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回到會場后，陸嘉銘沒過多久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千千心里忐忑，便刻意留意著陸嘉銘這邊。看到他拿著手機，趁兄長跟閨蜜在隔壁桌敬酒時，數(shù)次舉起，也不知是在拍照還是錄像。舉止詭異，跟變態(tài)似的。她起身準(zhǔn)備過去試探下，身旁跟著的小兒子突然喊媽媽，打斷了她的心思。等安頓好小兒子，她再看向陸嘉銘坐的那邊，已經(jīng)沒了人影兒。視線轉(zhuǎn)了宴會廳一圈，沒找到，看樣子是真的離開了。走了也好，起碼今天不會生出事端，以后的事以后再說?？上胫懠毋懙姆N種詭異行徑，千千還是決定找機會跟父親談?wù)?。她不想跟這種人做同事，也不想見他借著父親的權(quán)勢興風(fēng)作浪。離開萬卓，若他還有本事成為人中龍鳳，那才算他的真本事?！喕檠缵s上初二，自然是要熱鬧上一整天。午宴結(jié)束后，不少親戚朋友都沒離開，主人家招待著大家去了包廂，切磋“國粹”。等晚上再吃一頓飯才散場。如果不是卓易霖趕著去機場，他會親自招待客人?？蓪嶋H上……送走了部分客人后，剛緩了口氣，抬腕一看時間，已經(jīng)下午三點了。他得回去收拾下，再趕去機場，晚上七點的航班。費雪見他看時間，就知道他心里著急，臉上的笑意落寞收起，低聲道：“時間差不多了，你去跟大家打聲招呼，我們先走吧?！?br/>     “嗯……”他很想說多陪陪未婚妻，可心意在，口難開。兩人起身，去幾間包房一一串門，交代親戚們玩好吃好，他有事得先走一步。長輩們雖覺得驚奇——哪有客人沒散場，主角先撤離的？不過聽說卓易霖是趕航班，確有很重要的事，大家也都表示理解，再三恭賀后繼續(xù)專注“國粹”。兩人要走時，費裕強夫婦，卓岳欒還有千千，都過來送他們了。好好的訂婚宴，結(jié)果弄得匆匆忙忙，眾人心里都有些不舒坦。只是這會兒，都在強自鎮(zhèn)定，裝做沒什么。費雪見大伙兒都看著他們，場面怪尷尬的，笑了笑揚揚手：“好了，爸、媽，叔叔，你們都回去吧，陪大家一起打打牌，難得過年時歇幾天，好好玩玩兒。我送他去機場就行了，等會兒晚上再過來吃飯?！?br/>     費媽媽知道女兒在強顏歡笑，也不想讓她故作大度了，擺擺手道：“行行，那我們就不送了，你們趕緊的吧。”
    她想著，早點讓他倆走，還能有時間獨處下。卓易霖看向各位長輩，還想說點什么歉意的話，不料費雪很急，一把拽過他：“走吧！”
    他只好跟大家笑笑，“爸、媽，那我們走了?！?br/>     按江城的習(xí)俗，訂婚時不必改口，結(jié)婚當(dāng)天才改口。所以費雪喊卓岳欒依然是喊“叔叔”，不過卓易霖這樣籠統(tǒng)地稱呼“爸、媽”，顯然是把三位長輩都指代進去了。費媽媽愣了下，才明白那句“媽”是在叫他，臉上露出后知后覺的笑，又揚手對他們招呼了幾下。卓岳欒的司機負責(zé)開車，所以兩人坐在后座。費雪回頭問：“你剛叫我媽了？”
    “嗯?！?br/>     “你叫什么？”
    “當(dāng)然跟你一樣，叫媽?！?br/>     “可我沒改口，你這樣突然莫名其妙喊我媽叫媽，我卻沒叫你爸——你這不是陷我于不義嗎！”
    費雪抱怨，抬手拍了他一下。卓易霖笑著將她摟過來，溫柔地安撫：“好了好了，我爸不會想這些的。至于我這么積極地改口，還不是想討好你家人？但你不用，你是女方，可以永遠高高在上?！?br/>     費雪被他這番說辭哄笑了，嗔怨道：“你這話說的，顯得我很沒禮貌。”
    “不會，你跟小清是多年閨蜜，我爸就算不相信我的眼光，也不會不相信小清的眼光——他對你很滿意！”
    說到這個，費雪滿足地嘆息了聲，感慨道：“真是做夢都不敢想，我跟千千最后會成為姑嫂！哈哈哈，今天時間匆忙，我都沒來得及聽她正兒八經(jīng)地喊我一聲嫂子，回頭我要讓她補上！”
    卓易霖笑道：“我不在，你還是收斂點，畢竟他們?nèi)硕鄤荼?。?br/>     言外之意，妹妹有妹夫那個寵妻狂魔罩著。而自己遠在國外，護不住自家老婆。費雪卻故意曲解這話，點點頭煞有其事地道：“他們那一大家子，的確人多勢眾。要是讓我養(yǎng)一窩孩子，我非瘋了不可。”
    兩人都盡可能地閑聊調(diào)侃，想用輕松愉悅的氣氛沖散已經(jīng)分別的離愁。可等到家拎了行李，趕往機場的路上，這份離別心碎還是籠罩下來。車子重新上路，朝著機場駛?cè)ァ＿@一次，嘰嘰喳喳的費雪突然不吭聲了，默默地一手穿過卓易霖后背，兩手環(huán)抱著他的腰，整個人埋進他懷里。卓易霖暗暗咬牙，無聲地收緊雙臂，將未婚妻緊緊抱住，溫?zé)岬拇搅魬俚匚窃谒l(fā)頂。費雪在他無聲的寵溺中，淚水盈滿眼眶。到了機場，卓易霖本來不想讓她下車，就此離別?？少M雪非要跟他一起，于是，兩人又手牽手進了航站樓?！昂昧?，就到這里吧，你早點回去，還能趕上晚飯。”
    從機場回去還得一個多小時，現(xiàn)在都五點了。費雪拉著他的手，悶悶地低著頭，“不急，我都還不餓?！?br/>     卓易霖不知說什么好，將她拉過來抱住，再次保證：“小雪，我愛的人是你，無論何時，我都分得清楚?，F(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是未婚夫妻了，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br/>     有了這顆定心丸，費雪的確平復(fù)了些，在他懷里抬起頭來，“你清楚就好，有空多打電話?！?br/>     “嗯。”
    “那……你進去吧。”
    縱然心頭萬分不舍，可費雪還是松了手，后退了步。卓易霖看著她眸中強忍的淚水，心里像泡著硫酸一樣疼痛，抑制不住地，又將她拉回，低頭吻下來。費雪仰著臉蛋，被他吻住時合上眼眸，晶瑩的淚珠兒從眼尾滾落。不知為何，她心里有種不好預(yù)感，總覺得這次放他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但愿是自己想多了。年初二的機場，不算太熱鬧。因為該回家的都回了，返程高峰也還沒到。兩人吻得難舍難分，偶爾有旅客經(jīng)過，好奇又羨慕地投來兩瞥。卓易霖品嘗著未婚妻的淚水，心里滌蕩著濃濃的愧疚。“小雪……我愛你，等我回來?！?br/>     唇貼著唇，他再次許下諾言。費雪點點頭，再次后退，拉開與他的距離，對他擺擺手：“你快進去吧?！?br/>     “那我走了?！?br/>     “拜拜……”時間差不多了，卓易霖必須過安檢。兩人目光癡纏，男人縱然已經(jīng)轉(zhuǎn)身，卻還時不時地回過頭來，對原地站著不動的女人擺手，示意她趕緊回去?？少M雪一動不動，站在那里，一直到他入了安檢繼續(xù)朝里走，徹底看不見為止。心頭空蕩蕩的，好像五臟六腑突然空出一塊，心懸在半空沒了著落。緩了好一會兒，她抹抹眼淚，深吸一口氣，振作了幾分，轉(zhuǎn)身離開。微信上有消息，千千發(fā)來的，擔(dān)心她送走了卓易霖后，情緒低落太傷心。她看了后，回了句“沒事”，便把手機丟下，目光呆滯地看著車窗外漸漸暗淡的天色。一手，無意識地摩挲著另一手指間的鉆戒。白天訂婚宴上的一幕幕還在眼前重放，可那個人已經(jīng)飛向了遙遠的國度……————卓易霖的航班落地后，他連家都沒回，直接拎著行李箱去了醫(yī)院。馮茹知道他回來了，在病房外翹首企盼。聽到行李箱拖地的聲音，她連忙回頭，果然——日盼夜盼的人，終于出現(xiàn)在眼前?！耙琢馗?！”
    馮茹激動地呼喊了句，快步上前去。若不是腿腳不便，她肯定直接拔腿飛撲了。卓易霖風(fēng)塵仆仆，滿臉疲憊，見她快步過來，還沒來得及開口招呼，馮茹便已經(jīng)撲進他懷里將他緊緊抱住。“易霖哥，你總算回來了……這幾天，我好害怕……我一直守在這里，哪里都不敢去，連睡覺都不敢……易霖哥，我姐還沒脫離危險期，都是我不好，我太沒用了……”馮茹趴在他懷里，內(nèi)疚地自責(zé)，淚水很快打濕了卓易霖的衣服。卓易霖眉頭緊皺，手里的行李箱丟掉，第一時間拉住了馮茹的手臂，“小茹，你別這樣，有話好好說，先松手。”
    馮茹一直哭著，語無倫次，卓易霖拉著她的手臂，她反倒扣得更緊?！耙琢馗纾姨嵝牡跄懞脦滋臁憔妥屛冶ПО?，要是我姐走了……我就徹底沒有親人了，我只有你，只有你易霖哥……”這話非但沒讓卓易霖產(chǎn)生憐憫之心，反倒讓他壓力倍增?？伤植荒茉谶@個時候說——你別依靠我，我倆沒關(guān)系。他只能一臉為難，雙手更加用力地扒拉著她的手臂：“小茹，你先放開，以后的事以后再說。”
    “易霖哥……”“你先放手，等會兒被人看見誤會。”
    卓易霖一直勸說，可馮茹就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只顧自己痛哭，什么話都不聽。卓易霖耐心用盡，終于拔高聲音：“馮茹！我說話你聽見沒？我讓你放手，有什么話好好說！”
    脾氣溫潤的人，縱然發(fā)火也不會面目猙獰可怖。但陡然拔高堅決的語調(diào)，還是把馮茹嚇到了些。她終于停止哭哭啼啼，在男人懷里抬起頭來，通紅的眼眸巴巴地盯著他。卓易霖握著她的手腕，用力往下一壓，這才把她的懷抱掙開?！耙琢馗纭?，你是不是想拋下我了？是不是我姐一死，你就不會再搭理我了？你早就想擺脫我們姐妹是不是……”馮茹盯著他，目光空洞，一字一句，看似疑問，實則控訴。卓易霖看著她可憐巴巴的眼神，好似被遺棄的寵物，整個人都失去生機了，心里又糾結(jié)起來。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馮茹對他的依賴已經(jīng)到了非正常的地步？她失去一條腿后，的確頹廢了幾年，可后來經(jīng)過心理輔導(dǎo)，經(jīng)過科學(xué)的治療，又得到相關(guān)部門的關(guān)愛，還有了量身定制的義肢——她漸漸振作起來，陽光起來，后來還順利完成學(xué)業(yè)，畢業(yè)找到了工作。他一直以為，馮茹很堅強，很樂觀，穿上義肢的她，跟正常人沒什么區(qū)別了。如今才察覺，原來那一切都是假象的。她居然這么敏感脆弱，缺乏安全感。暗暗調(diào)整著情緒，卓易霖不知如何回復(fù)才能不激起她下一波失控，只好巧妙地轉(zhuǎn)移話題：“我們先去看看你姐的情況，好嗎？我需要跟醫(yī)生詳細了解，如果有更好的治療辦法，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機會，我也一定會竭盡全力救助你姐姐的?！?br/>     馮茹看著他，還沒回應(yīng)，他便推起行李箱繼續(xù)朝病房那邊走去。他還刻意把行李箱推在外面一側(cè)，想著馮茹跟上來，也不會與他距離太近。剛到病房外，負責(zé)馮倩的醫(yī)生從辦公室出來?？吹阶恳琢兀莻€金發(fā)碧眼的中年男醫(yī)生馬上招呼他進去。馮茹跟在后面，也進了辦公室。她在這邊呆了不少時日了，因為專門上過語言學(xué)校，現(xiàn)在英語水平長進了不少。可縱然如此，醫(yī)生之間的交流充斥著大量專業(yè)術(shù)語，她還是沒聽太懂。只是看卓易霖的臉色，不容樂觀。視線一旦接觸到男人的臉，她便想被勾走了魂魄似的，眼眸一動不動地定在他側(cè)臉上了。直到卓易霖跟醫(yī)生溝通完畢，回過頭來，一眼與她對上視線。卓易霖很清楚馮茹現(xiàn)在的心思，可只能視而不見。走出醫(yī)生辦公室，馮茹率先開口：“易霖哥，醫(yī)生怎么說？”
    卓易霖緊緊蹙眉，心情低落到極點，沉吟片刻，才喑啞地道：“醫(yī)生說，你姐的情況很不好，救活的希望渺茫，他們的意思是……與其這樣痛苦掙扎，不如放棄治療，可以選擇安樂死，這樣你姐會少一些痛苦?！?br/>     眾所周知，瑞士這個國家，安樂死是合法的。世界各地有很多人遠赴瑞士執(zhí)行安樂死，可謂技術(shù)成熟，不痛不癢。所以，當(dāng)有病人遭遇不幸，醫(yī)學(xué)無法挽救而生存又特別痛苦時，醫(yī)生會提供這個思路。卓易霖心里天人交戰(zhàn)。這些年，為了保住馮倩的命，他想盡各種辦法，醫(yī)療費也是天文數(shù)字。原以為來到國外是有了新的希望，卻不想如今因為一點意外，一切又打回原形，甚至比當(dāng)初情況更糟。身為醫(yī)生，眼看著身邊的人無法救治，這種挫敗感是非常打擊人的。卓易霖也不想?？梢舱驗槭轻t(yī)生，他更清楚病人在這種情況下生存的煎熬與痛楚。“小茹，你是你姐姐唯一的親人，到底做不做……”卓易霖說完那番話，心里沉甸甸的難受，加上長途航班的疲憊，腦子也有些暈乎，于是說話越發(fā)輕緩。可這次沒等他把話說完，馮茹便一口否定：“不行！我不同意什么安樂死，明明人活著，為什么不救？只要活著，就有希望?！?br/>     卓易霖眼眸微微一凜，看著她淡漠卻堅定的眼神，許多話堵在胸口，無法吐出。馮茹低垂著眼，視線不經(jīng)意地瞥到他手指，看到他左右無名指上戴著戒指。她一怔，盯著他的手問：“你結(jié)婚了？”
    這莫名其妙的提問，讓卓易霖也懵了下，不過見她盯著自己的手，他也低頭一看，這才意識到自己手上的婚戒忘了取下來。做為醫(yī)生，日常工作中，手上是不能戴戒指的，很不方便?！安皇?，我跟費雪訂婚了?！?br/>     既然被她發(fā)現(xiàn)，那也沒什么好隱瞞的，卓易霖實話實說。馮茹眼睫一抖，抬眸看著他，沉默了幾秒，突然喃喃自語：“難怪……難怪你不想救我姐，你甚至想讓她安樂死……原來你們都訂婚了，呵，多諷刺……在我姐生死未卜，跟死神鏖戰(zhàn)時，你跟喜歡的女人，高高興興地訂婚……你肯定已經(jīng)憧憬著未來的美好生活吧，再也不想帶著我姐那個拖油瓶了……”卓易霖見她說這種話，當(dāng)即放棄了讓馮倩安樂死的想法，只好說：“你不同意，我們就繼續(xù)治療，我只是提供一種參考，沒說一定要那樣做。”
    可馮茹不聽，她突然發(fā)瘋一樣，伸手推攘著卓易霖：“你走！我不想看見你！我曾以為你跟別人不一樣的，以為天底下你最好最善良，在我心目中你那么完美……大羅神仙都比不了你……我多慶幸我姐救的人是你，否則她肯定早就死了！可我沒想到，你原來跟那些人沒什么區(qū)別，自私、自利、忘恩負義、現(xiàn)在連心腸都這么歹毒了！你肯定早就想甩掉我們姐妹了，如今終于有機會了，你也有了喜歡的女人，你等不及了……再也藏不住了是吧！”
    她一邊控訴一邊推攘，大聲地叱罵著，仿佛卓易霖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錯事?！靶∪?，你冷靜點，我沒說不管你們，不救你姐……我剛才說了，繼續(xù)救，不管付出多少我都會對你姐負責(zé)到底。”
    卓易霖知道她聽不進去，可該說的話還是得說。馮茹一條腿是義肢，推攘間突然沒站穩(wěn)，身子一到朝前撲過來?！靶⌒?！”
    卓易霖本能地拉了她一把。