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近十二月的時間,北方剛剛下過了一場大雪,街道上樹梢上,到處是雪沫與冰棱,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但于此同時,近和北方隔了一條長河的南方地區,卻依然炎熱如夏,街道上的大多數男女,還穿著夏天時候的衣服。</br> 位于淮南的清泉村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br> 這個小小的僅有近百人口、大多數時候顯得冷冷清清的小村落,此刻正一幅熱火朝天的模樣:一隊隊工人經過村莊小小的道路,大型的機器設備已經在指定地點動工,漫天飛揚的塵土里,機器的轟隆聲和雞鴨的緊張叫聲交織在一起,吵鬧得叫人頭疼。</br> 但這一刻,在這里的人中,真正感覺到頭疼的,也只有剛剛從山上下來的賀海樓了。</br> 坦白說,賀海樓真是無聊極了。</br> 他站在最后一截山坡上,看著村子里的兩個小孩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一前一后地從底下跑過去;看見大多數村里人還是像前兩天一樣,依舊孜孜不倦樂此不疲地站在工地旁指指點點;還有周圍被人有意無意地空出了一個圈,正戴著安全帽和村長說話的顧沉舟……</br> 他收回自己的目光,居高臨下地掃視著整個村落,每一個地方,都是一觸即收:</br> 村子兩側的山壁,村尾的棗樹,通向山坳里的那條小山道,還有被重重樹木與山壁遮擋住的小屋。</br> 清泉村,青鄉縣。</br> 第二次了。</br> 一年之內,第二次回來……因為同一個人。</br> 接連幾天都站在推土機旁邊,顧沉舟的聲音已經有些啞了。</br> 他拿著施工圖紙,對著身旁老村長許許多多重復的問題,不厭其煩地講解:“周村長,我們的規劃是路先修,但不用修得多好,暫時讓車子能夠平穩跑起來就行了。這樣外地的銷售商就能進來拉孩兒果出去。”</br> 清泉村是賀海樓的故鄉,差不多大半年前,顧沉舟曾經因為在調查衛祥錦的車禍幕后人,特意過來一趟,結果除了和賀海樓在人工泥石流里發生了某些不太有意思的事情之外,只是浪費了好幾天的功夫。</br> 不過那時候的浪費時間從現在來看,又不一定了:那段時間里,他因為沒有多少頭緒,所以來到這里之后,將清泉村及青鄉縣的方方面面都摸了一遍地,現任的官員、主要的經濟發展方向、以及周邊的地形和各種特色——比如清泉村盛產的、他上次在青鄉縣吃到的孩兒果。</br> 孩兒果是這里人的叫法,實際上是李子的一個變種,味道非常甘甜,并沒有市面上李子的酸澀,大概也與這里的環境沒被污染有些關系。</br> 上一次來的時候,顧沉舟跟賀海樓閑聊的時候,還說孩兒果可以作為一個致富途徑,向外地銷售——這當然也只是說一說,那時候的他全部精力都放在調查衛祥錦的車禍上面——只是沒想到,十八大換屆之后,顧新軍和賀南山從中央外派出來,分別調任揚淮及?;帐〉氖∥瘯?,這兩個省剛好相鄰,其中清泉村所屬的省就是揚淮省。</br> 這一下,剛剛進省招商局沒有多久的顧沉舟又想起了這個地方,恰好那時候省局準備將人員外派,其中就有一個青鄉縣招商局副主任的位置,他索性就爭取了這個名額,從省會里調到這個地方來。</br> 前頭一個副,上下不著調。</br> 副主任這個位置雖然還是沒有多大的實權,但要接手一個縣里巴不得甩掉的窮困村,還是綽綽有余的。調過來僅僅半個月的時間,顧沉舟就讓清泉村的特產出現在省城官員的宴會桌上,接下去,自然有嗅覺靈敏的果商聞風而來。</br> 一旦確立起經濟項目,清泉村往外道路的招標,也就自然而然有人來了。</br> 同時這個經濟項目發展起來,也有助于防止山體滑坡……直到現在,顧沉舟想到之前那一次泥石流,心里還是存在著一點陰影。</br> 他和村長的對話還在繼續。</br> “孩兒果……清泉李組織大家種起來,方老板已經和村里的人簽了協議,協議上各種事項都寫的很清楚?!?lt;/br> “那一筆預付款下午就該到了,到時候由您來分配?!?lt;/br> “是的,預付款可以由你們自己安排,只要能完成方老板的協議,提供給對方足夠數目的清泉李就沒有問題。”</br> 太陽升到了天空的正中央,壓路機的轟隆聲終于停了下來。</br> 再一次得到滿意答案的老村長暫時離開了,顧沉舟口干舌燥地從工地旁離開,剛剛回到村子里,一個接一個的“小顧主任”的招呼聲就響了起來。</br> 顧沉舟一路微笑地點頭回應,半道上,一位中年婦女拍了拍自己家五歲孩子的腦袋,說了兩句話,沒過一會,那個小孩子就雙手捧著一碗開水,蹬蹬蹬跑到顧沉舟面前,說:“哥哥,喝水?!?lt;/br> 顧沉舟彎下腰,笑著拍了拍對方的腦袋,然后接過碗說:“謝謝?!币豢诤鹊袅?。</br> 這時候,賀海樓也從山上下來了,他走到顧沉舟旁邊,看了一眼小孩臟兮兮的雙手,又看了一眼顧沉舟衣服上的灰塵和泥點,雙手插自己兜里,十分無聊地打了一個哈欠。</br> 百來個人的村莊別說旅店,飯館也沒有一個。</br> 這里唯一的商店就是由村長家兼營的雜貨店,賣一些蠟燭掃帚和油鹽醬醋等日常用品。</br> 接連兩天的時間,顧沉舟和跟著顧沉舟過來的賀海樓都是在村長家里吃飯,今天也不例外,兩個人吃完午飯,周村長立刻分給顧沉舟一根煙,擺出閑談的架勢來:“顧主任啊,你說方老板他什么時候會到?”</br> 除了第一天是來實地勘察導致時間太晚沒法回青鄉縣之外,從第二天開始直到現在,顧沉舟都是被對方強留了下來,他也明白老村長心里的擔憂,因此索性留下來,一邊給對方深入講解他們簽署的協議,一邊陪著老村長等那一筆下午到來的預付款。</br> 現在聽見老村長的問題,顧沉舟笑了笑:“大概下午三四點的時間吧,這條路不好走,可能還會遲一點,”說完這句話,他也不等老村長再說別的,又說,“我先去休息一會,下午和您一起等等這筆款子?!?lt;/br> 周村長立刻就高興起來了,頓時也不拉著顧沉舟說話了,自己利索地站起來,找施工隊的負責人探討在修路的同時,額外在村里挖個魚塘的工程了。</br> 顧沉舟將手里頭沒點燃的煙扣在手心里,從村長家門口出去,拐到了幾步遠的一間平房,還沒進門,就看見賀海樓正倚著窗戶猛吸煙。</br> 顧沉舟看了斜斜靠著窗戶的人一眼,心道對方吃不慣這里的飯菜,都餓了三天了還不回去——這到底是在跟他死磕個什么勁?</br> 老舊的木門底部已經腐朽,推開房門的一剎那,一只老鼠貼著顧沉舟的左腳溜了出去。</br> 顧沉舟走到自己的硬床板旁,拿起外套翻找一會,從口袋里翻出一條巧克力丟給窗戶旁的人。</br> 賀海樓一抬手接住,看了看手中的東西,他露出一種有點嫌惡又有點無可奈何的表情:“昨天松塔今天巧克力,怎么全是甜食?”</br> “你該感謝我弟弟還有愛吃甜食的習慣?!鳖櫝林鄣徽f,他一向不怎么吃這些東西,要不是上次顧正嘉偷偷摸了摸他的車,落下了好些東西,這一次賀海樓想吃甜食也沒有得吃。</br> 賀海樓無力地吐出一個歪歪扭扭的煙圈,又將巧克力丟回給顧沉舟:“你什么時候走?”</br> “下午預付款會過來,我在這邊陪村長接收。這里回縣城的夜路不好開,明天上午走。”顧沉舟簡單說。</br> “你是副主任還是小辦事員?。渴諅€幾萬塊錢也要你陪?”郁悶極了的賀海樓忍不住開了嘲諷,顧沉舟的母家沈家是出了名的有錢,剛從國外回來那天,他和孫沛明一桌賭局就是近千萬。幾萬塊錢的東西,別說顧沉舟,就算賀海樓自己,哪怕隨便砸水里了,也是眼皮都不跳一下。</br> 顧沉舟沒管賀海樓,只低頭看了看自己滿是塵土的衣服,壓下想全部脫掉洗一遍的沖動,自顧自地拖了屋里的唯一一張靠背椅坐下,這才回答對方:“你呆的不耐煩,自己回去不就好了?”</br> 賀海樓又郁悶地吐出了一個煙圈——這或許才是他真正煩悶的原因,他明明極端不樂意留在這里,可是還是一天兩天三天地呆下來……</br> 從?;帐〉綋P淮省,從揚淮省到青鄉縣,從青鄉縣到清泉村。</br> 就因為一個顧沉舟?</br> 就因為一個顧沉舟!</br> 真他媽不能再等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