若是從大門走,那剛好直接撞上了棺材頭,指不定這里頭就有一口兇煞的大棺材正對著自己。查文斌想,你要弄這手,那索性我就揭了你的頂。</br> 這種墳在過去也沒少遷,事兒沒多難,但是出事的人卻不少,原因就是沒有掌握好訣竅。要開此墳,最關鍵的就是找到那根“梁”,梁就是主心骨,先抽掉它,這下面的煞氣就去了一半。</br> 查文斌瞅了瞅,這高度不過四米,繞著那屋子繞到后面一瞧,靠山而建。順著那山三兩下就爬了上去,再一個蹬腿,順勢一跳,就落在了那屋頂上,腳下的石板“咔嚓”一聲就斷作了兩截。</br> 拿起腳下的一塊石板看也不看,隨手就往后山一丟,“呯”得一聲碎了。查文斌聽到聲音后,這才開始慢慢順著屋脊往上爬,這一照叫“投石問路”。上房頂換瓦片在過去農村是致殘率相當高的一件事,很多人都會莫名其妙的從房頂上掉下來,但是有經驗的人都會上房后先抓一塊瓦往身后丟,只要丟了,這人基本就不會再出事。</br> 石板比瓦片要光滑的多,也沒有瓦片那樣的卡口和瓦條相連,查文斌心里原本就帶著怒氣,走到正頂上之后,也不用手,直接用腳朝著那些石板踹。那石板原來就是互相疊加,一動之后就是“嘩啦、嘩啦”一片片的往下落,摔在地上“噼里啪啦”一陣亂響,那哭聲馬上就被掩蓋了下去。</br> 這一通亂踹過后,沒一會兒就露出了下面的瓦條,一根碗口粗的木頭位于正上方,這東西便是“梁”了,查文斌點了一根火折子往下面一丟,這小片火光閃過才看清楚里頭的情況:</br> 只見有四口棺材,兩大兩小正均勻的被手指粗細的麻繩吊在那大梁之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