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棋逢敵手</br> “賀少。”顧沉舟忽的轉過頭和賀海樓面對面。</br> 洗手間的水池距離不大,兩人雖然不是身材魁梧型,卻也并非瘦弱。顧沉舟忽然這么一轉頭,面孔與面孔離得極近,賀海樓微一晃神,竟覺得自己全被那雙深黑色的眼睛看透了。</br> “賀少覺得我是什么人?”顧沉舟問。</br> “顧少——?”賀海樓還在品味面前的這雙眼睛,“顧少自然是不錯的——很不錯的。”他說。</br> “賀少覺得我處理不了這件事?”顧沉舟笑道。</br> “我只是覺得顧少也許不太適合親自處理這件事。”賀海樓面不改色地接話。</br> “為什么?”顧沉舟問。</br> 賀海樓這次沒有繼續回答。</br> 顧組織部長夫人是京城顧大少的繼母,顧大少和這位繼母關系不好。</br> 這個八卦在圈子里早就不新鮮了,是這里頭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但是,賀海樓想,八卦只是八卦,顧沉舟從來沒有直接或間接地在外頭表現自己與家人的不同——哪怕出國前曾有一兩次,幾個月前他在天香山山莊為顧正嘉舉辦的那場隆重的生日聚會也足以抵消一切了。</br> 看見賀海樓沒有回答,顧沉舟說:“賀少倒是挺關心我的。多謝了,不過……”</br> 賀海樓的目光始終對著顧沉舟的眼睛。</br> 隨著這句話,他終于看明白了這雙平靜黑眸中潛藏的情緒。</br> 冷靜冷淡冷漠冷酷。</br> 赤.裸裸的評估。</br> 賀海樓的手掌按在水池邊沿,他聽見顧沉舟接下去的話:</br> “不過賀少可以別把注意力多放在其他地方,而不僅僅是江之市的,”他似乎輕輕頓了一下,“市長和市委書記兩個人身上。”</br> “太過大材小用。”顧沉舟最后含笑著說了一句,就對賀海樓點點頭,離開洗手間。</br> 賀海樓抬手摸了一把有些發燙的臉頰,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br> 對方很快接了起來:“賀少,您好。”</br> “嗯,”賀海樓說,“事情怎么樣了?”</br> “很順利,他前兩天就出公差走了。”接電話的人聲音輕松,“現在想來已經跟賀少的計劃一樣,在京城和那位夫人進行接觸了。”</br> “是嗎?”賀海樓的聲音淡淡的,“這件事還有誰知道?”</br> “什么?”電話里的人反應不慢,“沒有,領導只跟以前的老領導接觸過。”他頓了頓又說,“這種事要是一點不跟外部接觸反而很奇怪,他也是走動了好些地方了……”</br> 跟賀海樓交談的人顯得很謹慎,所有人名都用不確定詞語代之。</br> “我知道。”賀海樓不耐煩地說,他將手舉到眼前細看——感覺沒有錯,他想——指尖正以極細微的幅度輕輕顫動,“算了,就這樣吧,大概他也是猜的。”</br> 這個他是誰?電話那頭的人心里猜測,嘴上笑道:“賀少忙,賀少什么時候有空如果要來江之市,一定要來找我,讓我有這個面子,能好好招待招待賀少。”</br> 回答他的是直接的電話掛斷音。坐在辦公室里的男人早就習慣了通話對象的喜怒無常。他跟著掛了電話,慢悠悠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熱茶,才‘剛剛’看見垂手拘謹站在門外的中年男人,‘立刻’站起來,‘驚訝’地迎上前說:“哎呀,這不是林主任嘛!林主任怎么站在這里?快進來快進來,別人看到了準以為我工作不負責任——”</br> 林主任夾著件袋躬身走進來,賠著笑說:“方秘書,我是來見張市長的,有一些件需要張市長的批示。”</br> 方秘書又是把人按在椅子上又是作勢泡茶,在林主任連聲說不用之后才勉強地放下茶壺,露出難色來:“林主任,不是我不給你方便,但建設局的事一向是鄭書記一把抓啊,現在你要張市長來批示,這不是叫工作程序都亂了嘛?”</br> “是這樣,是這樣,”林主任臉上帶著苦色,“不過鄭書記出了公差,現在確實不在……”</br> “那就多等兩天吧,反正也才兩天功夫嘛。”方秘書心情愉快地笑道。</br> 一次通話跨過大半個國家。</br> 草原馬場的洗手間里,賀海樓靠在洗手池邊上,看著還兀自細微顫抖的手指一會,突地放進嘴里一咬,鮮血立刻染紅他的牙齒。</br> “顧沉舟……”他咬著手指,從喉嚨深處滾出幾個含混的音節,作用在牙齒上的力道越來越大,殷紅的鮮血在他下唇間積了一個小小的水洼,接著滿溢出來,順著他的嘴唇滑到下巴,然后滴滴答答地落到地板的白瓷磚上。隨著時間的推移,指尖的疼痛越來越劇烈,劇烈到一定程度,又轉為麻木。</br> 好半晌,他松開牙齒,將已經血肉模糊的指頭放到水下沖洗。嘩嘩的流水沖過指腹,再往下時,已經變成淺紅色。</br> 賀海樓彎腰用手接水洗了把臉,壓下臉頰上的熱度。他抬眼朝面前的鏡子微微一笑,鏡中的人也跟著向他微微一笑。</br> 賀海樓滿意地收回目光,向洗手間外走去。</br> 好像每次見到顧沉舟,都比上一次更叫人激動。離開洗手間的那一刻,他這樣想著,這可真不太好啊。</br> 不過確實。他又想到,光光想著就覺得自己心跳加速、身體燥熱。</br> 可以期待下一次的見面。</br> 這天上午的最后,顧沉舟驅車回了正德園跟自己的爺爺奶奶吃飯,賀海樓帶著一些還沒玩夠的人去了另一家會所,而幾個小時之前作為顧沉舟賀海樓談話中心的鄭君達,正在京城一家茶座的包廂里,等著自己的妹妹鄭月琳。</br> 13點14分31秒,在秒針滴答滴答向前,分針馬上要跳到約定時間的那一刻,噠噠地高跟鞋聲從外頭傳來,接著包廂的門被推開,頭發盤起來,穿著干練職業套裝的鄭月琳走進包廂。</br> “大哥。”鄭月琳對鄭君達說,“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不回家吃頓飯?”</br> “去哪個家?”鄭君達今年四十八歲,但平常注意養生保健,看過去跟四十出頭的人差不多。</br> 鄭月琳似乎沒聽出來對方的話鋒,坐下來說:“當然是爸媽家,你在外地工作,一年到頭回不了這里幾次,我每次過去爸媽都會念叨。”</br> “我倒是想多留下來陪陪爸媽,兩老的身體都還好吧?”鄭君達說。</br> “挺不錯的。”鄭月琳說,停了一會又問,“哥,你突然回來……”</br> “我想問一點事。”鄭君達放松身體靠在椅背上,“江之市的事,顧家有沒有插手?”</br> 鄭月琳皺一下眉:“新軍怎么可能會插手?”一個中央的組織部長,一個地市級的官員,哪怕閑時發一下話,也算太高看對方了——何況顧新軍做人做事一向謹慎,對其他人的斗爭,是向來不會輕易表態的。</br> “我不是說妹夫,我是說顧家。”鄭君達的說,幾十年朝夕相處的兄妹,他看對方一個表情就知道對方要說什么。他有些無奈地擺擺手,“顧家又不止你老公一個,別忘了你那個繼子。”</br> “他還沒有出來工作。”鄭月琳說,略有些疲憊地吐出一口氣。</br> “沒工作又怎么樣?名氣不照樣大得很?”鄭君達說,“月琳,我知道你因為小柔的關系偏心那個小子,不過你跟他相處了這么多年,不說這次的事是不是他做的——你就說說他到底有沒有本事做這件事?”</br> “好,他有。”鄭月琳說,“但難道因為他有本事,你在江之的不順就是他私下動手的?——你為什么會這樣覺得?”</br> “我也沒有這么說,就是問一下罷了。”鄭君達盡管這樣說,臉上的表情卻分明變得冰冷了。他不等鄭月琳說話,端起桌上喝了一口茶,同時把話題的主動權要過來,“我這次回京是出公差,晚上會回家吃飯,你也回來吧,帶上正嘉,我們一家好久沒有一起吃飯了。”</br> 話說到這里,鄭月琳臉上終于露出了一點笑意:“嗯。”</br> “中午吃過了沒?”鄭君達又問。</br> “已經吃過了。”m.</br> “下午還要開庭吧?不打擾你工作了,”鄭君達說,接著仿佛又不經意地提起,“對了,正嘉以后的路決定了沒有?”</br> “他還在想。”鄭月琳說。</br> “你也上上心吧,”鄭君達說,“讓正嘉走出去,多跟圈子里的人接觸,交幾個好朋友。”</br> 這回鄭月琳沒有掩飾自己冷淡的神情:“大哥,我知道怎么做,正嘉會選擇他自己想走的路。”</br> “你不讓他進去走一走,怎么知道這條路他不想走?”鄭君達說,他脖子微仰,十指交叉,“你當心正嘉和顧沉舟起沖突?”</br> “大哥……”鄭月琳臉上不可遏止地流露出厭煩疲憊之色。</br> “我知道你在怪我三年前拉著爸跟顧沉舟打對臺。”鄭君達淡淡說,“不過你自己摸著胸口說說,沈家和鄭家都是顧家的姻親,憑什么每年沈家大辦他們老爺子的壽筵,我們鄭家就只能在家里小聚?”</br> “月琳,我知道你覺得對不起小柔,小柔當時也是我們家的常客,我們都很喜歡她。”說到這里,鄭君達也是字斟句酌,“但小柔已經過世那么久了,你再覺得對不起她,給顧沉舟當了這么多年面團似的繼母也夠了吧?”</br> “何況當年,”他最后說,“也是小柔身體確實不行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